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像一个轻柔的梦偷偷闯进他心里。
初见她时,天空算是晴朗吧。
那日,他只带了几个侍卫,便偷溜出宫。呆在宫中闷得久了,他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忍不住想到繁华的东陵城逛一逛。
街边的小贩叫卖着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那些冰糖葫芦,捏成各种人物的糖人儿,过桥米线••••••他都不曾尝过呢。平常山珍海味早已吃得无味了,这些东西到是勾起了他的食欲。
当他在挑风筝的时候,突然发现街角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穿着又旧又脏的衣裳,头发零乱,脸上脏兮兮的,只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让人过目难忘••••••她一直盯着他看,眼神里是什么?恐惧,欣羡,嫉妒••••••交杂成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江胤景不忍心再看下去,别过头,拿起一只风筝扔下银票便走,小贩急着找钱,请他稍等片刻,可他却挥手说,不用了。他走得很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他的衣裳已经是挑最普通的了,可是在他人眼里还是过于贵气吧!
毕竟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出行便有三四个贴身侍卫守着,已是不同寻常了。
江胤景想逃离开那个孩子的视线,那个孩子却仿佛知道他的意图般,跑到江胤景面前,直直地瞪着他。侍卫急忙把她拉开,小孩被侍卫抓着胳膊,可她一直挣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挣开,那双眼里却写满了不屈服。
那样的眼神,成人也未必有吧。
“放开她。”江胤景连忙呵斥侍卫松开手,他从锦囊中拿出些银两放到她手心,对她说,“买些吃的去吧,衣裳也该换换了。”
小孩先是低下头,手紧紧的攥着那些银两,突然她伸手拉下他腰间的玉佩便跑。
侍卫们想要追她,却被江胤景拦下,小孩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至极。
是自己的衣食无忧刺痛了她吗?
“殿下,那枚可是——”
“我知道。”他打断侍卫的话,不知为何,江胤景知道,天玘在她手里绝对不会有事。
虽然,天玘是历代皇后的信物。
在她手里,他不担心。
虽然他对她一无所知。
烟雨迷蒙,流水春去,几度秋?
他从回忆中醒来,第一次见到她,自己就在她心中划开了一道伤痕,不是只要时间便可以治愈的。
如果世界背叛你,那么我便站在你的背后,背叛世界。
对她说的情话,尚在耳际,然伊人不在,他也无能为力。
沙罗,你可曾爱过我吗?
回忆在缺了你的生命里哽咽成一道无规律的呼吸。
如此想你,到底为何?
幸好他们还有回忆,可惜他们只剩回忆。
他又在想她的夜里,沉沉睡去,梦里无数次演绎,初次与她相见的日子。若是人生能停留在那一刻,此生该是如何圆满,可惜,他们都无力对抗时间。
他走进到一家装潢还算讲究的客栈,包下了整个二楼,便留在那歇息了。他一点都不想回到宫中,即使侍卫一直委婉劝说他回宫,毕竟在民间不是很安全,要是碰到高手袭击,人手也不够 ,他仍不想回宫。
他们过于紧张了吧,他想,这民间也未必如此危险。
何况他自幼跟从父王习武,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靠近的。
夜深时,他独自走出客栈,为了避免惊动他人,他只好从后门偷偷溜走。
月色清冷,清风徐徐,风移影动,这番景象倒也十分惹人怜爱。
沙罗在溪水边,一遍一遍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她此刻不知为何压抑的厉害,都怪他,怪他说那样惹自己生气的话。
世事变迁,她必须以超越自己年龄的速度,快速成长,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因为她明白,在这世上,此生都不会再有人可以保护她了•••••••自爹爹离开后,便不再会有了。
软弱只能换来受人欺压,从前不就是这样吗?
要不是爹爹总是谦让,也不会那样了吧••••••她早就该变坚强,那是的爹爹就不用生气了吧•••••
她起身换好衣服,将玉佩拿在手里把玩。这块玉,玲珑剔透,倒是十分好看。沙罗将它当做项链戴在身上。
早上遇到的那少年,倒像是十分有钱的样子。
可是,因为有钱,就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需要用钱怜悯吗?
