“你们干得好事!”子书流年气愤地冲进了偏厅。偏厅里早早就烧起了炭炉,熏得跟三月暖春似的,一干人都脱去了毛斗篷和厚罩袍,坐在那里悠闲地着喝茶。
楼剑冰永远都是和子书流年同一战线的,可话却总是偏帮着齐越山说的。“小年,你别生气,攥玉也不过是想跟内亲王开个玩笑而已,你看,他不是平安无事地到了郡都了么?”
“开玩笑?!把人扔在荒山野岭是开玩笑?!你怎么不把你自己扔到荒山野岭去?!”子书流年指着齐越山责问道。
齐越山把子书流年的手往边上拨了拨,恰好指向了景星,慢条斯理地说道,“跟他说,是他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攥玉!你个过河拆桥的!”景星怒骂一声,又耸耸肩,对子书流年说道,“他又没怎么样,再说了,人家还派了好几个人一路保护他呢!”
“保护?出了肆水镇就把人给跟丢了,这也叫保护?你的人都是饭桶吧?还不如一个山里的猎户脑袋好使!”
“年年,你这么说,人家会伤心的……”景星瘪了瘪嘴,“年年难道就没有错吗?谁让你不早告诉我们他就是公子逸啊!”
“说不说有区别么?”子书流年问道。
“当然有!”景星看着齐越山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要是早说,指不定那晚在易园,攥玉就直接洞房花烛了……哪还有后来生出那么多事端啊?!”
“你们……你们……”子书流年实在气得话都说不出,“刚才听公子逸说,秦烟那个孩子,可能以后腿就瘸了,他从小伺候公子逸,主仆情义自然不在话下,要是让公子逸知道了,你们要怎么解释?!”
“他自己笨!”景星和齐越山异口同声地回道。
詹大贵实在憋不住了,捏着景星的下巴调笑道,“看来星儿和攥玉更像亲兄弟啊,两个人都这么坏。”
景星突然扑到詹大贵的怀里,捂着脸撒娇道,“贵哥,人家已经跟了你这么多年了,突然说是亲兄弟,哎呀,害羞死了……”
子书流年抄起桌上的杯子就朝那两个不要脸的人扔了过去,却被詹大贵轻巧地一挥衣袖挡开了,“哐当”砸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年大人息怒啊!”楼剑冰抱住了子书流年的手臂。
“哎呦,干嘛那么生气嘛……”不知死活的景星继续火上浇油,“小伤而已,等元郎回来了,保管能治好!嘿嘿,元郎来信了,已经到洛商了,过些日子就来西郡。”
“元郎给你写信?”子书流年不敢相信,元郎居然会给景星写信,斗大的字加起来,景星都识不到一箩筐。
“给你写的。那天人家正好来找你玩,你又不在,信就在书桌上,元本那两个字,景星还是认识的,所以就顺手……”景星打开折扇掩起嘴窃笑。
子书流年整个脸都黑了下来,伸出手问道,“信呢?”
景星从怀里抽出信,递到子书流年面前。还没等景星反应过来,子书流年就扑了上去,紧紧掐住景星的脖子,大喊,“我今天就为西郡百姓除了你这一大祸害!”
“哎呦,好年年饶了人家吧,人家以后再也不敢了!真不怨人家啊,他要是落款齐越堑,人家也就不认得了,不认得就不会偷了嘛!贵哥,救命啊!”景星笑着讨饶。
管家在门口清咳了两声,子书流年知道是管家领着宁逸来了,放开了景星的脖子,整了整衣衫,到门口替宁逸打起了帘子。宁逸走进了偏厅,六个人,十二只眼睛打量着她,让她感觉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子书流年把宁逸让到上坐,屁股才沾到椅子,齐越山就发话了,“还坐什么?回去了!”
宁逸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才站起来,就听到了齐越山鼻子里哼出的一声冷笑。宁逸懊悔不已,心说,干嘛要这么怕这个齐攥玉啊?!算了,皇叔说的,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看样子,这个齐攥玉好像也不太喜欢自己这个“皇子”的身份……
“攥玉,还没吃饭呢!”窦秉华提醒道。
“不吃了,没胃口。”说完,齐越山把狐裘往身上一披,便走出了偏厅。
宁逸快速地拜托了子书流年几句,一定要照顾好秦烟,再替懂五谋个活计,便急急地跟上了齐越山。
马车宽敞得不像话,宁逸和齐越山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
“对不起,路上发生了有些事,耽搁了,没能赶上行礼……”最后,还是宁逸先开了腔。
“行礼?不必了。凭你父皇的一纸诏书,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内亲王了。我可不想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浪费白花花的银子。”
“是的,浪费的确不好。”不用行礼了,宁逸也松了口气,毕竟,她来西郡,是为了寻求自由的,而不是丈夫。
齐越山又是一声冷哼,便不在理会宁逸了。物华宫离国相府并不远,很快,马车便驶上了物华宫前迂回盘旋而上的坡道。
“醒醒,到了!”齐越山踢了宁逸两脚。
虽然踢得不重,感觉却很粗暴,宁逸转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腿,郁闷地瘪了瘪嘴,跟着齐越山下车了。
齐越山的寝殿很大,几乎是房子连着房子,看哪儿,哪儿都一样。宁逸左顾右盼地跟着齐越山走,没留意前面的齐越山已经停了下来,直直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摸着撞疼的鼻子,宁逸心里暗骂,这个男人的身体难道是石头做的么?
