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宿也需要手续,”程霭后退一步,神情自若地笑着道歉,口中却毫不放松,“而且不到学期末理论上是不能退宿的。”
陈钢:“我就退宿,你们学校还能拿着钱不放怎么啊?!我找政府,我上 访信不信!”
……神他妈上 访,还真是什么词都用不利索还偏偏什么词都敢用。
“不好意思,鄙校好像够不上您上 访的格,希望您还是高抬贵手,”程霭扬眉,唇角挂着的笑意被缓缓收敛,柔和的客套话一转成了片片见血的讥讽,“这位家长同志,您家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校方说和政府说,但是因为这些难处擅作主张耽误孩子的前程——”
“……”陈钢愣了一下,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五官有一种不属于小镇教师的强硬和凌厉,刚见到他时那些脸上敷的谦和温顺也荡然无存。更何况那种温驯也是繁华异地的温驯,温文尔雅到了一种与果园镇的世界分离的地步。
程霭似乎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情绪的不对,不着痕迹地把语速放慢了些,口气也和缓起来,接着说,“——是无论学校还是国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抱歉。”
陈钢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再度回到冷静温和状态的小年轻,忍不住开始怀疑刚才这人的失态只是个错觉。
这个程老师……真的只是个初中老师吗?
水挺深的啊。
果然是从大城市来的。
“我管你国家政府学校,啊,你是不是不明白,”陈钢细瘦且长的脖颈上青筋一条条暴起,一对往外鼓的眼珠圆愣愣瞪着程霭,大拇指点着自己的胸膛,“我告诉你,陈家旭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老子管儿子天王玉帝也拉不住懂呗?”
程霭低低笑了一声,站着没动。
“把我儿子叫出来。”陈钢命令。
程霭还是不动。
“哎你是听不懂中国话是呗?”陈钢被程霭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衬衣领一推,举起拳头朝他砸去。
“哎!这位家长你干什么!这里是学校!”
办公室另外一角喝茶养生的某班班主任意识到了不对,站起来尖声训斥加求救:“打人啦!!”
“操 你 妈 的闭嘴!”陈钢破口大骂,吓得年轻女老师一抖,马上畏畏缩缩蹲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再出,瞬间从英雄变成一只不合格的背景板。
“咚”一声闷响与办公桌位移时与地面剐蹭出的刺耳声音同步响起,程霭的腰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桌沿,霎时间针刺般的疼痛贯穿脊椎,他眼前一黑,视线在一瞬间模糊起来,耳中嗡鸣乱响,却盖不住那道恶魔般的声音自苍穹降落——
沙沙沙——
窗外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被地平线下涌上的混混黑云吞噬,变成了雷雨交加的天气。淅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及近为这座城市笼罩上一层坚实的透明壁垒,灰色的水洼在潮气里浮动,将空气里流淌的喧沸人声染得一片模糊。
“走开。”人群在风雨漩涡中扭曲变形,最后定格成一道青年的侧影。
“……我为四十二中有你这样的老师感到耻辱。”
不,是“曾经”有。
仅剩的理智在崩溃的界限扭曲,程霭看见自己扑上前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那人身躯摔进水洼的啪嗒一声脆响蔓延开层层涟漪。
“啊——”
“打人了!打死人了!”
“——我 操 你 妈 个逼,老子在外面瞅你半天了!”
年级组虚掩着的门被哐当一声踹开,江明霁在墙边女老师惊恐的注视下箭步冲进屋内,一手拎起陈钢的后衣领,抡圆手臂直接把他掼在了地上!
严格来说这个打斗动作并不成章法,只是个做了一半的不合格的过肩摔,但江明霁又不是警校学生,在这种情况下一招放倒一个人绝对能产生足够的威慑力。
陈钢的下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瞬间青了一片,火烧火燎碎裂似的疼痛。他人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脑子懵了,明明上一秒他还占据绝对优势地想着这老师果然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打都不还手,下一秒就被不明势力按在地上毒打,这情节展开怎么想都不对劲。
江明霁没收手,抓着陈钢的后领把他往水泥地上反复磕了好几次才停住。
他抬起头,看见倚着办公桌的程霭。
此刻程霭的脸上是一种江明霁没有见过的神情。虽然他认识程霭的时间还不足一天,但就在这一刻以前他曾无比笃定这种失态的神情永远不会出现在那个淡漠的程霭脸上。
那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表情,江明霁松开陈钢走近几步,看到程霭漆黑的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战栗,苍白的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线,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此刻近乎灰败。他扶着桌沿的两手青筋暴突,似乎正在极力忍耐并恐惧着什么。
“程哥?”江明霁叫了一声,“你没事吧?”
程霭颤抖着长长呼出一口气,窗外依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从未有过突然聚拢的乌云和来得猝不及防的大雨。他的神情此刻前所未有地脆弱。
“嘶——”程霭试着动了一下,没有特别疼,应该就是皮肉伤,没有骨折,“还行,没什么大事。”
江明霁又看了一眼程霭,发现他又成了那个坚不可摧、寡淡桀骜的冷灰色青年,刚才的脆弱已经被他仔细收拾起掖在了眉角,只剩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
“你没走啊。”程霭问。
“不想回去,溜达一下。”江明霁露出一个与他雕龙画凤的校服、鸡零狗碎的冒牌首饰和几撮小金毛格格不入的纯良笑容,“结果一不小心看见个扒门的猴,还有他的动物管理员正在努力与他交流。”
半天没爬起来的陈钢:“@¥+%+=……”你说谁是猴!
程霭闻言莫名松了口气。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刚才在办公室里打听江明霁没被听见。
“别叫我程哥,”程霭冷淡地说,“你进来捣什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