风穿树林,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沙罗抓紧了衣裳,忽然觉得这林中变得十分可怕。突然有踏碎树叶的声音传到她耳际,有人来了吗?她连忙躲到树后。
“是你吗?”江胤景隐约看到有人躲至树后,看那身形倒是和早上遇到的孩子,十分相似,他有些激动地走到她身边。
“走开,”发现他靠近,沙罗急忙大喊,“别过来。”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别怕,江流景声音软下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是谁?”沙罗停在原地,接着月色细细端量他,这人不就是那少年吗?
“我叫江胤景。”
月色满地,害得他没能看清她的脸,经年之后,差点与她擦身而过。
沙罗呆呆地站在原地,江胤景,原来他叫江胤景,原来他就是当今太子。这可是一根很不错的救命稻草,她走至他身边,装作惊恐的样子,一双眼噙满泪水。
“哥哥,我怕。”她故意抽泣着,看向他。
“别怕,不是有我在吗?”他伸出手绑她擦干眼泪。
这样楚楚可怜的她,是这样软弱无力,还是个孩子就自己一人闯荡,该是怎样的心酸,养尊处优的他永远不会懂得。
因为处在不同的世界,才注定彼此吸引。
只可惜,他忘了自己该问她的名字。
他都忘了那夜自己是怎样和她分离。
那样小小的她,自己怎么可以抛下不管呢?
若当初自己把她带走,她在他心里应该依旧纯澈如初吧。
是谁说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哥哥住在京城吗?”沙罗装作无辜地赖在他身边,“哥哥的玉佩还要吗?”
“是,我就住在这东陵,”江胤景含笑回答她,“那玉佩你便留下吧。”
他记得那时的她,眼神如此清灵,和再见面时的她已浑然不同------眼神冰冷,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无法知道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她究竟承受了怎样的苦痛。费劲心思留在自己身边,也只是因为,他贵为太子。
若他什么都不是,她便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
他将书案上的酒一饮而尽,借酒消愁,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凭阑久,疏烟淡月,寂寞下东陵。
他在宣纸上写下最后一行,便将笔搁在砚台上,点燃桌案上的烛火,将其焚毁。他的指尖尚残留一段墨香,烟雾一丝丝缭绕在他周际。罢,他站起身,既然安凝歌如此念着江流景,那就不妨让他们见上一面。他倒要看看,江流景到底有没有把安凝歌放在心上。
夜色将近,他到十分期待明日。
江胤景密中安排下去,或许明日的狩猎将是一出不错的戏。
别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凝歌在屋内四处徘徊,江胤景一天都没出现了,他是真的生气了吧?那么她该去道歉吗?一直呆在这里,已经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了吧。
她唤了丫头走至身旁,“你可以带我去见太子吗?”
“是,姑娘。”
丫头欠身,打着灯笼在前方带路。
这里的人倒是对她百依百顺,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愧疚,江胤景那时也该是无心之举吧。
太子府果然不是一般的繁华,就算是在夜色中也难掩它的华美。丫头在前方兜兜绕绕地走了好久,才停下脚步。
“姑娘,便是这里了,”丫头鞠躬,“我不能进去。”
“恩,”凝歌走上前将她扶起,“你不用这样处处行礼。”
“府中礼节,不能乱,”丫头后退,“姑娘快些进去吧。”
又是这样,看来她是在日矮山呆得太久了,这大靖王朝处处须讲究礼节约束,自己也得学着点才是。
太子的书房显得特别大,她小心地推开门,江胤景正坐在书桌旁,审阅奏章。原来听说他已经开始亲政,是真的。
“殿下,”她低着头,“对不起。”
她怎么来了?江胤景抬起头,“怎么了?”
“今天是我错了。”她的声音越压越低,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江胤景放下奏章,走到她面前,只用食指将她的头抬起,“你做错什么了?”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他继续说,“错在不爱我吗?”他大笑,“你以为我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
“不,不是。”她矢口否认。
“这便好,”江胤景说道,“明日带你出去狩猎,早些睡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还是着了急,凝歌一时头晕竟倒在了江胤景的怀里,幸好他反应快,即使站稳了脚。
“皇兄----”
他怎么来了?江胤景将凝歌抱在怀里,“弟弟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他来了这出戏便更好玩了,不是么。他还正想着到哪去通知他,他便来了。
江流景手紧握成双拳,她就这样倒在他怀里?安凝歌-----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故作镇定地说,“看来是我打搅了。”
原来是他错了,错以为安凝歌会对他依依不舍•••••••他怎么一时忘了,人都是嬗变的呢?爱情果然会让人变得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