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厚颜不知道那个秦夫子是谁,但连废材学生黄大志听到别人讲秦夫子会来授课,立刻正襟危坐心无旁骛,陈厚颜不得不佩服这秦夫子抓住了学生学习的心思,也或者,那秦夫子是个国学高手,能把三国当成白话小说来讲,在学生之间,吸纳了不少粉丝。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总之他来了就会知道。
陈厚颜带着好奇心,准备仰观那位秦夫子。不多时,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背负双手,慢悠悠从外走进来。
老者穿一件墨青色长袍,消瘦的身材,如一颗千年挺拔的松柏,铜黄的脸上,有着一双看透人情世故的眼睛,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平易近人,再然后,你若细看,就会发现,这老头身上,有股淡然世外,放佛经历无数宦海沉浮后的坦荡。
古人的世界,因为崇尚儒学,对天地君亲师的尊敬,非常重视。课堂瞬间安静,所有的学生,都在凝神等待。
“咳咳!”秦夫子来到课堂前,咳嗽两声:“老夫昨日和友人下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讲学了,诸位学子自学亦可,有何不懂的,可前来问老夫。”说完,这老头就在课堂最前方一张竹椅上坐着闭目养神。
通常来讲,夫子不上课,学生就自学,课堂肯定立马变得安静。但万万没料到,秦夫子这一句消极怠工的话,却引来众学子精神亢奋。亦可以说,整个学堂,都变成闹市,交头接耳讨论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秦夫子可为大家解惑,也就是说,他可以帮你评阅自己写的文章那里不好。
天啊,秦夫子能够看你的文章,如果连他都觉得不错,科举考试,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许多知道这秦夫子真实身份的学生,纷纷拿出自己私藏的文章,摩拳擦掌,准备拿给秦夫子过目。
果然,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有一个学子,忐忑地拿着自己的文章,向秦夫子行了个学生礼。
“学生前几日写的东西,请夫子过目。”
秦夫子将那学子的文章拿在手中,极快看完之后,摇了摇头:“火候欠佳。通篇大义,辞藻华丽,却浮虚失实,这种文章,我若是考官,仅看一眼,就会勾掉!以后行文,言辞朴素,贴近民生,先烹小鲜,而后治国。”
“学生受教了。”那学子满怀希望,秃废而归!
立刻,又一个学子拿着文章上去:“先生,昨日和同窗同游秦淮,偶作一诗,先生请过目。”
秦夫子将那学生的诗作拿来看了看,点头道:“还算像首诗,不过下阕,有一处须略作修改。江水向东流,改作江水长流东,更贴切。”
那学子欢喜地道了声:“多谢夫子。”屁颠颠跑下去。
越来越多的学子,拿着自己的文章或者诗词,给那位秦夫子过目。
包括黄大志这个废材,都拿了首词上去请教,不过却是被秦夫子大骂一顿,被全学堂的同窗嘲笑一番,没脸没皮地滚回来了。
“陈兄,你给看看,兄弟写的,那里如秦夫子所说,不堪入目。”黄大志没羞没躁,让陈厚颜当他的读者。
陈厚颜看了后,没觉得那里艳|情啊,才子风|流,人之常情。黄大志不过是由情而发,写了两句,赠卿满堂金,日日弄欢好,这有错吗,总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口君子好逑,最终也是滚|床单。
“黄兄,写自己想写的,才是最好的,你管别人评价干嘛。”一边看着四海书坊的书,一边安慰黄大志。
黄大志觉得这话在理。呵呵一笑:“还是陈兄爽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刚才被同窗嘲笑的尴尬一扫而过,黄大志又变成那个天性乐观的人。不过,而后看见自己最讨厌的家伙宋子文,在他被赶下来之后,马上去秦夫子那儿讨好,黄大志嘴里就开始骂着:“呵,这家伙,每次都是捡便宜!老子刚被羞辱,他立马上去秀文采。真不要脸。”
黄大志口中所骂便是那个被酒色掏空乐身子的白衣公子宋子文。
众目注视下,那宋子文上去就是一拜:“学生宋子文,拜见恩师!”
心诚意切,让旁人看了羡慕。
“恩师可担当不起。”秦夫子淡然道:“你有何不懂的地方?”
