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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文纳西学论集 10

在祖国各古老民族的原始宗教和原始神话传说中,除对宇宙的形成和开辟提出问题并作出回答之外,对宇宙的形状、存在形式即结构等,也有所涉及。这是构成各古老民族原始宇宙观的一个重要部分。不过,远古时代人们由于生活实践范围的狭小,对整个宇宙的观察,乃是上有青天、下有大地、自己生活在天下地上之中心。因此,在各古老民族的原始意识里,宇宙便是天地,天地即是宇宙。从这个观念出发,各古老民族对于宇宙形状、存在形式等的发问、思考、回答,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当时对天地以及天上地下各种自然物体以及各种自然现象的直接观察而进行的。

生活在上千年以前的纳西族先民,对宇宙即天地的形状,结构即存在关系等,也曾有过思考和认识。从纳西族古传象形文字及象形文字东巴经给我们提供的资料来看,其思考、认识的内容大致包括这样几个方面,即:天地的形状,天地的空间层次;天地的存在关系及形式;天体运转。以下分别加以介绍、分析。

古人由于生活环境和条件所限,未能远行天下,更无高明手段透彻地观察周围大气层及其他自然现象,以为自己生活范围内的天地是不相连接,而且力所及范围内的天地是连接着的;自己生活范围内的天地之所以不相连接,是经过开辟了的,从而构成开天辟地的神话。天地既经开辟,青天在头上,大地在脚下,自己生活在天与地中间,这个现象,又引发古人对天地展开进一步思考:那高高的天究竟是何形状?它如何得以悬挂在空中而不往下坠?大地又是个什么形状?它如何得以平稳而不往下陷?等等。古人对这些问题的认识和回答,基本上是根据对天地的感性直观思维而进行的。因此,在中国乃至外国许多古老民族中,都曾有过根据对天地和其他自然物体的直观而产生的“盖天”、“天圆地方”之类的原始认识观念。如古埃及人就有过这种观念,他们写“星”字为,形似星星悬挂在半圆的天下,形象地反映了天圆的观念。中国古时写“雨”字为,其上为弧形的天,下为雨滴,反映的也是天为圆形的观念。再说大地的形状,古人并不以为自己站在大地上随着地球旋转,而是直观地感觉日月东升西落,在盖着大地的半圆的天上围绕着大地旋转,便以为大地是平的:如古埃及人写“旦”字为,形似太阳由地里升出,表示地是平的。中国古“旦”字写作,形似太阳出已离地面,也是表示地为平的。可见,古代所记载的“天圆地方”、“天圆如张盖”之类原始观念,其根源实在深远。

纳西族先民所认识的天是方的还是圆的?地是方的、圆的还是平的?古象形文字和象形文字东巴经为我们考察这个问题保存并提供了非常丰富而珍贵的资料。从目前所查到的东巴经有关记载和有关象形文字看,纳西族先民所认识的天也是圆的,地也是方的、平的。东巴经有关记载给我们提供了不少证据。如《挽歌》说:很古的时候,上面出现了天,下面出现了地,天与地中间,出现了居那若罗山。这反映的是天圆地方而平的观念。因为在纳西族的神话传说中,天与地“中间”的“居那若罗山”是用来顶住天的,如地为圆球形而悬于空中的话,将不可能有上天下地之分,也无需用居那若罗山顶住天,而且居那若罗山顶天时也无法托根于地。东巴经《崇搬图》叙述天地起源时说:“很古的时候,天地相连接。”此说虽用来形容天地曾有过相互连接、互为一体的状况,但其“天地相连接”的观念,完全是根据对天地的直观观察而获得。因为青天在头上,大地在脚下,人在天地之中央,在这个立场上观察天地,以目力所及天空与周围大气层的现象,正是“天地相连接”,而且是圆天覆着平地的“相连接”。由此可见,所谓天地相连接即包含着天圆而地平的观念。

