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后面是学校的后门。

说是后门，其实只是一扇摇摇欲坠的铁栅栏门，铁锈与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疯长植物盘曲在栏杆上，几乎看不清门在哪里，门与食堂中间横着一条狭窄的甬路，堆满了垃圾，人迹罕至。

程霭也有点好奇江明霁是怎么进来的。他今天观察了一圈，发现学校临街的地方都是普通铁栅栏，但和高中部挨着的那堵墙是水泥高墙，还在墙头盘了一圈铁丝网。

他顺着江明霁手指的方向看，看到墙角堆着两个垃圾桶，垃圾桶上方的铁丝网缺了一角，江明霁应该就是从那儿跳上跳下的。

草。

“我靠，”程霭立刻来了反应，指着江明霁，“你踩着垃圾桶上来的？”

江明霁“啊”了一声。

程霭两道眉扭成一团：“你离我远点。”

“我说叔，我是踩着垃圾桶盖上去的又不是从垃圾桶里翻下去的，”江明霁说，“您至于吗。”

程霭：“你叫我什么？”

江明霁一脸坦诚地说：“叔啊。”

“我今年二十六，不叫叔，”程霭指指墙说，“你再叫一声把你从这上面扔出去。”

江明霁嬉皮笑脸：“知道了程哥，叫你程哥还不行吗。”

程霭懒得和江明霁就这个鸡肋问题继续争论下去，没再接这小子的茬儿。

他是老师，在学校抽烟没人管，只不过他怕招人隔应才去厕所抽。程霭一上午没抽烟，看这角落挺僻静突然觉得自己烟瘾犯了，也不避讳江明霁，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叼在嘴边点燃。

程霭点烟的样子特别好看，尤其打燃火机，低下头用手拢着那点跃动的红光缓缓凑到唇边时整个人就是一幅深灰色的风景。其他人点烟是污浊的、颓废的、只有他真是烟草气，是月色，是碰出一声脆响的酒杯中摇晃的猩红。

他吐了口烟，偏过头，突然发现墙角蹲着个小孩。

江明霁循他目光看去，也愣了一下。

这小孩蹲在排水管旁边，实在太没存在感，不仔细看简直像随便揉成一团扔在墙角的皱巴巴的塑料袋。小孩又瘦又小，穿着不合身的大码校服，裤脚至少卷了三圈才勉强露出穿着破旧运动鞋的脚面，整个人活像被套在一只面口袋里，动转不灵的样子。

程霭的眉轻轻皱了一下。

这个小孩好像是他们班的。

程霭并不擅长记人，但孩子长相实在可怜，再加上今天他翻成绩单的时候发现这个叫陈家旭的孩子一直是班级第一年级前十，所以他印象还挺深。

如果是外班的孩子，程霭很大概率会懒得管，或者考虑一下再管，但自己班的孩子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他刚才抽烟已经被人家看见了。

他没什么犹豫地把刚抽了一半的烟掐了扔在地上，朝陈家旭走过去。

从红砖缝里顽强生长出的野草很快把烟头没过，江明霁路过的时候踩了一脚，小声抱怨道：“浪费。”

江明霁不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而且比较喜欢看热闹。现在他感到时间充足、还有热闹可看，自然不想走了。

“陈家旭？”程霭站在陈家旭身边问，“在这里蹲着干什么？”

陈家旭估计刚才就看见程霭和江明霁了，正用尽全身的力量试图把自己变得更加透明，蜷缩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做一只塑料袋。

走近了程霭才发现小孩的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刚才正大口大口地啃着。

“程、程、程老师……”陈家旭躲藏未果，抬起脸有些惶恐地看了一眼程霭，又更加惶恐地看了一眼程霭身后鸡零狗碎不像好人的江明霁，说话都结巴了。

“不着急，先把你舌头捋直了再说话。”程霭叹了口气，不知道陈家旭在害怕个什么劲儿，他觉得自己的长相好像也没到寒碜得让人觉得害怕的地步啊。“进食堂吃不好吗？”

陈家旭从爬满青苔的潮湿地上站起身，低垂着头不说话，一脸学生挨训的表情。

“哎……”程霭无奈地把声音尽量放温和些，用最耐心的声音说，“你别那么丧气，又不是骂你，学校就说不让在教学楼吃东西，又没说不让在食堂后面吃。”

程霭眼睛形状狭长，因而平时无论做什么脸上总是自然而然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表情，鼻梁与眉骨弧度凌厉，他的侧脸线条如此流畅，可以一笔顺理成章从头描到尾，分明是烟灰颜色昏昏沉沉，是专属于程霭的气息。这样的人耐心起来总能给人一种捅破窗纸般的新奇感，分外耐看。

江明霁散漫地站在一边，没什么道德感地心想：这样的男的不知道有对象了没，如果真没有估计在学生堆里内部解决掉也不成问题。

程霭的语气里确实找不到恼怒或阴沉的影子，陈家旭的神情这才稍有松动，支支吾吾地回答：“省、省、省省省钱。”

程霭心说上午也不记得这孩子这么结巴啊。不过陈家旭确实话不多，人又长得不起眼，干瘪瘪像根豆芽菜，放在人堆里很轻易就能被淹没，他不记得也情有可原。

“省什么钱？”程霭问。

陈家旭：“家、家里的钱。”

“你真不用紧张，”程霭说，“有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如果没有问题那么在哪儿吃饭是你自己的事，我肯定不插手不过问。”

陈家旭闻言一吓，赶紧摇摇头：“没、没、没没没我没事。”

程霭：“……”

和这孩子说话实在挺心累的。

“你别管我，接着吃，”程霭指指他手里的馒头，“可以把我当成一棵会说话的大白菜。”

江明霁在一旁靠着墙看热闹，刚才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可算逮到良机，蹦出来一句：“卧槽，这大白菜挺玉树临风啊，以后程哥我管你叫玉白菜吧。”

在学生面前威风扫地的程霭：“……给我滚。”

江明霁不仅不滚，还往程霭的方向挪了两步，呲着牙乐了。

程霭被他乐得有点受不了，转头对陈家旭继续说：“你要是有困难随时告诉我，过几天我们也要统计那个低保户了，助学金我也可以帮你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