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族属中国古羌人后裔民族之一,人口有26万多人,居住在中国西南金沙上游两岸地带,分散聚居于云南省西北部的丽江、中甸、维西、永胜、宁蒗和四川省的盐源、木里等县,其中以丽江县为聚居区。他们信奉藏传佛教、汉地佛教和道教,但主要信奉本民族传统的万物有灵的自然宗教——东巴教。“东巴”是这种宗教信仰的组织者和主持者,在四川木里、盐源等县则称“达巴”。东巴们自古以来使用着一种古老象形文字,纳西语称“森究鲁究”(音译),并用这种文字记录、书写祭祀、占卜、传说等经典,称为“东巴苔嗯”(音译),译记作“东巴经”。19世纪60年代开始,国外就有人收集这种经书。20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到现在,世界上诸如美国、德国、英国等国有关图书馆和私人大量收集、收藏这种经书。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东巴教便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极大兴趣。迄今为止,诸如法国传教士德斯古丁斯(pere desgodins)、太伦·拉科佩伦(jerriende lacouperie),美籍奥地利人洛克(joseph fraics charias rock)等人,都对这种经典作过收集,并对这种宗教、文字、经典以及整个东巴教文化作过研究。
由于纳西族自身社会历史发展的悠久性和东巴教信仰的广泛性、持久性以及东巴教包含内容的丰富性和东巴教文字、经典、祭仪的神秘性,现今国内外对东巴教的发掘研究几乎成了一个热门。但从某种角度来讲,人们对东巴教并非十分了解。笔者调查研究纳西族社会、文化以及东巴教、纳西族哲学与思维20年,对该宗教和哲学思想有了一些认识。本文专就东巴教作一概括性介绍。
东巴教渊源于纳西族古氏族原始万物有灵观念,关于纳西族先民原始宗教信仰情况,汉文献无明确、系统记载。但千百年来,在东巴祭司们举行的有关祭仪中和有关象形文字经典中,记录下了一些可与有关汉文献、考古发现相验证的原始形态痕迹。这些痕迹,可以概括为六大方面。第一,纳西族原始游牧迁徙生活中遗留的痕迹。《后汉书·西羌传》载:远古纳西族先民古羌人及其后裔“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谷,以产牧为业”。而东巴经记录中纳西族先民生活无一不与游牧有关。东已经传有《用嫠牛和绵羊祭献死者·超度死者亡灵》的经书,书中主要讲述人死之后要把亡魂送回远古祖先居住地方,这是古羌人后裔藏彝语族民族原始信仰观念的共同遗留。第二,原始渔猎农耕生活中遗留的痕迹。狩猎是古羌人的主要经济活动之一,纳西族自从古羌人中分离出来并迁到今天分布的广大地区居住后,狩猎仍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活动,东巴经有大量反映这种生活的内容,《高楞趣招魂》专门叙述了“高楞趣”为在狩猎中丢失灵魂和死去的父亲招回亡魂的事迹。随着畜牧业的发展,纳西族社会逐渐步入了农耕时代,于是东巴经《人类迁徙记》中又记录了人类原始农业的自然崇拜生活。第三,父子连名制中的遗留。纳西族社会保留着古羌人“其俗氏族无定,或以父名母姓为种号”的连名制传统,在部分东巴经中,记录着人类远古女氏族祖先到男氏族祖先以及东巴教始祖世系的连名情况,使之构成了纳西族早期宗教信仰反映在连名制上的一个重要特征。第四,人死实行火葬的遗迹。纳西族古时行火葬,直沿袭到明、清时代。东巴教的核心内容之一就是人死后用某种葬仪处理死者,并为死去人诵念各种经典(语),借以超度亡魂。而火葬是古羌人最重要丧式之一,《吕氏春秋·义赏篇》称“氐羌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死而不焚也”。