《献冥马》一书叙述天地形成之后又说:“天盖高,地幅广。”这里所表述的盖地的“天盖”和幅员广大的大地,与汉族古传“天圆”而“盖天”属同样观念。《晋书·天文志》引蔡氏就说:“《周髀》者,即盖天之说也,其本包牺氏立周天历度……”《黄帝内经》又有“黄帝问:天如车有盖……”的记载。《隋书·天文志》引刘智也说:“黄帝为盖天。”《淮南子·天文训》又说:“天道曰员(圆),地道曰方。”因此,纳西族先民把“天”当作幅员广大的地“盖”,其中包含着天圆而地平(广)的观念。

《延寿经》又说:天地形成之后,天地不稳固,好像马上就要天空旋转而大地动摇了。……于是,白头洛大神带着白银和黄金的丈量杆,去量天丈地,便发现天的尺寸盖不住地。有关神话又说:远古时候,地开得太大,天开得太小而盖不过地,以后就把大地折叠起来,遂形成今日的山川河谷,使天高高地飘在上面,大地在下面。

此录纳西族先民所谓最初“天太小”、“地太大”、“天的尺寸盖不住地”,明显反映着圆天而覆着宽广而平直的大地的观念。因为天既是“盖不住地”,说明天是圆的,大地既可“折叠起来”,说明它是平而直的。大地折叠起来之后,所形成的山川河谷,并不影响它是平直的形象,反而更加说明原先大地是平直的。

《崇搬图》又说:

远古时候,……神人九兄弟和七姊妹开天辟地,……用白海螺柱、绿松石柱、墨玉石柱、黄金柱、铁柱和居那若罗山撑住天。此说既以柱子撑持天,则柱脚必托根于地,柱脚既托根于大地,则大地必为平的。这里面也隐含着天圆而地方且平的观念。

反映纳西族先民关于天地形状的观念是天圆地方而平,已无疑问。那么,在纳西族先民的心目中,这天究竟是怎么个圆法?地又是怎么个方法、平法?这方面,象形文字创造本身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形象、生动而有趣的证据。

先说“天”字。在纳西族先民的认识观念里,天是圆的,但因为它覆盖着平直宽广的大地,所以状似半圆,中间高,周围低,故象形文字就写“天”字为或,皆读“美,m33”,本意“天也,像天含覆之形”。有人称最后一个“天”字为“像支撑天幕之形”。这个“天”字的形象正似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天”。春秋战国时代楚国大诗人屈原做诗《问天》时,曾把那“天圆地方”说中的“天”比作一把高高悬挂在方形大地上的“伞”。纳西族象形文字的这个“天”字,正像是一把张开的伞盖,或像一笼张着顶的帐幕,上面的凸顶正似伞顶或幕顶,它正似汉族盖天说所谓天之中央高顶系结处的“天极”。

再看“地”字。纳西族先民认为地是方的、平的。不过,非“棋局”之“方”,而似梯状之“方”。故象形文字就写“地”字为、,字像厚土之形,皆读“堆,dy31”,本意“大地也”。有时写作,一读“堆,dy31”,亦读“精九拉勒堆,dzi33 diə33 la33 lər33 dy31”,表示“丰草大地”之意,或表示“人类(居住的)丰饶大地”之意。此“地”字之所以写成梯状方形,据说因为旧日纳西族生活的山区多梯田、台田,不像平原地区田地连阡陌,故以现实的梯田、台田对“大地”发起联想。

由上可见,纳西族远古先民心目中的天地形状是天圆地方。古传汉族关于天地形状的观念,也是“天圆地方”或“盖天”的。这给我们一个启发,即祖国乃至世界上各古老民族对天地形状的思考、认识,存在过共同规律。

所谓天地空间结构层次,主要指天和地之间以人的目力所及的客观物体与天地的存在关系。生活在远古时代的人类祖先,举目所及,除天和地之外,自然还有日、月、星、山、河、谷,等等。因此,在他们看来,天地在纵、横方面的分布、结构是有着高低层次以及方位和局部之分的。纳西族也不例外。

