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散去,栾依依走到呆坐在位置上的校长面前:“警方还没有出结果,怎么能这么仓促的下文件?”她满心愤怒,语气高了几个度。
“栾老师啊。”校长叹了口气:“你看那些堵在门口的家长,明天还会比这更多。”
“难道因为这样我们就要屈服吗?你和孙老师同事那么多年,难道就不了解他的为人吗?”
校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了解有用吗?我说有用吗?”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刻微微弯曲,好像被千金的重担压着:“如果我们说有用,当年你父亲的案子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那句怒吼在室内回荡着。
栾依依呆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茫然四看,脸色青白,再说不出一句话。
校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会议记录本,拍了拍栾依依的肩膀:“我们已经尽力了。”
语气里说不尽的悲凉和无奈。
他说着话,缓步往外走,身影摇晃着,只剩下一句:“这是我们教育人的悲哀啊,悲哀啊。”
栾依依捂住脸,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全身每一个毛孔。
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那种悲哀。
新闻媒体为了满足众人的猎奇心理,选择性的报道报教育职业的负面新闻,让越来越多的人对这个职业造成了坏印象,一旦遇到事情,都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不管真相是什么,先骂了、闹了再说。
但其实在这个行业里,那样的人也只是少数,更多的老师在平凡的岗位上坚守职责,恪守着踏入教育事业的信念。
为人师表诲人不倦,言传身教教必有方。
那是她刚认字时,父亲抓着她幼小的手写的两句话,一边写着一边念,脸上是骄傲得意的表情,如今,每一个字都像一巴掌狠狠的扇在她的脸上。
他们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学生,最后却落了满身的骂名,遇到问题时,没有人会雪中送炭,只会千夫所指。
真相到底是什么?没有人在乎,大部分人以先入为主的观念站在了作为弱势群体的孩子那边,不深入了解,便自以为化身为正义开始去谴责、辱骂。
林策坐在警车里,看着远处的闹剧,想起在审讯室里颓掉的孙成平。
他站在门口,看到那秃了一半的脑袋上早生的华发,也不免有些悲凉。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也许,在这个教了大半辈子书的男人眼里,那些可爱的、天真的孩子,虽然不爱学习,但本质是好的。
一开始他还信誓旦旦的想要自证,在听到那些间接的、隐晦的指证时,瘫坐在地上,随后嚎啕大哭,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瞬间老了十几岁,脸上堆满了皱纹,而那些层层叠叠的褶子里,满是寒心,甚至还能看到指甲缝里的粉笔灰。
他见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犯人,也见过善于伪装的犯人,但像这样在情绪崩溃后,依然坚持认为自己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的,倒是第一次。他并不认为这个人心理素质有多好,只是有很多疑惑还未解开。
时间紧迫,周局长催促着定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事态扩散,家长闹事,新闻媒体不断渲染,将这起本就不寻常的自杀事件笼上了更多的阴影。
而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个案子也许另有隐情。
他也是从学生时代成长起来的,那样的悲剧,当年他无力阻止,现在他只希望那样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在自己面前。
栾依依失魂落魄的走出校园,她已无力去改变什么,在大局和牺牲面前,她的力量微弱的犹如蚍蜉撼树,绝望和无力笼罩着她。
很多年前,她就明白,哪怕尽了力,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算了,就随他去吧。反正这一年干完,她是怎么也要离开这个让人寒心的地方。
“栾姐姐。”微弱细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四岁的姑娘。
小女孩惨白着脸,额头上还有伤痕,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怯怯的眼神看着她,又害怕又恐惧。
“晓雯,你怎么来了?”栾依依赶紧走过去,查看着她额头上的伤:“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孙晓雯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声音带了哭腔:“我没事,我来看看爸爸回来了没有?”
栾依依梗住了,一颗心又酸又涨,她抬起头,看着远处教学楼的校徽,眼睛酸涩,沉默了一会儿道:“孙老师还有点事,我先带你去趟药店吧。”
小姑娘没有说话,被她拉着往前走。
买了药出来,两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处理伤口。
栾依依撩开她的刘海,才发现不止那一处伤痕,还有好几个地方是青的。
她握着棉签的手止不住发抖,心里又急又愤怒。伤疤是怎么来的,她不用想也知道。
这样平凡的老师,也是他漫漫人生路上经常遇见的人生导师,就像一颗颗圆润的珠子,串起了每一个学生的成长轨迹。
整个过程小姑娘都一声不吭,任由她帮忙上药,等她如释重负的放下棉签,面前的孙晓雯已然哭成了泪人。
“栾姐姐,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求求你,帮我给警察说一下吧。”孙晓雯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用力的指甲都要嵌入到她的皮肤里。
栾依依像被电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来,挣脱了小女孩的手,不敢再去看那双含着泪水的双眼:“晓雯,你不要瞎想,这事现在还在调查,一定会给你父亲一个公平的结果。”
十四岁的小女孩忽然遭逢巨变,已经能敏感的感觉到很多事情,她站起身来,哭的愈发伤心:“栾姐姐,今天我去上学,所有老师和同学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还有人在我的衣服上贴着杀人犯的女儿,我爸爸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我妈妈也被气的住进了医院,现在还不能下地。”孙晓雯一股脑的说着,像是要紧紧抓住这救命的稻草,刚才在学校,她碰到了很多父亲的同事,那些人看到她都找了个理由快快的溜走了,就在她已经完全放弃希望的时候,只有这个每次去父亲办公室,从来不怎么说话的栾老师关心她的伤,带她去上药。现在这个家的天已经塌了,但她不相信自己崇拜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人。她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奋力一搏:“栾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吧。”
栾依依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能答应,不能答应,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孙晓雯看她没有说话,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一下,头使劲的往地上嗑:“栾老师,求求你了,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