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忍饥挨饿,每天吃糠咽菜,还要时刻提防日本侵略者施加的残酷迫害,在跑反、逃难中时常惶惶不安。
家里已经又有好几天没有粮食做饭了。强生娘看着空空的米罐经常唉声叹气。强生爹愁得抽了抽一管旱烟又抽一管,咬牙切齿地说:“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怎么老天爷就不帮忙灭了这些小日本呢?丧尽天良啊!”
“谁说不是,这该挨刀的小日本。这是什么世道啊?难道是不想要我们这些老百姓活了吗?”强生娘站起来,跺着脚说。
“娘,我饿!”蔷薇捂着瘪瘪的肚子说。
“娘,我也饿,饿得难受。”强立的撇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孩子们,来,过来!”强生娘爱怜地唤着俩孩子。他们不约而同地都走过去,被娘紧紧搂在怀里。
“你们俩忍着点,爹在给你们想法弄点吃的去!”说着,强生爹站起来,将烟管在脚上磕了几下,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走出家门。
“你俩等着,娘给你们煮点热水喝。”强生娘让俩孩子坐到炕上,她去灶膛烧水。
往日俩孩子在炕上早玩疯了,今日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捂着“咕咕咕”叫的肚子,只想落泪,哪还有心情玩?
水煮开了,但却没有米面下炊。强生娘在盆盆罐罐里找了又找,终于看到盐罐里还有一些盐,便给两个孩子各冲了一碗盐水。
“孩子们来喝盐水,这水可好喝了。喝了就不饿了。”她端着两碗盐水故作欢喜地喊着俩孩子。他们一出溜下了炕,迎过娘各端了一碗慢慢喝起来。强立一边喝一边说:“娘,好喝,这水好喝。”蔷薇跟着一个劲地点头,连话也顾不得说了。
强伟大了,虽然饿,但能忍着。眼看着家里人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他整天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哥不在家,作为家里的最大的孩子应该承担起保护家人的责任。可是他什么本事也没有。除了干着急,就是看着大家挨饿。他好想大哥,也很恨自己的无能。
强生爹终是没有带回东西来。外面除了乞丐,就是眼巴巴找吃的,谁也帮不了谁。除了挨饿,就是比赛谁能更能挨饿!但他却很兴奋。他一进大门就喊:“老婆子,有办法了。快,快,找个布袋,带着孩子们去挖野菜。好多乡亲正拿着铲子往野外赶呢!咱们也赶快去吧!”
正为一家人的一日三餐犯愁的强伟一听,突然想起大哥说过,有的野菜也可做中药,而且吃了对人的身体还很好。想到这,他就去跟娘说,娘一拍大腿,说:“怎么这个法子给忘了,往年闹灾荒都是靠野菜挨过去的。除了野菜,草籽也可充饥做饭的。”于是,她号召大家都拿好工具,去野外挖野菜、找草籽。
哪知到了野外,他们看到别人家都在行动了。许多人都拿着铁铲,布袋子急急地在挖野菜。恐怕别人家挖去了,自己家没吃的。他们几个人也分头行动,强立和蔷薇采集草籽,强生娘、爹、强伟挖野菜,弄了一阵儿,等到带的布袋都装满了,他们带着满满的收获才回家。
强立和蔷薇很是兴奋,争相展示他们的成果。他们叫不上草的名字,但娘给的小口袋里都装得满满的。圆的、长的、有棱有角的……摆在一起很是好看,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有了这些草籽,他们就不必挨饿了。强生娘、爹、强伟挖的野菜也很丰富,蒲公英、马头兰、荠菜、马齿苋、紫云英堆在一起像座小山。有了入口的东西,一家人就开始忙活了。强生娘和爹搓草籽,强伟将搓好的草籽放在床单上,指挥着强立和强伟用床单来回晃,将草皮顺势刮走。等草籽脱皮后,强生娘又拿去用锅炒熟,便可以充当小米了。而各种野菜被强生爹和强伟分类放好。强生娘便因此能给大家做不同口味的草籽饭,蒲公英草籽饭、马头兰草籽饭、荠菜草籽饭、马齿苋草籽饭、紫云英草籽饭等轮番上场,虽然不太好吃,但因口味不同,又能填饱肚子,一家人又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
这样对付着过了一阵,野菜和草籽很快也被各家抢吃光了。饥饿又像魔鬼一样向一家人袭来。尤其在听到日本兵又开始大肆杀戮时,逃命奔跑时,有好几次因为体力不支,险些被日本兵抓到。
为了填饱肚子,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乡亲们又争先恐后地去挖草根、揭榆树的树皮来充饥。
草根要挑又细又嫩的才好下肚。强生娘往往把一家人挖来的草根经过仔细挑选才下过去煮。这远没有草籽饭好吃。强立和蔷薇开始宁肯饿肚子都不去吃,可后来实在受不了饥饿,竟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榆树皮要将外面的一层老皮去掉,露出较厚较软的一层扒下来,然后晾干,碾压成细末充当粮食吃。为了活命,虽然难以下咽,一家人也强忍着咽进肚里以解决难以抗拒的饥饿感。
肚子饿了,强立和蔷薇起初还忍着,可时间长了一饿了就哇哇大哭。每当这时一家人就跟着掉眼泪,除了哄真的没有别的法子。 看着父母和弟妹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强伟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强伟躺在床上就想大哥。在他眼里大哥神通广大,什么都难不倒他。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就解决了。可惜的是,他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也没人晓得。强伟忍着巨大的饥饿威胁,经常想:大哥如果能突然从天而降多好啊?他一定听大哥,让去哪就去哪?爹娘不听,他就想尽办法说服。虽然水灾让很多人失去了生命,但他冥冥中觉得大哥一定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他相信他有一天会回来救他们。
一天傍晚时分,一家人饥肠辘辘地围坐在一起,商量着要去地主或商户家赊点粮食。
“听说李财主从外面运来粮食了。不行的话,老头子,你明天去赊点,明年咱再还。”强生娘几天没进一点吃的了,有气无力地说。
“赊1斗发霉的粗粮,明年就得还2斗细粮,这明明是趁火打劫嘛?不赊!”强生爹有些愤怒地说。
“那怎么办?就这么忍着吗?你没有看到孩子们都饿的皮包骨了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吗?总得活下去吧!”强生娘一听,生气地喊起来,说完大口地喘着气,一下接不上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强生爹不禁看了看偎在老婆子身旁,闭着眼睛,肚子一鼓一鼓地大口喘气地两个孩子,不禁老泪纵横,痛苦失声:“我老郭家几辈人本本分分做人,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呢?年景不好吧,小日本也不让人好好过!难道这是要灭我们郭家吗?生儿,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救我们这一家人吧!”