那么,纳西族先民是怎样认识天的层次呢?前述象形文字写“天”字为凸顶而覆,它表示天是个半圆形的。但这半圆的天字还有一个特殊写法,即,此“天”字中间左右往上横着的弧线表示的就是天有层次。汉族神话传说中也有过天分层次的认识,认为天有“九重”。《淮南子·天文训》称“天有九重”。屈原《天问》发问过的“天”是“圆则九重”。不过,在纳西族的原始观念中,天不是有“九重”,而是分二九一十八层。象形文字专门有表示十八层天的字,一写作,一写作。将它们分解开来,读“才贺,ts'ei31 ho55”,意为“十八”,象形;像铁斧击敦,读“堆,dy31”,作“层”解;像酒盅,读“界,tiæ31”,兼注其中一音节;,读“美,m33”,意即“天”。把全部音节连缀起来,即“美界才贺堆m33 tiæ31 ts'ei31 ho55 dy31”,意即“天上十八层”或“十八层天上”。

天既然有十八层,或天上有十八层,那么,这十八层天究竟怎么分法?它包括些什么内容?这里,首先需要指出一点:在象形文字东巴经记载中,三、九、十三、十八、三十三、三百六十等,都是常用的数字。如三,凡叙述事物件数、动作或行为次数时,都用它,如有“三次”、“三下”、“三个”、“三瞄准”等;如“九”,有“九座山”之类;“十三”则有“十三地”之类;“十八”则常用于指“十八层天”,等等。对这些数字的来源、含义、用途,有待将来作系统考察,故此不赘。不过,这里有一点值得留意的是:这些数字差不多都是印度佛教常用的三的倍数,尤其是三十三,佛教有三十三天界之说,谓在须弥山顶中央为帝释天,四方各有八天,共三十三天,亦即《大智度论》所谓“须弥山……上有三十三天域”。至于“十八”,佛教有“十八界”,而且是个常用的吉祥数。因此,我们以为,这“天上十八层”或“十八层天上”之“十八”,大概是借用佛教的说法,或是对佛教“十八层天”说法的改造。但无论是“借用”或“改造”,都应该有其基础,这个基础便是:在纳西族的原始宇宙观念里,天上不一定真有十八层,但天下地上或天地空间是有着很多客观内容的。以下情况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从东巴经有关记载来看,古代纳西族所谓分有层次的“天上”或“天上十八层”,大约包含着两项原始内容。第一项内容,即把“天上”设想为是分块数的。东巴经《小祭风·请排神威风神和丁巴什罗》就透露出这样的消息,认为天上的“盘神”、“高神”等神灵各占据着一块天。在有的东巴经记载中,把以居那若罗神山为中心的天和与之相对的地分为不同颜色的天和地,如有白天白地、黑天黑地、绿天绿地、红天红地、黄天黄地。第二项内容,即把“天”或“十八层天”设想成是一个与地相对而存在着的立体,并认为天地空间每一种自然物体都是“天”的一层。东巴经里有三个故事情节反映着此意。《什罗祖师传略》说:“盘神”、“禅神”众神和东巴祖师“丁巴什罗”居住在十八层天上,一日,丁巴什罗从天上降到人类居住的大地上驱邪镇魔。丁巴什罗从天上十八层中降下来时,先降到天界,再降到太阳界,然后降到月亮界、星宿界、云界、虹界、鬼界,接着降到天地中央的居那若罗山顶,再降到山腰、山脚,最后到达人类居住的大地上。《庚空都知绍》亦有类似记述,说:庚空都知大神居住在十八层天上,一日,它降临大地,经过的路线为天上十八层——天的地方——太阳地方——月亮地方——风地方——云地方——居那若罗山——人类居住的大地。《崇搬图》又载:人类的女始祖衬红褒白居住在天上,以后与地的从忍利恩结为夫妻,一日,他们从天上下凡人间,先经过太阳宫,再经过月亮宫、星宿宫、雷电宫,然后到达居那若罗山顶、山腰、山脚,最后到达人类居住的大地。以上关于天上十八层的说法,当然都是神话传说,其天上十八层未必真有十八层。不过,其中也贯穿着与现实世界相符合的东西。第一种传说,把天分为块数,视不同块状的天有不同颜色,并认为每个神人居住着一块天,这可能是纳西族先民根据当时各氏族、部落居住的不同地域而发起的联想。第二种传说的三个故事,内容稍异,但基本观念都是把日、月、星辰乃至风、云、虹等看作天上的不同层次,这与汉族神话传说的“天有九重”或“圆则九重”的内容颇相类似。刘梦鹏解释“圆则九重”时说:“九重者,日月五星,高下次第之数也。”戴震又说:“圆则,天也。步算家测日月星高下不同,自下而上数之,月一,辰星二,太白三,日四,惑五,岁星六,镇星七,恒星八,然则大气左旋而九与。”丁晏引江氏则说:“日、月、五星、恒星,各居一重,并太虚之天为九重。”由此可见,无论汉族的“天有九重”,还是纳西族的二九一十八层天,都是对天空的直接观察加上神话的想象。但透过神话的外衣,抛开那些根据对天空直接观察而发起的神话联想,我们仍然可以窥见,纳西族先民所设想的“十八层天”,虽然未足十八层,但把日、月、星辰联想为构成天空层次的东西,却也包含着天文学上所看到的银河系中每一个星辰都是一个太阳系的内容。