《太平御览》称“羌人死,燔而扬其灰”。古羌人死而行火葬,目的之一是能让死者亡魂随烟而升天。纳西族继承了这一传统,使之构成了早期东巴教关于人和自然万物有灵崇拜的重要内容之一。第五,祭祀木牌画中保留的痕迹。“木牌画”,纳西语称“课丙”(音)即“课牌”,是东巴教举行某种祭仪时必用的祭物,用木制成,上画各种鬼灵形象,它反映了东巴教早期形态的很多特征。第六,原始万物有灵和原始图腾崇拜,这是构成东巴教原始形态的重要部分。首先,根据对东巴经内容的综合分析,纳西族先民早期自然宗教里,曾有过虎、牛、象、蛙等动物图腾崇拜,这在她们的远古祖先名以及反映她们原始宇宙观的很多记录中打上深深的印记,这些印记,可以和《南齐书·氐羌》所谓羌人俗“重虎皮以之送死”的原始崇拜相验证。其次是崇拜自然万物,认为自然万物诸如山水木石都有灵,这是东巴教重要原始内容之一。再次,认为人有灵魂,因此,人死后要举行各种超度亡魂仪式,崇拜死去祖先的神灵,几乎成了纳西族早期宗教支柱性的内容。上述内容,在纳西族原始自然宗教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得到丰富、完善和系统,使之发展成为今天我们所称的东巴教。
在纳西族社会中,有一种人被称作“爬”(音),一般为女性,她们的主要技艺是占卜。还有一种人被称作“桑尼”或“桑爬”、“桑尼爬”(音),一般为男性,专司民间巫术、占卜,同时兼通医药。现据东巴经来考证,上述两种人,都属纳西族早期自然宗教的原始主持人。
占据纳西族宗教信仰主要地位的是东巴教。东巴教因其组织、主持这种宗教活动的人称“东巴”,故名。但东巴这种人物,其名称是有一个演变过程的。在象形文字记录中,东巴最初被称为“比”或“崩比”,与藏族早期宗教“苯教”或“苯波教”之“苯波”相通,现今纳西语称之to33 ba31大约到清代前后才出现,汉字译记有“多宝”、“刀巴”、“多巴”等等,现今统一记作“东巴”和“东巴教”。在纳西族社会中,与东巴同类的还有一种称呼,即“格巴”,据考证,其含义为“弟子”,因此,学术界有“格巴”是东巴的弟子或继东巴之后而产生的一种祭司之说。而在四川省的木里、盐源和云南省的宁蒗县等地,类似东巴这种人物则被称之为“达巴”,他们的主要特点是没有用象形文字书写的经书,故习惯上被称为“达巴教”。
东巴们能在各种祭仪中诵念各种祭祀经典,故又被称作“东巴经师”。东巴经师的产生和沿传方式很多,有世袭的,师承的,神判的、推荐的、自学产生的,但以本氏族、本家族世袭为普遍,诸如爷传孙、父传子、叔传侄、舅传外甥或外公传外孙等等。而在达巴教中,则师承关系较为普遍,师承范围多限于本村寨、本氏族或本家支的弟子。无论何种沿传方式,每个当东巴者一般在七八岁或十二三岁便开始学习东巴经典,同时学习、掌握象形文字、抄写经书、绘东巴神画、跳东巴舞、占卜等技艺,待能较全面地掌握诸如开丧超度和祭祀各种神、灵、鬼等祭仪时,即可出师。因此,在纳西族社会中,东巴经师内部没有地位高下之分,而只有掌握东巴教知识多少、技艺高低、资历长短之分,按照这个划分标准,水平高者被称为“大东巴”,反之则被称为“小东巴”。而在“达巴”经师中,因为他们没有文字,其传袭内容主要是世代口耳相传的各种祭祀口诵经,因此,经师水平的高低、社会知名度的大小,主要由掌握口诵经多少和祭仪能力的高低来决定。
东巴教有自己的祖师,各地东巴奉传说式人物“丁巴什罗”为原始教祖。在云南省中甸县三坝地区东巴中,同时奉“阿弥什罗”为教祖。达巴经师也奉“丁巴什罗”为教祖,只是其名称常被译写作“丁巴沙弥”或“丁巴沙拉”等而已。在东巴经典中,对这些教祖都有着传奇式的记录。据《什罗祖师传略》载:丁巴什罗教祖出生前,在母腹中就具有通神、镇魔、压邪的神通和灵性,他在母腹中孕育了九个月零十三天后便由母亲左腋下出生。又记录:他的母系始祖有七代连名世系,父系始祖有九代连名世系;他的父亲是“妥构金补”,母亲是“沙韶软自金母”。又说:他一生娶了一百个妻子,最后一个是女魔“司命麻左固松麻”,以后被他所镇压。至于阿弥什罗,传说他是中甸县三坝地人,现今仍有他的父系氏族祖先连名传承于民间。又传,他幼时曾在藏族地区学习佛教经典,以后回到白地,住在岩洞中修行,同时研习经文,并开创了用象形文字书写经典的先河。上述祖师,东巴经师一直把他当作神祖加以供奉。
