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多年好友相见,简单寒暄后,分席对坐。
李兰君蕙质兰心,看得出,在她来之前,这儿好像发生了什么突发事情,她更不会多问。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道:“刚才教曲的时候,忘了时间,这是兰君的不是。”
“无妨,我这赋闲在家老头子,有的是时间。”秦之问淡笑说道:“不过,今天下不成棋了,昨日的残局,看样子,也解决不了喽。”
说话之间,秦之问已经将李兰君前方,摆放的杯筷捻到了另一边,给李兰君空出一块可以放琴的地方。
“棋下不成,还有琴曲可听,有好些年没听李大家弹奏了,当年京城一别,足足快十年罢,也不知李大家至今许配人家没有。”
“秦相说笑了,兰君怎敢称大家。像兰君这种风尘女子,只因诸位朋友捧场,才有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虚名。至于终生幸福,哪能那般称心如意得到啊。这些年,幸得以往的朋友照拂,又在京城白混了十年,也不过是柳絮般随风漂泊罢了。”李兰君将古琴放在面前,调了下音调,她此番离开京城就有点躲婚的意思,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随后她又细声,道:“不过,小女子此番随着于妈妈来金陵探亲前,可在京城,听得一个关于秦相的好消息,兰君在此先恭喜秦相了。”
“还有什么好消息,不过是以前的一些学生,想把老夫这身老骨头都给累坏方可。”
李兰君轻声一笑,古琴的音色调好之后,玉指落在琴弦间!
“叮!”
悠长的音符传出,只见李兰君纤细修长的玉指,落在古琴上,仿佛精灵般,轻轻跳动。
一首不俗的开场曲调,自她指尖传来。
“秦相,兰君就献丑了!”
李兰君客气说着,伴着琴声,而她亦是啼莺婉转,和琴而歌,却是唱腔惊人,功底颇为不俗。
古代青|楼女子抚琴而歌,已是一种习惯,他们唱的歌,现代人称为词,或者词曲。顾名思义就是曲中伴词,类似现代的歌曲,不过好雅的古人,按照特定的旋律、格式、以及节奏,把词曲组成词和调,词与调之间,或按词制调,或依调填词,他们将之称为词牌,也就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宋词一类。而精通琴曲的女子,往往会根据词牌名字,就能把一首词带着琴声唱出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
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轻音响彻,犹如天籁。仅仅是开头两句,已经凸显出李兰君脱俗的唱功,若是此刻,那些秦淮河上自称琴艺无双的清倌人,听到此首琴曲,都会发自肺腑称李兰君为琴曲大家。
这首词牌的格式颇为常见,也是青|楼女子最喜欢唱的“蝶恋花”。唱法有许多种,但在李兰君这里,唯独她的唱法给人独特的听觉,嗓音柔美,宛转悠扬,非艳不俗,就仿佛,听她唱过之后,别人唱的就不值得再听了。
……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如春风,如潮声,又如青山低吟。一首堪称流传古今的词曲,由一代琴曲大家唱出来,那感觉,放佛听到万物初生的声音,又如享受普照的温暖,让人心旷神怡。
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美妙的琴曲了,秦之问听得入神,许久之后,才从那绕梁余音中回神转来,不由称赞,道:“十年啊,兰君姑娘的唱功又上了一层楼。只是,不知这首词,出自那位大家之手,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词。呵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好词,好词啊!”
李兰君不施粉黛的清丽音容柔雅一笑:“还能有谁呢,那位柳大才子一年前轰动京城的佳作,被青|楼里的女子传唱了好久,甚至有女子为了见他,排起了十里的长队,曾传为佳话呢。”
“呵,他倒是不死心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还在追求李大家。”秦之问打趣问道。李兰君说的柳大才子,秦之问如何不知,正是才情冠绝京城的大才子柳永柳三变。
“这首蝶恋花,怕也是他给兰君姑娘你写的吧,不然兰君姑娘也不会开唱就是这一首,想来也有特殊意义。”哈哈笑着,秦之问似有老不休的样子。
李兰君的俏脸刹那间布满红霞:“兰君一介风尘女子,那能配的上柳大才子,秦相莫要戏弄兰君了。”
“才子配佳人,有何不可的。况且那柳永也算追求了兰君姑娘多年,那份心意,也够诚恳了。”倒没看出秦之问这老头有当月老的爱好,见李兰君羞态毕现,他倒是换语气,道:“好了,就不戏言兰君姑娘了。既然兰君姑娘今日抱琴而来,恰好老夫这里,也有首不错的词牌,相信,以兰君的唱功,肯定能将这首词唱|红。”
“哎!”李兰君叹气,似对秦之问先前那一番话,有难言之隐,身在风尘,自有她的难处,若是近两年的境况,只有那才子柳永纠缠,她倒也坚韧着性子,只是那知道自己的清名,被某个身份高贵的人看上,不得不借随青|楼妈妈探亲的借口逃避。
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儿,李兰君轻言道:“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兰君施然轻笑。深知秦之问眼光独到,一般的词,他可不会如此放在心中,想来肯定又是一首传世佳作。李兰君自己从事的职业,让她颇为期待,秦相会拿出什么样的词,让她传唱。
秦之问虽然年过七旬,记忆却惊人,早已经将陈厚颜先前念的那首临江仙全部记下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咦,临江仙?”
李兰君听上阙就知道这首词,应该按照临江仙的琴曲方式唱,以中仄起唱,仄平结束,以前照拂她的客人中,也有写临江仙写的不错的人,唱法早就熟记于胸,唱功比蝶恋花简单一些,对她没有任何难度。
这首词,比起先前她唱的那首蝶恋花,仅仅听上阕对比,自然要输了几分才气,毕竟青|楼女子都喜欢唱那种婉约的调调,配上她们自己坎坷的身世,最能打动听客。
不过。李兰君不是那种,只选择自己喜欢的词牌清唱的人。
静心下来,侧耳聆听,心思也放佛随着整首词的平仄声调跳跃,直到她听到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整个人,便直愣愣地发呆。随着下阕出现,代入整首词境中去,最后听到“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饶是李兰君在红尘风|月中打滚了多年,练得一副坚韧的性子,竟然也流下了闪闪的泪水。
李兰君不是多愁善感,易感叹红颜易老的女子。刚才那首词,单纯上让她觉得感动,就好比看到了亲近的人,或者突然见到熟悉的景。突然想着,我命如蚍蜉,而江山永恒,人生短暂,一下子真情流露,竟然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让秦相见笑了。”取出怀中白色的丝巾,轻轻拂过眼角,自己这般不易流泪的人,也是失态啊。李兰君问道:“不知道,这首词,是那位大家所作。”
能够被李兰君称为大家,至少在诗词方面的造诣已经颇高了,一般的词,还入不了她的法眼,难怪秦相如此在意,这首词的作者,肯定是一个大文豪。
连李大家都哭了,这首词,定能传唱天下。秦之问呵呵笑道:“老夫从一小友那儿听来,据说是一江上打渔翁所作。”
“高人多归于隐,那兰君就努力把那位不知名高人所作的词唱一遍。倒是秦相说的那位小友,能认识如此厉害的文词大家,想来肯定也是个才情双绝的大才子。”
脑中记下了秦相念的词,她本身就是琴曲大家,自然而然,甚至都不需要试音,抚琴而歌。
“滚滚长江东逝水……”
袅袅的歌声,就如那秦淮河上的烟波,飘渺美妙。李兰君的唱功也委实了得,歌喉婉转,轻柔的嗓音,如飞泉鸣玉,切响浮声,淡淡地轻唱着江山白发渔礁的故事,声美,词美,人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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