至于大地,东巴经记载里常有“黑鼠黑雀地”、“拉玛宜地”等之分,统称“尼韦六地”。“尼韦”,据说有“地狱”的意思;“六地”,据说有佛教所说的人类赖以轮回转生的“六道”或“五趣”之意。如此说系真,则古代纳西族所设想的地的层次结构是引用佛教的说法。再从大地的横的方面来讲,在东巴经记载里,凡描述大地的宽度、广度时,都把它分作东、南、西、北、中五方。此五方观念在纳西族哲学认识中的地位与作用,尚待作专文讨论。此处可以进一步说明,纳西族先民将天地空间分为五方的观念历史久远。

天盖既然是个半圆,并且分有层次,那么天盖和构成天之层次的东西为什么不塌下来?地体既然“像厚土之形”,块然有体,那为什么不往下陷?那天盖和大地又如何得以维系而存在着?对这些问题,纳西族先民也曾有过认识。

那高高的天盖为什么能覆着大地的四周而存在着?据说古人首先是从中间高、周围低的屋宇想到天盖可能有柱子支撑着,于是便将天之中央即“天极”“比天如屋”,认为天是有柱子撑持而存在的。那撑持天屋(盖)的柱子即天柱,古书里多提到“八山”、“八柱”。《淮南子·坠形篇》就说“天地之间”有“九州八柱”。《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河图》说:“地有九州八柱。”王逸说:“天有八山为柱。”刘梦鹏说;“八柱,八方山镇。”其实,除这八方柱之外,中间还有撑天柱,即不周山,或即昆仑山。《淮南子·天文训》说:“昔者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括地志》卷八又说:“阿褥达山一名昆仑山,其山为天柱。”又,洪兴祖引《河图》说:“昆仑山为柱气,上通天;昆仑者,地之中也。”《神异经》亦说:“昆仑有铜柱焉,……所谓天柱也。”据此,不周山、昆仑山等都曾被视为撑天柱(山)。

纳西族先民所设想的五根撑天柱

纳西族先民也认为天是由有撑天柱撑着的。不过,撑天的柱不是八柱或九柱,而是有五柱;中间的柱不是铜柱,而是铁柱。此外,纳西族先民还将居那若罗神山当作天地中央顶天柱看待。前据东巴经《崇搬图》所说:远古神人九兄弟和七姊妹开天辟地时,在“东方立起白海螺顶天柱,南方立起绿松石顶天柱,西方立起墨玉石顶天柱,北方立起黄金顶天柱,中央立起白铁顶天柱”。以后,大地上的人类又在天地中央修造了居那若罗神山,以作撑天镇地柱(山)。非常有趣的是,象形文字还专门有一组图像描绘了各撑天柱的雄伟形象:这五根撑天柱,第一、二、三、四根柱的左边都标有一个象形文字,分别代表的是东、南、西、北四方,第五根柱周围有四个圆圈,表示已分置的四方,然后以中间的柱子喻指中央。每根柱都依据其柱上所附着的象形文字有着特定读音和含义。第一根柱上附着的是白海螺,读“都盘,dv33 p’ər31”,全柱称“尼咩突都盘驮忍刺,i33 mei33 t'v33 dv33 p’ər31 to55 ər31 ts'51”,意即“东方竖立白海螺顶天柱”;第二根柱上附着绿松石,读“哦恒,γo31 hər31”,全柱统称“依赤蒙哦恒驮忍刺,ji55 ti33 m31 γo31 hər31 to55 ər31 ts'55”,意即“南方竖立绿松石顶天柱”;第三根柱上附着一串墨玉石,读“杵那,t'u31 na55”,全柱统称“尼咩古杵那驮忍刺,i33 mei33 gv31 t'u31 na55 to55 ər31 ts'55”,意即“西方竖立墨玉石顶天柱”;第四根柱上附着闪闪发光的黄金,读“海,hæ31”,全柱统称“火古洛海时驮忍刺,ho33 gv33 lo31 hæ33 31 to55 ər31 ts' 55”,意即“北方竖立黄金顶天柱”;第五根柱上为天盖,下为大地,中间大柱上附着一把铁斧,读“署,u31”,意为“铁”,全柱统称“美能堆吕箍署盘驮忍刺,m33 nei31 dy31 ly55 gv33 su33 p’ər31 to55 ər31 t'55 ceel”,意即“天与地中间(中央)竖立白铁顶天柱”。此外,还有那撑天镇地的居那若罗神山,象形文字写作