强生娘轻微地啜泣着,而蔷薇和强立就像没听到一样,依然如故地闭着眼睛。强伟虚弱地靠在炕墙上眼中露出愤怒之色。
这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马嘶声,紧接着传来一阵儿急促的敲门声。一家人惊惧地都怔住了。强生娘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清醒了,就连虚弱地强立和蔷薇也紧紧抓住娘的衣襟,大气儿都不敢出。
强生爹有些气愤地说:“莫不是张二蛋那个汉奸又来了?别怕,我出去看看。”
他披好褂子推开房门,颤巍巍地就往外走,强伟紧随其后。
“你回去!有什么事情我自己来。如果爹有事,你要照顾好你娘和弟妹。再说他狗日的,也不敢把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他命令强伟回到屋里。哪知强伟立刻说:“爹,你回去吧!我去看看。我年轻机灵,有什么事情应付得来。你去照顾娘他们。”他一把将爹推回屋中,关好屋门。大踏步地朝院门走去。
“伟儿”“二哥”……几个人在屋里轻轻地叫着,一种生离死别的恐惧席卷了每个人的身心。
院门“吱呀”一声被强伟打开了,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站在门外,他的身后是一辆敞篷的大马车。来者何人呢?强伟愣住了,正不知所以时,那人压低声音说,“强伟,还愣着?赶快把门打开。”声音一出,他喜出望外,他正要喊大哥,被强生制止住了。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日思夜想的大哥强生。
强伟抑制住兴奋,飞快地将院门打开,强生赶着马车进了院里。强伟站在大街上看看左右没人,赶紧关紧了院门。这时,强生已经把马从车辕上卸下了来,将马栓到了马房里。原来家里的那匹老马在大水中被冲走,早不知所踪,正好给马腾了个空儿。
强伟跑到大哥面前,惊喜地一把抱着他,说:“大哥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怕你……”
“大哥是谁啊?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不用担心。爹娘呢?还好吧?二弟小妹都好吧?”他急忙问。
“我们都从那场大水里幸存下来,就等着大哥回来团聚呢。”强伟高兴地擦着泪花。
屋里,强生爹一直看着外面的动静。看了老半天,也没看清。突然,他嗫嚅着:“生儿?生儿?是生儿回来了。”他声音突然放大,冲着强生娘兴奋地喊:“老婆子,生儿回来了,是生儿回来了。”这句话把屋里的气氛点燃了,几个人精神亢奋了,都站起来朝院里走。
强生爹出来了,强生娘在强立和蔷薇搀扶下也出来了。
“生儿……”“生儿……”“大哥……”“大哥……”
强生见爹娘都出来了,紧走几步搀扶住二老,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孝儿子让双亲担心了。这次回来,我一定想法把你们带走,不让你们再受苦。”他泪流满面地自责着。
“孩子,回来就好。活着就好!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好,真好!”强生娘摸着儿子的头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强生爹边说边去拉儿子。强伟忙跑过来帮忙将大哥扶起来。
“快进屋,快进屋。”强生娘拉住大儿子的手就往屋里走。
“娘,别急,我去车上拿点东西。”他转身朝马车走去。
他从车上取出一个布袋,里面也不知是什么,足有半布袋。随后他又把褡裢取下来。大家这才一起进了堂屋。
大家还没坐下来,强生便把褡裢扔给强伟,说:“里面有烧饼的。去给爹娘他们分分。布袋里有一些糙米,我去煮饭给你们吃。你们慢慢吃,多咀嚼一会儿,饿久了的人不宜多食。”
大家一听,原来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咕”地叫得更厉害了,一时间这声音汇聚成了一股哀怨的力量,响彻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