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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文纳西学论集 15

纳西族分布在中国西南云南省丽江地区的丽江、永胜、宁蒗和迪庆藏族自治州的中甸、维西等县,四川省的盐源、木里等县也有部分分布。古时纳西族先民属“所居无常”的游牧人群,以后逐渐发展成为农耕、定居民族。其先民逐渐定居后,历史上,她们居住的房屋多样,其中最为普遍的是用很多整根木料经过砍削而构架的“木楞房”,此类住房,今天在部分山区纳西族中仍有遗留。以后逐渐发展到土、木建筑的住房,再发展到土、木、瓦结构,三坊一照壁、四合院的住房。其中,这最后一种住房以今日纳西族聚居的丽江地区丽江县大研镇最为典型。大研镇历史悠久,文化古老,是一座活着的古城。在各地纳西族中,对于纳西族民居建筑,从山区到城镇,从此地到彼地,各自都保存有不少传统习俗。笔者在丽江大研镇对周围纳西族居民建房习俗作了一次现场调查,现将这次田野调查摘要整理出来,供人们研究纳西族民俗文化时作参考。

调查对象:云南省丽江县大研镇白龙潭村纳西族杨××家。

调查内容:杨家建房竖柱仪式。

调查时间:1986年3月30日。

在纳西族土木结构住房建筑习俗中,在房基已经选定,地基已加平整,建筑材料以及建房的工作准备就绪之后,穿凿房梁屋架(木架),选择吉日竖立房架即竖柱,就成了最重要的环节。

按丽江大研镇一带纳西族传统,建房木材多用云南松、青松或冷杉木。木材准备好之后,测量、砍、削、锯、凿木料直到竖立梁架,是木匠师傅的事情。按纳西族风俗和传统说法,即使自己家有人会木匠,但自己的木匠不盖自己的房子,也不能锯、凿自己家屋的房梁,因此,完成上述工序的木匠,必须从外面聘请。木匠师傅,纳西语统称为“布指”(纳西语音译),大师傅就是“大布指”,二师傅就是“二布指”。一般有七八位,但其中必须有一名“大布指”,由他负责整个房梁构架设计和木材选取、画线,也就是“掌墨”。被聘请师傅的工钱,则依所建房屋间(幢)数而定,一般而言,砍、凿一间主房屋的梁架需要支付工钱二三百元,被聘请师傅工作期间就住在主人家(建房者)里,所有吃、用开销都由主人家承担。

木匠开始选材、凿木时,无需举行任何仪式。但对于所选取用木的摆放则很有讲究。凡所建盖房屋的房门属坐北朝南者,所有用木的摆放必须梢部朝东,根部朝西;而坐西朝东的房屋,必须梢部朝北,根部朝南。所有木料摆放好后,至于材料选取、画线、砍削,其材料的根部、梢部方向随时可以调换。但有一个原则,木料的取用一般是梢部在上,根部在下;此外,作横梁的木料要直且稍细,故称“肥梁瘦柱”。全架房屋,梁柱、梁架砍削、榫凿好之后,即将房架按顺序穿斗成联(按纵向将三根木柱用梁穿斗在一起称“一联”,一幢房子共有四联),然后择日竖柱。

(一)竖柱择日

竖柱象征着一座新房屋已经落成,因此,它在纳西族建房习俗中是一件大事、盛事,要择日举行。择日有很多规定,一般以农历逢双日为吉,逢单日则不竖柱。此外,如家有老人,则老人的属相日不竖柱,认为老人的属相日竖柱会与老人相冲克。竖柱良辰一般在东方日出时,而无需固定具体时刻。

(二)竖柱组织和送礼

按当地纳西族习惯,竖柱日一旦选定,要通知亲朋、好友、邻里相互帮忙,共同庆贺。因此,竖柱日人来人往,亲朋、好友要送礼祝贺,主人家要杀鸡宰猪,宴请宾客,热闹非凡。一切活动都按有序化进行,整个场面忙而不乱。在本调查所观察的杨××家竖柱日中,有如下程序。

竖柱日核心组织:

竖柱日,主人家负责整个场面组织、接待应筹的有三个重要人物:第一号人物称“总理”,负责指挥全盘,诸如竖柱时刻的确定,在场人员分工、调动、指挥等,都由他全权负责;第二号人物叫“官子”(纳西语音译),全权负责指挥来客的宴请,包括安排食物采购、做饭;第三号人物称“日官”,意为“酒官”,负责指挥来往接待,他手下有人负责招待烟,有人负责招待茶,其中有一人负责登记来客送礼,称“账官”。纳西族传统,凡参加竖柱仪式者,都要按与主人家关系亲疏程度进行送礼。属亲友,一般要提前一天开始送礼,所送礼品依亲疏程度而定,大户人家或内亲富裕人家,所送礼物有米、糖、钱,送时将米盛于大瓷盘内,米上沿盘周边放人民币纸币一圈,币额伍元拾元不限,但求所送面额统一,然后米中间置红糖四坨,以示体面。一般熟人、好友,则于竖柱日送礼,所送礼品酒、菜、肉、米、糖、钱不限,如送钱,属弟兄、姊妹关系可送100元、50元,其他人送20、10、5元不等。但有一条习惯,送糖、送米属女人做的事情。所送钱、物,都由“账官”造册记入“人情簿”。

(三)竖柱

竖柱是新房建筑中最热闹、最隆重的场面。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即可“竖柱”。竖柱时,大约有如下程序:一是竖柱;二是上梁(架梁);三是祭神。

1.竖柱:竖柱前先用绳索、梁杆将已穿斗好的每联柱子捆扎好,指挥者一声令下,即可竖柱。众人撑、扶、拉柱,即将柱竖起。此场合有一条禁忌,即妇女不得在场观看,更不得参与竖柱。一说妇女话多,她们在场观看竖柱,日后房屋会歪,不吉利;一说古时鲁班师傅与人到山中砍取木料时,因为流汗,只好光着身子砍木,因此,不准女人在场观看,所以建房竖柱也不准女人观看。每幢房屋有四联柱子,竖柱的顺序很讲究,如属坐东朝西房屋,则先竖置于东面的第一联柱子,之后依序竖立;如属坐北朝南房屋,先竖北面一联柱子,然后依序由左至右竖立。将四联柱架依序竖立后,由师傅穿梁。穿梁先穿柱架与柱架之间的方梁,边穿梁,边校正柱脚,将柱架穿斗、固定成型后,竖柱的第一个程序即算完成。

2.上梁:一幢房屋的构架除有柱外,更重要的还有连接柱的梁。纳西族土木结构的房屋,其梁有横梁中梁,中梁即房屋顶部之梁,有正中梁、偏梁之分,正中梁上下两根,上根为圆梁,下根为方梁。而架斗正中梁可以说是竖柱的关键环节,也是内容最丰富、场面最壮观、气氛最热烈的环节。

上中梁前,木匠大师傅要做的一项重要工作是在正中梁的圆梁正中镶放五宝、五籽和阴阳八卦图。届时,师傅先在中梁正中部位凿一小孔,将少许碎金加五谷(内容有燕麦、谷粒、玉米粒、荞籽、蚕豆粒)包于红绸布,然后将绸布小包镶放于孔洞内,放毕,将红椿木塞敲塞于孔洞,此谓放“五宝五籽”,表示将来有福有禄。此用红椿木作塞,据说红椿木(树)为木(树)中之王,用它可以镇住房屋的所有用木,以后房架不会松动、歪斜。接着,于镶放五宝五籽位置包放阴阳八卦图,此图用墨线画在方块红绸布上,也有画在红纸上或用油漆涂画于梁木上的,图形大小刚好围包梁木一周。于梁木正中包放此图,据说一是用于定正房屋座向,二是用于镇魔压邪。建房时在房梁架上安放阴阳八卦图的习俗,不仅流行于丽江大研镇周围居民中,在山区纳西族土木结构建房中也盛行。笔者在丽江塔城依陇巴甸村就曾观看到这种习俗。八卦图包放完毕,即可准备上梁。