此山全称“居那若罗·dy31 na55 o55 lo33”,在纳西族先民心目中,它是位于天与地中间,头顶着青天,脚镇着大地,使天地得以平稳的顶天镇地山,其地位和作用与中央白铁顶天柱相当。

根据上述材料,我们得出这样一个五柱加居那若罗山撑天镇地的天地存在形式图。

此即纳西族先民原始观念中的宇宙结构模式。图中形象地说明,天地以五柱即东方白海螺柱、西方墨玉石柱、南方绿松石柱、北方黄金柱、中央白铁柱撑天,又以居那若罗山顶天镇地,那半圆的天盖和方平而直的大地可谓平稳而又牢靠了。

纳西族先民天地存在形式图

天地运动与否?纳西族先民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纳西族先民怎样认识宇宙运动?从有关象形文字的造字和东巴经有关记载给我们提供的材料来看,纳西族先民对宇宙天体运动的认识主要涉及太阳和月亮,换句话说,他们对宇宙天体运动的认识主要是通过太阳月亮运动的认识反映出来的。

在汉族的“天圆地方”或“盖天”说里,曾设想出天盖有轴,认为日、月、星辰都附着在天盖上,天轴转而天盖和日、月、星辰也围绕着昆仑山旋转。故《史记·大宛传》引《禹本纪》说:“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相避隐为光明也。”此即日月围绕昆仑山(顶天山)旋转,并以昆仑山周围的日月“避隐”而分昼夜。纳西族先民也认为太阳、月亮是旋转的,并且以为只是由于太阳和月亮的旋转,宇宙才分出白昼黑夜和年月日来。不过,太阳和月亮的旋转不是绕着昆仑山,而是绕着中央白铁顶天柱和与之相当的居那若罗神山而进行的。象形文字用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图形(象形文字)来表示这个旋转——此字整个连起来读作这样一段话:“尼咩儿板助,美杜署忍歪登板能攀;恒咩署板助,美杜署忍依登板能攀。”隐藏于这段话后面的是一个说明此图含义的神话故事:天地开辟之后,所有人类便修造了居那若罗山。大山修成之后,人类便“用铜索把太阳拴在顶天铁柱的左边,用铁索把月亮拴在顶天铁柱的右边”。上面这段象形文字,反映的就是太阳系拴在天地中央顶天柱的左边,月亮系拴在右边的生动形象。从这个象形字的勾画和所包含的故事里,不仅可以证明纳西族先民所设想的天是个半圆的天;地是平、方、直的地,天地中间由铁柱来撑持;还可以证明,居那若罗山和白铁顶天柱都是纳西族先民想象中的顶天山(柱),它们只是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称法而已。再可以证明,在纳西族先民的原始观念里,太阳和月亮在圆天之下,大地之上,它们的运动是围绕着白铁顶天柱或居那若罗山旋转。