东巴教信仰万物有灵,其信仰中所包含的一切内容,都是通过某种外在形式表现出来的,这些外在形式,可以概括为:文字、经典、祭仪、法物、法器、占卜、艺术等等。以下对有关内容作摘要叙述。
(一)文字、经典
前述纳西族有原始象形文字,长期以来,东巴经师们便用这种文字记录下了不少经典,称为东巴经。与这种文字相并存的还有一称文字,称为“格巴文”,类似音缀文字,民间传有用这种文字书写的经典,称作“格巴经”。此外,达巴经师们则有世代靠口、耳记传的口诵经。自19世纪60年代至今,国内外东巴教研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些古老的文字、经典。这些经典,根据20世纪50年代有关调查、统计、分类,约有500多卷。又按80年代有关机构的研究,初步估计为1000多种。又据有关调查、估计,这些经典,长期流传于民间东巴手中,互相传抄,加上不断创作、记录,总计册数不下三四万册。据报道:目前保存于国外(包括美、英、法、德等国)有关图书馆和私人手中的约有一万册左右;部分则毁灭于“文化大革命”;而部分现今仍保存、流传于民间。至今保存下来的东巴经,不仅是研究东巴教、东巴文化的重要资料,而且是人类文化的共同财富。
(二)东巴教祭仪
东巴教凡遇生活中的一切事件,诸如病、丧、祈福、求寿、消灾、请神、驱鬼、除秽、压邪等等,都要举行一定祭仪,民间称作“东巴道场”,这是东巴教的主体内容。根据东巴经典的种类和东巴举行祭祀活动的内容、性质等来划分,所有祭仪可归为三大类,即:丧葬超度类,祭祀神灵类,祛解鬼灵类。用这个归类进行解剖,东巴教祭仪(道场)总数不下百种。以下祭仪是各地东巴教中普遍流行并保存的,如有:祭天仪式(部分地区有“祭地”)、祭风仪式、开丧仪式、超度仪式、祭东巴祖师什罗仪式、退口舌是非仪式,此外还有祭家神、祭寨神、送温神、送恶鬼等等仪式。东巴无论举行何种祭仪,除了依据不同祭仪性质、场合设置各种祭场祭物、举行一定祭仪规程外,首要的内容就是根据不同祭仪场合诵念象形文字经典。其祭仪时间有的一二天,有的长达七天七夜。完全可以说,东巴教所有内容,都是通过祭仪得以充分展现出来的。因此,人们要系统研究东巴教,就不得不从调查祭仪入手。
(三)东巴教艺术
东巴教艺术包括从东巴教祭仪中所展示出来的书法、绘画、音乐、舞蹈、雕刻、捏塑、编扎、裱糊等等。以下简要述之。
书法。纳西族象形文字是一种见人画人、见马画马的图画文字,字本身就是画,画也就是字,大凡东巴者,都会书写这种文字。但由于这种文字本身具有象形、表音、表意等特征,它的书写本身是讲究一定用笔、走向、线条、勾画、格调的,因此,象形文字的书写本身就是原始书法。
绘画。东巴画可以说是从原始象形文字字画同体中分离、发展出来的一种艺术形式。东巴画的种类很多,如有举行祭祀活动时将木牌砍削成尖顶、平顶、斜顶而勾画的各种木牌画,这种木牌画,分有鬼牌、神牌、彩色牌画、墨线木牌画等等。其画的方式,可以溯源到远古羌人、汉代西北遗址居延乃至敦煌出土的人面形木牌画。此外,又有各种纸牌画、神轴画等等。其中以长幅轴画《恒日皮》(又译作“神路图”)最为著名,画在麻布或裱糊的纸上,卷长约14米,宽约0.26米,画法既粗犷又精巧,构画内容分地狱、人间、天界三层,画中布满鬼、神、龙王、动物,形象栩栩如生,是保存纳西族古老文化传统的艺术珍品。