秦夫子不给面子,宋子文仍旧努力笑着:“今日是学生家母的寿辰,家父托学生前来相请恩师,恳请恩师赏光,去学生府上喝两杯薄酒。”
“老夫下午还相约了友人,在秦淮河边下棋,没时间。”秦夫子拒绝的很爽快。“你父亲,是庆帝十八年,进士科第十三名,当年的进士科状元庄亦凡,后因贪污腐败被斩首菜市,那一届的进士,也死的七七八八,老夫记住的,也只有你爹的名字了,二十年转瞬即逝,他如今已是金陵首牧,代天子牧守一方的父母官,当官没有取巧,只有对错,你代老夫向你爹说一声,让他别忘记了,当年自己写的考卷,除奸邪,匡正义,虽身死而名青史。”
宋子文低着头:“多谢恩师!”
下去的时候,比黄大志还沮丧。就像被人扇了一百巴掌,连带十八代祖宗都骂了,还不能还手,笑脸相迎。
秦夫子告诫宋子文这一幕,整个课堂的学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学堂瞬间可闻落针的声音,秦夫子那段话,虽是让宋子文代为转告给他的父亲,另一方面,却是在这些学子的脑袋上敲响一记警钟。
“还有没有人问问题?”秦夫子就在那儿坐着,询问的语气望着众人:“既然,你们没有问题可问,那正好,老夫倒有一道难题,想要向各位同学请教!”
“哗!”
安静的课堂,开始有那么一点热闹!
秦夫子接着道:“老夫昨日和一友人下棋,这位友人,随口给老夫出了一个对子,老子没对出来,今日,不妨让诸位一起来对一对!”
他顿了顿念着:“我那友人上联是,将军宰相下棋,宰相宰相,将军将军。”
学子们立刻在黄纸上将秦夫子的说的对联记下来。整个课堂的学子,都提笔思考,而唯独学堂最后一排,靠窗边位置,有个学生一动不动,好像此事和他没多大关系。
秦夫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学子。
“呵”秦夫子笑道:“最后一列,靠窗边那位学子,是否已经对出来了?老夫观你神情自若,俨然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他这一问,大家都把目光对着秦夫子说的地方望去,正是陈厚颜所在位置。
“呃,我不会!”陈厚颜正津津有味,品读手上的孤本,谁知道,那个秦夫子,突然就点了他的名,陈厚颜是个文盲,那里会作对子,直截了当就回答了。在他看来,当学生要是什么都会,还要夫子干什么。
他的直爽,引来课堂上一阵哄笑。
秦夫子微微一愣。
现在的读书人格调都清高的很,就算是不会,也要佯装略懂,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如此坦诚的学生了。
这年轻人,有趣,有趣!
学堂上如此多面孔,秦夫子唯独就记下了这个说“不会”的学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谦字厚颜!”
陈厚颜说话,不像其他书生,面对夫子或者老一辈的老者,加一个晚生在前面。
“嗯,老夫知道了,坐下吧。”和蔼的语气,这还是今天上课以来,所有面对秦夫子的学生当中,第一个让秦夫子说话如此客气的学生。
让陈厚颜坐下之后,秦夫子换上了威严的面孔,批评着学堂上那些幸灾乐祸的学子:“读书人,不懂就不懂,不懂装懂,又非得再人前卖弄最可耻。老夫昨日,也是在我那友人面前直接说不会,你们刚才嘲笑这位同学,莫不成连老夫都连着一起嘲笑。”
“学生不敢,夫子息怒。”那些刚才笑声最大的,此刻反而成了缩头乌龟。
“有人做出下联没有。”望着诚惶诚恐,惯见风使舵,如墙头草般容易改变立场的学生,这可是武朝以后的栋梁,他们当中有的人,以后可能为一方首牧,用这样品性的人当官,想想就觉得心寒。
下面鸦雀无声,全都把脑袋埋下。
秦夫子叹了口气。
“不会就是不会,会就是会,如果你们因为惧怕老夫,所以不敢大声说出来。那么以后,你们若是为官,上官有错,下官不敢言,久而久之,同流合污,上下沆瀣一气,祸乱百姓,毁祖宗百年之业,俱出尔等之手!”
秦夫子声色严厉,连番批评,让众学子大气儿都不敢喘!
看着这群胆小的学生,秦夫子叹了几声,背负着双手,走出了学堂。
这课,不上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