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霓虹灯闪烁,法租界在纸醉金迷中活跃起来。喜欢夜生活的人们陆续赶到处于敏体尼荫路与爱多亚路交口的娱乐场“大世界”。五彩斑斓的夜色中,爱奥尼式红柱、奶黄色的楼窗在霓虹灯照射下,“大世界”更显得神秘而令人神往。这里既是人们娱乐消遣的去处,但也是地痞流氓、歌妓舞女混杂的地方。门票两角大洋,便可出入各个剧场和游艺室,直到午夜十二点打烊。
人太多,拥挤着,汽车无法通行。鲁果气得骂了一声妈的,便使劲摁着喇叭,“嘀嘀嘀”的声音划破夜空,让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安静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会儿的时间,说笑声、叫卖声、汽车马达声便又混杂起来。鲁果看着人群更恼火了,干脆下车对着前面吼了几句,便踩足油门冲了出去,幸亏人们躲避及时才没有人被撞上。
鲁果经常来这里消遣,在这里他完成了起初的忠于柳小姐一人到频繁换女子拍拖的蜕变;在这里他学会了“吃喝嫖赌”,知道了什么叫消遣。这几天他迷上了这里的舞女水仙,每天除了跟她跳舞就是到赌博游艺场玩几局。玩累了或者赢钱了,就会到二楼密室寻欢作乐一番,吸上几口鸦片,在吞云吐雾中好不自在。
鲁果终于杀出一条路将车停好。下车之前他认真地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将衣领整了整。他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得注意形象,不能给鲁家丢脸面,这是这段时间形成的一套理论。不管对与否,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但他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才。走下车,看着涌入“大世界”的人们,他轻蔑地低语:“一群穷鬼还配来这里玩!”掏出洋火,他点上一颗烟,大摇大摆地走入大世界。他是这里的常客,而且出手大方,很多杂役都认识他,看见他来了,远远地就喊:“鲁大少爷来了!”他便掏出几文钱赏给人家,人家奉承几句,他就有些飘飘欲仙,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也是来这里越来越多的一个原因。
鲁果刚在舞厅站定,寻找舞伴。一个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扭着屁股向他走过来。“鲁少爷怎么现在才来?想死我了!”她风情万种地跟他撒着娇。
“都是那些蠢货拦着我的路,让我的车动弹不得,最后我加大油门他们才给我让路,气死我了!”鲁果气愤地说。
“哎哟,你可别生气,跟那些小人不能一般见识。还是让我陪你跳一曲吧,保证烦恼会烟消云散。”说着,她一把把他拉到舞池,随着《夜来香》的响起,他不由得将手搭在她的腰上,闭着眼睛随着音乐节奏带着她舞动起来。
“水仙,想死我了。我做梦都跟你在一起跳舞呢,现在我是一天都离不开你了。”突然他凑到女人的耳朵边轻声低语。
“大少爷,你弄得人家耳朵好痒。”她瞟了他一眼,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小口,赌气地说:“想人家还来这么晚,这分明是说谎嘛?哼!”