那么,太阳和月亮究竟怎样围绕撑天柱(山)而旋转?这一点,东巴经有不少互为补充的记载。兹引五段作说明。

《碧庖卦松》说:在居那若罗山顶上,左边出太阳,右边出月亮,每月三十在山上相会,每月初一日在山上分离,所以阴阳十二月就从这里出现。

《挽歌》说:在居那若罗山上,太阳从左边出来,月亮从右边出来,出处和来历从前就有了。

《懂述战争》又说:在居那若罗神山上,太阳从左边转,月亮从右边转,在除夕那天晚上在若罗山上分开,于是就开始有了一月三十日,……

《祝婚歌》则说:世上还没有人类以前,先有太阳和月亮,……左边升起温暖的太阳,右边升起明澈的月亮,……

《白蝙蝠取经记》又有这样的译文:当阴阳十二月没产生的时候,在灵山(按:居那若罗山)顶上,太阳从左边绕过来,月亮从右边绕过来,在三十的夜里,太阳和月亮在灵山顶上相遇了,初一的一天,太阳和月亮在灵山顶上又分开。这是阴阳十二月的出处。

以上所引虽表述不同,但中心含义相同,可归纳为三点,即:一、太阳和月亮在天地空间中出现有一定方位;二、太阳和月亮围绕着居那若罗山或顶天柱有规律地运转,并且只是由于太阳和月亮的交替旋转,才使宇宙显出年月日来;三、照“太阳从居那若罗山左边出来,月亮从右边出来”的说法,可以进一步证明,纳西族先民并不以太阳为世界之中心,也不以大地为世界之中心,而是以天地中间的居那若罗神山为中心,并以居那若罗山作为划分太阳和月亮所出方位、位置的标准。又照“在居那若罗山上,太阳从左边转,月亮从右边转,每月三十日在山上相会,初一又在山上分离”的说法,在纳西族先民的观念里,太阳和月亮是以居那若罗山或顶天柱为中心,各按自己的轨道不停地运行着,太阳在天上从左向右运行,月亮由右向左运行;太阳和月亮每围绕居那若罗山或顶天柱运行一周,便相遇,然后又分开,各按其自己的轨道继续运行。这明显的是太阳围绕地球旋转。因此,纳西族先民在对宇宙天体运动的认识上,并没有对地球自转的认识。又,太阳和月亮围绕居那若罗山旋转,“所以阴阳十二月就从这里出现”的说法,说明纳西族先民是以太阳月亮的运转周期计算时间即年月日的。同时也证明,纳西族先民所认识的太阳的运转,是太阳绕着大地(地球)公转,而不是大地绕着太阳公转。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纳西族先民在对宇宙天体运动的认识上,只是简单地认识到太阳和月亮在运动,而没有认识到构成太阳系的其他物体也在运动;既没有认识到大地是个球形的,也不认为它会自转或公转。当然,我们不能苛求纳西族先民对宇宙天体的存在和运动有多么高深、全面、精确的认识,就所认识到太阳和月亮是在运动这一点来讲,在他们的古老宇宙观中,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

总之,纳西族先民对宇宙原始结构的哲学思考集中反映了这样几点:其一,把天地设想为天圆地方而平;其二,认为天分层次,有十八层,从而把天上的日月星云等看做是构成天之层次的内容;其三,认为天之所以能悬挂在高空,是由五柱加居那若罗神山撑持;天与地之所以能以天覆地、地载天的形式存在,其维系是天地四方加中央的五柱和居那若罗山;其四,认为宇宙天体日月在不停地运动着。这些内容虽然以宗教神话的形式保存和反映出来,但在今天看来,也决非全部内容都是消极的。同时,通过对纳西族先民关于宇宙结构的分析可以看出,纳西族上古先民对宇宙天地的存在有着独特的思考。同时也不难看出,他们对宇宙的认识兼有汉族的说法,特别是天地的形状和存在模式,同汉族盖天神话极为相似,这个事实说明,汉族的很多传说以及对宇宙天体的原始认识观念,最初根本就是起源于民间;祖国远古羌人后裔纳西先民的宇宙天地结构说与汉族有关传说相似,说不定二者最初根本就是同源,只不过二者在往后的发展过程中,各自有着自己的解释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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