上梁时,有很多祝祷仪式。先于竖定好了的房架屋中置一供桌,桌上供公鸡一只。木匠大师傅、二师傅和二人帮手分别站立于房架顶。二帮手抛下红绸,拴住中梁两端,此时,大师傅先祝念:“天上掉下一对绳,绳是什么绳,绳是金线、银线绳,金线拉龙头,银线拉龙尾,龙头龙尾一齐起!”师傅高喊一声:“起!”鞭炮齐鸣,二人手拉红绸徐徐升梁。边升梁,师傅边念:“龙头起,龙尾起,龙头龙尾一齐起。摇摇摆,摆摆摇,摇摇摆摆上天堂!”待梁柱升至屋顶,接着祝念:“紫金梁,紫金梁,你在山中做树王,风吹你不怕,雨来你打伞,主人选你做中柱,弟子选你做中梁,今天遇着黄道日,要问你三响!”念毕,师傅手持斧锤,镶放中梁,边锤中梁边祝念:“一打龙头,能文能武;二打龙尾,文武双全;三打中央,保佑主人万事大吉!”中梁镶放完毕,用四面小红旗分别插于中梁两端,同时祝念:“三角红旗天上飘,一飘飘到帝王家,今天遇着黄道日,把您插在帝王家!”接下,要抛撒五谷、糖果、钱币和酒、水,众人争先抢接,每抛撒,都要祝念祷词。如抛撒钱则念:“接着主人一盘钱,钱是什么钱?钱是道光钱(所念钱的名称,依据当时所用币的名称),今天遇着黄道日,金钱遍地撒!接得着(指众人在房下抢接),有福有禄,接不着,有禄有福!”边洒酒边念:“接着主人一壶酒,酒是桂花酒!”洒水时则念:“接着主人一壶水,水是九龙头上喷出的水!”再抛撒糖果、糍粑、馍(馒头)之类,便念:“馍馍出在帝王家,帝王姑娘蒸馍馍,蒸得大的千千对,蒸得小的万万双,双双又成对,对对又成双,今天遇着黄道日,把你抛五方。一抛东,太阳出在正东方;二抛南,子纬高高照正南;三抛西方庚辛金,一对童子来就房;四抛北方壬癸水,主人宝贵长流水。四方抛了抛五方,主人跪拜梁底下,主人份额有一对,弟子份额有一双,双双又成对,对对又成双,接得着,荣华富贵,接不着,富贵荣华!”(按:木匠师傅上中梁时所念祝语,内容多样。在靠近大研镇地方的白沙地纳西族中,所念祝语则有:“木是东方甲乙木,水是北方壬癸水,金是西方庚辛金,火是南方丙丁火,土是中央戊己土。”)

抛撒物品完毕,然后杀鸡,师傅最后作点鸡血仪式。即取少许鸡血,点滴于梁柱上,边点滴边咒念:“接着主人一只鸡,鸡是凤凰鸡,身上穿着玉色衣,脚上穿的万年鞋,头上戴的五冠帐,今天遇着黄道日,用你(鸡血)点四方!左边点的青龙抱玉柱,右边点的白虎护金堂,左边点的千年后圆柱,风调雨顺!右边点的千年万年桩,五谷丰登!四方点了点中梁,左边点龙头,荣华富贵,右边点龙尾,富贵荣华,三点中央,保佑主人万事大吉!”经过上述程序,上中梁仪式即算结束。

3.祭神

房梁安放完毕,即行迎神、祭神仪式。请神祭神是主人家女当家人的事情。所请、祭之神,据说有门神、火神、财神、灶君爷之类。请神祭神时,先置八仙桌于堂屋中柱下,女主人两手端盛有八大碗肉、菜和酒茶的托盘,并持香火,将香插于柱脚,托盘置于桌上,然后于桌前叩头跪拜,并祝各路神灵保佑!

是日午后,主人家宴请所有参加竖柱宾客,整个竖柱仪式即告结束。至于房屋的垒墙、上瓦以及屋内装修之类,可待来日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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