“水仙,我敢向天发誓。若是有一句假话,我被劈死!”说着,他就要抽出手去对天发誓。
“好了,开玩笑啦!看你还认真了。我相信你想我,若不然这么多美女,你怎么就看上了我呢?”水仙给他丢了一个飞眼,他迎上目光整个人都醉了,“水仙,你真美!”说着狠狠地在她的屁股上拧了一下。
“哎哟。”水仙故意夸张地轻呼了一声。鲁果看着她的风骚样子又轻轻扭了一下。她又剜了他一眼,头俯在他肩上,扭动着腰肢沉醉在迷幻的舞池中。
鲁果和水仙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大汗淋漓才停下来。水仙拿着手帕心疼地跟他擦拭着汗珠,娇喘着说:“瞧,没命地跳,累不累?以后少跳一曲,别为了让我赚点陪舞费,累坏了你的身子。”
鲁果一听这话大为感动,悄悄塞给她一些小费,坏笑着说:“好水仙,以后我当家了,一定把你包了,不让你陪别人跳舞。”
“哼,原来我就在你心里就这点地方,只是想让我专门陪你跳舞?你就不能说有一天能娶我到家?”水仙将手帕收起来,端起酒杯赌气地说。
“好,好。我说错话了,是以后要娶你做太太,行了吧?”他一把将她的手攥在手里一本正经地说。
“我可不是听着玩的。你可要说话算话。”水仙笑了,一下投进他的怀里,鲁果顺势将她紧紧抱住。
一刻钟后,鲁果出现在大世界的赌场上。他把妈妈每天给的300元银票应酬费,大部分用在赌场。他是一个有理智的赌徒,一旦把限定的钱赌完了,他就立刻站到赌桌后面看别人玩,若是赢了也从不恋战,再玩上一会儿肯定也会撤出赌场。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他的习惯,也就没人再劝。可是知道他身价那些黑道上的人,不会轻易放掉他。但苦于没有办法让他上套,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鲁大少爷来了,今天玩推牌九的宝官还是赌红宝的宝官?”一个灵宝(小伙计)哈着腰凑到他跟前问。
“赌红宝吧,先押100元银票。”
“好,好,这边请。”
在灵宝的撮合下,鲁果很快与一个长他几岁的商人模样的人开始对决。此人沉着冷静,出牌不急不缓,押得也很谨慎,他押的是200元银票。这在赌场纯属小打小闹,所以围观的人稀少。看这人身价不菲,可是玩得很小气。看着他,鲁果有些不屑,心想:恐怕他都已成家立业了吧?估计也有自己的生意,想不到如此寒酸?若是我肯定不这么小气,现在是没有办法。今天我就在他身上捞几把,明天赌大一点。想着想着,他冷笑了一下。再看看对面那人还微闭着眼睛等他出牌呢?没想到的是他刚一出牌,人家亮出的牌就把他押住了。人走背运从第一局就能看出来,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臭手气就让把计划内的钱用完了。他有些气急败坏,冷冷地看着对方,那人竟笑着问他:“小兄弟,若钱用完了,我可以借给你的,还玩不玩?”他哪里让人施舍过东西,他这话极大的伤害了他的颜面。他忽地站起身说:“谢谢先生,不必了,我向来是玩玩而已,若日后还有时间在一起玩,我定会洗清今日之辱!”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那人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诡秘的笑意。
心情极坏,鲁果一路飙车回到家。从车里出来,他“腾”地一下把门关上,那声音把门房刘老头下了一哆嗦,看大少爷气冲冲地进了门,他嘀咕着:这小祖宗不知又发的哪门子脾气,估计家里又要爆发一场战争了。唉!
鲁果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埋怨妈妈太小家子气,那么大家业每天给他那么少的钱花,害他丢人现眼。他现在就跟妈妈谈判,让她多给自己一些钱花。穿过走廊,他来到大厅门口,看着门禁闭着,他气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将门踹开,随后大踏步地闯进去。下人们吓得惊慌失措,恐怕成为出气筒,远远地站着不敢理他。
“整天在外面吓跑,什么本事也没学会,脾气倒见长了!不想进这个家就别回来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就养了这样一个败家子!”鲁老爷指着怒气冲冲的鲁果吼道。
“老爷,你还不一样就会给儿子发脾气?你也不问问儿子怎么了就这么训斥他,这总得让他说说吧!在外面受了委屈,难道还不能跟爸爸妈妈说说吗?”鲁太太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跟先生说。
“受了委屈就把气撒在家里人身上?这是自私的行为,就这样他还能成什么大器?”鲁老爷更生气了,质问着鲁太太。
“好了,我说不过你。咱们还是让果儿说说吧!”鲁太太没好气地说。
看爸爸妈妈争执,鲁果怯了几分。虽然妈妈总袒护者他,但是赌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是不能告诉他们的,要钱的事得等只有妈妈的时候说。想到这,他双手搓了搓,尴尬地笑了笑,给爸妈鞠了一躬,道:“儿子调皮,刚才踢门是不对的。我以后注意,以后注意。二老歇着,我回屋了。”说着,他走到楼梯口,转身上楼了。