舞蹈是与东巴祭仪相配合的特殊艺术形式,东巴经师凡举行祭仪时,都要舞蹈,故称“东巴舞”。东巴舞种类很多,如有虎舞、龙舞、蛇舞、犛牛舞、大鹏鸟舞、象舞、蛙舞,还有各种神舞、驱鬼舞等等。东巴舞蹈时手持刀、矛、弓、箭、法杖、法鼓之类法物法器,借以增加祭祀、求神、驱鬼威力。东巴经专门记录有《蹉姆》经,意为舞谱,被学术界誉为世界上较早用文字记录的古典舞谱。此外,诸如蛙舞、大鹏鸟等类舞蹈规程,都有专门的经典记录。20世纪80年代以来,东巴舞成为国内外艺术界研究的热点。
编扎、雕刻、捏塑、裱糊之类,亦属东巴教祭仪中的重要艺术内容。大凡东巴教举行祭仪时,都用藤、篾、树条等物编扎各种祭祀用物,诸如鹿、马、牛、鬼、神、怪等等,然后用纸裱糊,供于祭场,同时用粉、泥等捏塑各种鬼灵、神像作祭物,这些都充分体现着东巴教的原始艺术。
音乐是东巴经师举行祭祀仪式时必须借助的艺术形式。大凡举行祭仪时,东巴诵经要以诵、念、唱相结合,因此,各种祭祀场合中都包含着原始祭祀谱乐。
(四)东巴教占卜
据东巴经记载,纳西族是一个善于占卜的民族。东巴经专门有《占卜起源的故事》(又记作《白蝙蝠取经记》等),书中记录了纳西族祖先到十八层天上与占卜女神“盘孜萨美”求取三百六十种占卜经书和占卜方法的故事。在纳西族社会中,凡遇婚、丧、喜、庆、起房盖屋、狩猎、出门、贸易、婴孩取名等等,都要由东巴进行各种占卜。据统计,传承于东巴手中的占卜种类不下百种,如有海贝卜、石粒卜、抽签卜、炙羊骨卜、香卜、神箭卜、星卜、六十干支卜、青蛙图卜、草卜、酒卜等等。部分占卜有专门经典记录,如有《炙羊肩胛骨卜经》,有用于海贝卜的《摆买垛》,其中分为二贝卜经、五贝卜经、十二贝卜经等,有纸牌卜《牌咋牌》,有占卜病因的《古署吕》,有星卜《埂履》,还有《地震卜经》等。所有这些占卜,包含着纳西族先民对自然界、社会乃至天文、历法非常丰富的思想认识。因此,研究东巴教以及其中所包含的深层次的文化内容,不得不研究东巴教占卜。
(五)东巴教法物、法器
大凡东巴者,除藏有东巴经、神画之外,还藏有法物、法器,它是东巴经师举行祭仪时的重要辅助工具。器具种类很多,可分为法器、法服。法器有发声器和无声器,发声器如有牛皮鼓“丹古”,用时以槌击鼓,鼓声沉闷;有手摇鼓,直径约16厘米,用时手握鼓柄左右摇摆,使鼓槌击鼓而发声。此外又有铜质偏铃、摇铃、平锣、马锣、海螺等。无声法器有刀、矛、弓、箭、壶、杖等。法服则有五福冠、铁冠、长衫等。这些器、物,东巴举行祭仪时用之,其使祭仪增加威力、神秘、庄重、节奏等气氛。
这里说的东巴教现状,主要涉及两方面,即:一是东巴经师的现状;二是东巴教信仰在民间的传承和保留。
关于东巴经师的现状。东巴教作为纳西族的固有宗教,其信仰在历史上曾经历过复杂的发展过程。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由于“土地改革”、“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的开展,东巴教的各种传承方式逐渐减弱或趋于消亡。也就是说,纳西族社会现今仍有东巴存在,但他们绝大多数是属于新中国建立前或建立后几年内学成或传承的。这些东巴,现在年龄最小的也是60岁以上的人了。据初步调查、估计,现今仍健在的东巴大约不超过500人,他们分别分布在丽江、中甸、永胜、维西等县山区。而在宁蒗、木里、盐源等县山区,则仍有部分高龄达巴健在。又据有关调查表明,在山区,20世纪90年代以来,有青年男子热衷于学习东巴技艺和东巴教知识,但为数很少,他们的年龄有十几岁的,也有几十岁的。这些东巴,是东巴文化的现代传承者。
关于东巴教信仰方式的传承,是东巴教信仰现状中需要交待的一个内容。新中国建立以来,整个东巴教信仰,可以说是逐渐淡化了。但东巴教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又并非是随着纳西族社会的发展而完全消亡。客观地讲,在现今纳西族社会中仍保存着信仰痕迹。最典型的是,约近十年来,民间诸如祭天仪式、祭死者仪式、祛鬼仪式、祭祖仪式等,都有逐渐恢复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