齐越山跟管事的吩咐了几句,管事的便退了下去,齐越山把宁逸领进了一间书房。
“坐吧。”齐越山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己走到暖塌上坐了下来,支着头打量了宁逸一会儿,问道,“你的名字?”
“宁逸。”
“除了这个呢?表字,小名?”
“小七。”
“哼!”齐越山又是一声冷哼。这时,管事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叠衣物。齐越山给两人互相介绍道,“这是物华宫的总管,焦融。这是本王的内亲王,公子逸。”
焦融猛得抬头看向宁逸,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公子逸。“老,老奴见过殿下。”
宁逸赶紧把焦融扶了起来,说道,“焦总管不必多礼,我既然来到了西郡,就不再是什么殿下了。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请焦总管多多提点。”
“焦融,把宫人的衣服给他,明儿给他找个活计,本王的物华宫不养闲人。还有,记住,他叫小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心里都有谱,本王不喜欢多嘴的废物。”
齐越山住的地方属于物华宫的东宫,焦融把宁逸的住处安排在了东宫西偏殿的一个三套单屋的小院里。焦融说,院里还住着个人,让宁逸先凑合对付两天,等他把最靠近主殿的一套两进的小院收拾出来,就让宁逸搬那里去住。宁逸千谢万谢,临了还拿出了硕果仅存的一片金叶子打赏了焦融,焦融再三推脱,最终还是执拗不过宁逸,收了下来。
焦融在膳房给宁逸安排了个差事,完全是个打酱油的活计,因着焦总管亲自打了招呼,膳房的总管对宁逸也是十分客气,整天小七小七地叫得亲热。
自从在膳房打杂,齐越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召见过宁逸,宁逸忽然觉得,其实,齐越山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又蛮横了,他给了自己住的地方,还有一份工作,同事们也相当友好热情,现在,除了自己的“院友”,宁逸觉得生活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抱怨的了。
说起这个“院友”,宁逸也是佩服!每天大清早就开始吊嗓子,得亏膳房的活开始得早,宁逸起得也早,不然,非得给他折腾死!这人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处干活的,看他整天闲着,也不象是有个正经活计,有时一睡就是一两天,宁逸真担心他会不会睡死在自己屋子里……
“哟!小七兄弟,你怎么跟他住啊!”下午时,忙完了活,宁逸和膳房的弟兄们坐在门口嗑着瓜子晒着太阳。掌厨老刘听宁逸说起院友,便咋呼了起来。
“他怎么了?”宁逸问道。
“小七,咱们这里就属老刘消息最灵通了!老刘,你快给大家说说,是怎么个事啊?”有人开始起哄。
老刘喝了口茶,娓娓道来,“王爷来西郡没多久,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啊,除了几位执事老爷,咱们这里里外外的,都没一个老人。刘爷我的表舅,就是跟着王爷从洛商过来的老人之一,现在是西宫的总执事!”老刘得意地朝众人点点头。“听说,那小子是王爷的这个,这个!嘿嘿嘿嘿!”老刘贼笑着比划着小手指。
“这是什么?”宁逸莫名地问道。
“啧!”老刘朝着宁逸一咂嘴,转而又笑道,“也是,量你也不会明白,你还小,长大了就明白了,反正就是专门伺候咱们家王爷的。”
众人恍然大悟,一阵哄笑。宁逸眼角抽了抽,心说,不就是个娈、童嘛,有必要说得这么隐晦么,多大点事啊……
“唉,不过呢,听说,王爷好久都没召幸过他了,就这么养着。想想也怪可怜的,就在那个屁股大的院子里待一辈子……”老刘说完,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
宁逸感觉背上冒出了一阵虚汗,在那个屁股大的院子里待一辈子,说得,不也是自己么……?
“切,有什么可怜的?”一个小伙计反驳道,“外头如今世道这么乱,谁说得清哪天就开始打仗了,养在这深宫大院里,一辈子不愁吃喝,多好?!真打起仗来,都不用担心会被拉壮丁!”
“嗯,羡慕吧?”老刘问道。
“羡慕!”伙计毫不避讳地承认。
“回家问问你爹娘去,怎么把你生成这熊样儿!”老刘说着就往那伙计头上招呼了一巴掌,“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以为阿猫阿狗都有这运道?人家屁股长得都比你的脸俊!”
一群伙计笑得东倒西歪,突然有个人指着宁逸说道,“哎,大家快看,小七行啊!这小脸,洗白洗白,也俊得很啊!”众人顺势看去,宁逸脸上又是油,又是煤灰,可是一双眼睛确是生得水润清澈,直挺的小鼻梁鼻尖还有些微翘,微薄的嘴唇,略尖的下巴。
“兄弟们,把小七抓住洗白干净了来看看!”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大家一拥而上,宁逸吓得撒腿就跑。
宁逸慌不择路,跟迎面来的焦融撞了个满怀,焦融正想开口骂,一看是宁逸,生生地把骂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把宁逸往身后一拉,焦融就指着一般小伙计大骂,“干嘛呢一帮小兔崽子?合伙欺负小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