没想刚到拐弯处,他与正下楼的鲁兰碰个正着,差点没把撞到,他晃了几下,把住楼梯扶手才稳住。
“整天莽莽撞撞的,没一个大小姐的样子。你要去干什么?”鲁果瞪了妹妹一眼。
“你管不着!管好自己吧。”说着,她想绕过他下楼去。
“不说去做什么,不许过!”鲁果故意说,他虽然平时欺负妹妹,但也爱跟妹妹开玩笑。
“不说就是不说!你不让我过去,我就喊爸爸。”鲁老爷对女儿一向很宠爱,看着鲁兰乖巧善良,打心眼里欣赏。就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另他担忧。快二十岁了,都还不想成家,也不去商号学习经营,吊儿郎当的,整天不着边际的逛娱乐场所,他真怕哪天去了,他还撑不起这个家。鲁果知道有爸爸在,无论什么事他都占不了上峰,闹不好又会挨一顿训,他只好乖乖让路。鲁兰吐着舌头给他做了鬼脸,得意地下楼了。鲁果原地没动,他想听听妹妹要给爸妈说什么,侧耳倾听大厅里的说话声。
“爸爸,妈妈,我想跟你们谈谈,不知你们有没有时间?”鲁兰毕恭毕敬地站在大厅里跟鲁老爷和鲁太太说。
“兰儿,你这样子都爸爸吓住了。过来,坐到我旁边,想谈什么呢?好久不跟你聊了,爸爸也希望跟你说说话。”鲁老爷温和地向她招招手,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这时候鲁太太倒觉得做妈妈有些多余,没好气地说:“兰儿,坐我这边来。”哪知鲁兰根本没理她,一转身去了爸爸那边坐下。鲁太太有些生气了,起身就要离开,哪知鲁兰说:“妈妈别走,我上午回来时跟您说的给前方抗日战事募捐的事,我还得再说一遍。我想听听爸爸的想法。您不是说抗日跟我们没有关系吗?我是不认同的。”
鲁果一听给抗日战事募捐,“腾腾”地跑下楼。他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地对鲁兰说:“我看你是傻了吧?你就跟着外面那些傻子学吧……”
还没等他说完,鲁老爷吼道:“鲁果,爸爸想问问你是不是中国人?你妹妹懂得救国,你说她傻,那么多人参与到募捐活动中去,你也觉得傻。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不傻?你说说吧。我们一家人现在开个会,可以各抒己见。现在不是讲民主吗?今天咱们家就民主一回。现在没有年龄大小,辈份之分,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说完,鲁老爷气得咳嗽起来。鲁兰怕爸爸被气坏身体,赶紧安慰爸爸,让他消消气。
“我是中国人,但外强的军队那么强大,我们能打得过吗?上海沦陷了,我们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是不是,妈妈?”鲁果怯怯地说,看爸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让妈妈给他做帮手。
鲁太太一向袒护儿子,况且她也不支持抗日,她咳嗽了一声,说:“是啊,老爷。果儿说得也没错……”她还没说完,鲁老爷气得指着她说:“说得没错?甘愿当亡国奴?没有尊严地活在外强的铁蹄下?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你把儿子教坏的。你……”说着,他竟想拿东西去打她。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冲动,相处这么多年只要不碰到原则性的问题,他从来是忍让包容她,可是面对她的无知与卑躬屈膝,再加上对儿子教导上的错误,让他终于忍无可忍。
“你还想打我?”鲁太太惊愕地问。
“是想打你。你和儿子的思想跟汉奸就差一张纸的厚度了,简直厚颜无耻了,妄为中国人!不是你的错误引导,儿子能变成这样吗?你知道不知道你把儿子都教坏了。”他怒不可遏。
“爸爸,你别生这么大气,身体要紧。”鲁兰带着哭音帮爸爸揉着胸部。
鲁太太听先生这么一吼,觉得委屈了,但又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泪水像小溪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鲁果虽然不想支援募捐,但听到汉奸二字也觉得惭愧了,他可不想做一只走狗狗,让人在背后谩骂。
“你们俩听着,抗战募捐咱们家一定要支持。记住你们也是中国人,虽然咱们不能到前线,但我们却能为志士捐钱捐物,给他们精神与物质上的支持。现在就连乞丐都把讨来的钱捐给前线的战士,咱们家有吃有喝有住的,再不募捐,这还叫人吗?现在咱们就在大厅里举行一个募捐活动。高管家,把家里所有人都叫到大厅集合。”鲁老爷越说越气愤,突然决定在家里搞一次募捐活动,给他俩上一堂保家救亡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