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好!阳光斜斜地照在大地上,虽有寒风却不刺骨。
强生驾着的马车奔驰在大路上。他坐在车辕的一边,熟练地用一只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摇晃着鞭子喊着“驾、驾、驾”,一看就是个车把式。强伟坐在车辕的另一边,看着大哥麻利地驾驶着马车,不由得心生敬佩。一想到从此就能跟大哥朝夕相处,一股幸福感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哼起小调。一家人听着小调,愁云散去,心情大好!这一个计划很久的远行终于排除万难实现了。虽然路途遥远,但是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即使共赴难关也是快乐和幸福的。
路上来来往往都是逃难的灾民们。他们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突出的大眼睛透出的一脸迷茫和痛苦,让人除了心痛还有无奈。在天灾人祸面前,除了自保似乎没有别的办法。相对于这些灾民,强生家的状况要好得多,起码不至于饿肚子,也有御寒的衣物。当强生的马车驶过灾民身边时,他们会驻足看着马车驶过,过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追着马车喊:“好人啊,行行好,行行好,给点吃吧!”几次强生娘都想让强生停下马车,给他们一些吃的,但看到越来越多的灾民跟着他们跑害怕了。他们身上的吃的也不多,根本不够给他们吃,若是停下来的话,饿极了的人说不定会对他们做出什么的事呢。一家人只好痛心地看着他们慢慢不见的身影却无能为力。
“他们多可怜啊!这是什么世道啊!真是不叫人活了!老天爷怎么就睁睁眼给人一条生路呢?”强生娘终于泣不成声地说。
“老婆子,咱们也是落难之人。自身都难保,你也不必这样。”强生爹攥紧强生娘的手宽慰着。
“我心里难受啊。”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强立和蔷薇看着娘哭,眼里噙着泪花望着她。强生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凝重了,他的心更痛,但为了家人的安全只能驾着马车一直向前逃离,就像逃离魔爪一样。他们一家人跟他们本来都是命苦的人,他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这个世道就是把人变成没人性的魔鬼,互相自残吗?他这样一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使劲将鞭子摔了一下,马带着一车人跑得更快了!强伟心疼灾民们,恨不得跳下去迎上他们。可是他不是救世主,就连他一向敬佩的大哥都对此毫无反应,自己又能怎样呢?他好想跟大哥说说此时的心情,可是看见大哥比寒霜还要冰冷的脸,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快晌午时,慢慢临近静海县城。这时路上的灾民们明显少了,大家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进入县城必须过日本人设置的关卡,这里离杨柳青也就几十里的路程,不知日本人会不会因为张二蛋的死在关卡做文章?虽然张掌柜探听到的消息说此事已无大碍,但一家人还是有些提心吊胆,不敢大意。
一路奔波劳碌,大家也都饿了。强生便将马车赶到一个僻静之处停下,取出干粮,一家人一边吃一边想进城的办法。
“小鬼子也是爹生娘养的,不会都是坏人。咱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动动善心。”强生爹反复咀嚼着嘴里的干粮若有所思地说。
“要我说,还是你们先进城,我晚上想办法再进城。”强生坐在车辕上看着大家说。
“这,我不同意。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不能再分开了。太让人担心了。”强生娘坚决地说。
“是啊,大哥。咱们想想别的办法,最好大家一起进城。万一有情况可以互相照应。再说有什么情况,若是没你在的话,我真怕我们应付不过来。”强伟有些惭愧地看着大哥着急地说。
“我是怕日本人还盯着张二蛋的死,白天进城怕有危险,在一起也怕给你们带来危险。若实在不想让我跟大家分开,那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强生审视着大家说。
大家听强生这样说都沉默了。
“生儿,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这一路上都得靠你,你不能出一点差错!”强生娘看着大儿子担忧而无奈地说。
强生看了看娘,笑着说:“娘别着急,让儿子再想想看看有啥办法一起进城。”
大家一听眼睛都亮了,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强生。
“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进城,看到一家人进城看病,鬼子兵检查时就不那么严厉了。说话也温和了许多。他们离乡背井的,估计也是想亲人的。要不咱们也用这个办法?”强生一敲脑门,兴奋地跟大家说。
强伟一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强生爹娘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笑容,强立和蔷薇也跟着开心起来。
“不过,咱们得演一场戏。”强生逗趣地说。
“我可没演过戏。怕演不好!”强生爹一听立刻说。
“爹,别紧张。又不是台上的戏,也没观众,只是演给小鬼子看的。”强生看着爹笑了。
“下面我说这场戏该怎么演?大家听好了。”强生这样一说,大家都坐正了,只等强生分配角色。
“爹,你带着强立和蔷薇装成乞丐,装得越可怜越好!强立和蔷薇去把脸弄脏些,把破旧的衣服套在外面,不行就把衣服弄几道口子。”强生对他们三个说。
“娘,强伟,我们三个坐马车。但是我得装病,就装吊线风吧!那样面部就可扭曲了,伪装起来更方便。强伟做车夫,我在娘怀里躺着,娘要掉泪啊!你俩就当我快死了,一定不要吝啬眼泪,哭得越苦越好!”强生一边安排一边开玩笑。
强立和蔷薇听说强生在娘的怀里躺着,让他们跟着爹走着不开心了,噘着嘴说:“大哥那么大了,还让娘抱着。哼!我们也要跟着娘!”
