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钱丽回答，“当然认识，那小子坏得很，臭名昭著啊。”

程霭：“怎么个臭名昭著？”

钱丽把手一摊：“那孩子啊，长得漂亮，绣花枕头一包草，不中用着呢。他是个头头，高中部那群混混都听他的。”

程霭做出一脸很感兴趣的表情，笑着问：“打过老师？”

“老师倒是没打过……”钱丽说，“他还挺会装乖的，惹出事挨骂别的人都梗梗脖子，就他会撒赖装可爱。”

出卖色相，程霭想。

钱丽又补充道：“他出名应该是因为在初中部上的时候打过学生家长。那家长是个矿老板，他们家没门路没背景的他就硬扛着，本来他那中考分数能出去上棠城一中的，矿老板从中作梗，完了。”

程霭听得愣了一下。

“中考？还能这么干？”

钱丽看他一眼，眼神里是对未经果园镇风霜吹拂砍杀的小白菜程霭深深的怜悯与理所当然。“对啊，人家有的是钱，搞他一个还不容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程霭摸了摸鼻子：“那他……他学习挺好的？”

“何止是好啊。”钱丽说，“他们高二的长期文科第一。”

程霭：“……”

卧槽。

江明霁。

第一？

一个染着金毛、逃课翻墙到初中部只为了抽烟、统率一众杀马特小镇青年、敢打腰缠万贯的暴发户矿老板的、考年级第一的……混混。

震惊。

幸亏震惊归震惊，并没有耽误程霭的脑袋转轴儿，他很清醒地问：“市里呢？”

钱丽茫然地看了程霭一眼，似乎半晌没明白过来这青年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程霭看那眼神里分明满满写着“我们这种破学校还看全市排名每年上几十个一本他们高中部老师就该烧香拜佛了好吗果然是大城市来的老师这气度就是不一样”，不过钱丽还是比较负责地给程霭解答了：

“市里……说不好，不过搁在棠城一中也就是文科班五六十名的水平吧。”

钱丽特地用程霭所在的城市举例子。

棠城是个重理轻文的城市，作为棠城的精英云集之地，一中更是重理轻文的重灾区——哦不太对，好像那一片也没什么人把这件事看成“灾”。程霭回想了一下，棠城一中每届的文科生好像也就不到两百个。

江明霁，这个在果园镇中学常年盘踞年级第一的学生以现在的成绩在他差点去成的棠城一中只能捞个中等生当当。

如果他当时去了棠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程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冒头，忍不住有些惊讶。

不过他也就仅仅愣了一下，从惊讶里紧绷起的大脑很快重新松弛，回到了空茫的漠然里。

年级第一就年级第一，混混就混混吧。

程霭已经平静下来。

他冷漠地心想：关我吊事。

眼看快打上课铃了，程霭起身和仍然不紧不慢地泡着茶的钱丽道了个别，收拾起语文书和教案出了办公室。

镇中的校领导审美堪称恶趣味，设计理念抽象得千百个程霭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条走廊似乎准备与教学楼那层粉蓝色的油漆相映成趣，被刷成了淡绿色，整个镇中初中部被泡在烂糟糟的糖果色里，童真的光鲜亮丽渐渐发了霉，那种廉价的感觉让程霭时不时就会萌发出想把今天中午吃的那桶泡面去厕所吐个干净的想法。

程霭讨厌故作童真。一个老地方可以假装现代化，但没必要装嫩。镇中就在这种佯装的快乐里被泡发了，被糖精从内腌渍到外，撅嘴冒泡泡。

在一片糖果绿色的光影里程霭加快了脚步。幸好镇中的教室还比较正常，普通的白墙被灰尘、鞋印、口香糖、涂鸦和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东西盖得灰蒙蒙一片，几乎看不出本色。空旷、平凡、杂乱、肮脏，但好歹看着不闹心。

结果他还没走到教室，就被一个从楼下跑上来的学生从正对年级组的楼梯口拦住了：“程老师！”

学生气喘吁吁的。男生身材微胖，跑得满头满脸都是汗，胸口里响得像个小风箱。程霭盯着胖男生想了一会儿，把他和王利鑫这个名字对上号。

小胖子王利鑫未语先喘，恨不得把自己都喘进他垂死的鱼一样张大的嘴里，程霭有点看不过眼，出言安抚：“你先别着急，歇会儿再说。”

“老，老师，”王利鑫嗓子估计干得冒烟，现在说什么都像干呕，“陈、陈、陈家旭家长又来了！”

程霭愣了一下，刚想说“来就来呗”，突然发现这小胖子的眼神和脸色都不太对劲，和他这句话明显不搭，反倒用这种神色来形容“敌人”更合适。话到嘴边变成了：“他家长怎么了？”

程霭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暗骂：上一任班主任张艳霞屁都没告诉他！

一边下楼，程霭一边从王利鑫干呕口气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幼稚叙述里大致听出了来龙去脉：陈家旭家里穷还等着要钱，他爸想让他辍学去给家里打工，不让上学了，三天两头出来闹。

程霭：“……”

这地方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九年义务教育听不懂吗？

他突然想到了江明霁，思索了一下后觉得果园镇的法则可能没办法用他在棠城的经历比量。

自从来到果园镇，程霭的三观无时无刻不在被刷新，他现在基本已经学会对这个地方的所有事情见怪不怪了。

程霭本来还在思考“谁是陈家旭的家长”这句话怎么问才会显得比较有礼貌，不过一走到校门口他就发现这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了。

门口站着一个瘦长条男人，程霭刚按照他脑袋里将忘而未忘的初中生物知识判断这人有点儿甲亢，就听甲亢患者扯着嗓子嚷道：“张艳霞在哪儿？？！”

“我要见张艳霞！！”

……得，就是他了。

“去三班跟他们说一下先上自习，要是我一会儿没解决完你就找他们班主任钱丽老师换节课。”程霭吩咐王利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