“把娘借给我一会儿,等进城了,立刻还给你们,还不行吗?”强生故意说。
强生爹和娘看着他俩的样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兵荒马乱的,为遮人耳目只好这样了。大家匆匆把手里的干粮吃完,就各自忙着装扮了一番。怕装得不像,他们反反复复演练了几遍,才向县城方向继续前进。
离静海南城门约有一里地的路程时,强生爹带着强立和蔷薇从车上下来,挎着一个篮子拄着一根找来的粗树枝,跟着难民们一起往南城门慢慢走去。强伟坐在车辕上拿着马鞭和缰绳成了车把式,强生娘坐在车辕的一头,强生躺在娘的怀里闭着眼睛,将脸部扭曲得变了形,一瞧跟吊线风病人没啥两样。还没一会儿,强生娘怕他累得慌,就对强伟说:“快到了南城门,你咳嗽一声,我再让你哥装歪嘴。”娘这么一说,两个人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强立和蔷薇故意在泥地上滚了滚,身上和脸上粘着泥巴,脏兮兮的样子一看真像流离失所的乞丐;强生爹将头发弄得乱糟糟,上面沾了一些草叶,身上穿着破洞的衣服,再加上满脸的褶子和哀怨的表情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不知道底细的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他们跟着难民们排着队慢慢移动着等着鬼子兵搜查。
强立和蔷薇一左一右地站在爹身边,头却扭过去看着大路的方向,可是好长时间了也没看到马车出现。两个孩子使劲攥着爹的手,眉头紧皱,却不敢说话。马车的脚力应该比他们快,可是还没有赶上来,强生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大路,心想:莫非遇到什么事情了?三个人忐忑着,但谁也不敢说话,机械地跟着难民队往前移动。
忽然,强生爹看到一个贼头贼脑的人,在排队的难民队伍中仔细地看着什么。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可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使劲在脑子里搜索着,当想到张二蛋时他的冷汗冒出来了。这不就是天天跟着张二蛋身后的那个狗腿子吗?他怎么跑这里来了?莫不是……?他这样一想更害怕了。估计是张二蛋的事日本人还真当回事了,派这家伙来抓他们一家人。他紧紧攥着两个孩子的手,生怕被这个家伙抓走。蔷薇和强立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爹,发现他异样的神情,不禁也心生恐惧。猛然间,强立也看到了那个狗腿子,他惊讶地看向爹,刚要给爹说,爹给了他使了个眼色。看到那人向他们走来,他们赶紧低下了头。
他吊儿郎当地走着,将盒子枪在手里把玩着。走到他们身旁,突然停下了。他探下身子歪着头看着蔷薇。蔷薇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吓得直往爹后面躲。强立倒是镇静,心想如果他敢动妹妹,他一定跟他拼了。强生爹刚要说话,他突然说:“丫头,我看你眉清目秀的,弄得脏兮兮的,心里不是个滋味。来,给你个手帕擦擦脸。”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她吓得不敢接,强生爹赶紧接过来,破声哑嗓地说:“谢谢老总,谢谢老总。”他摆了摆手,竟没理他走了过去。强生爹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他再低头看两个孩子,他们的脸色都吓得铁青。他心想幸亏强生让他们做了装扮,否则这次恐怕是逃不过了。他又看了看大路,在心里默默祷告:你们千万别这时候来啊!再晚一些,等这龟儿子离开再来。这样想着,一个穿着黑马褂的汉奸模样的人跑来,对着他耳语了一番,他立刻跑着走了。强生爹心下大喜,赶忙又看向大路,这时他看到强伟赶着马车出现了。强伟一眼看到他们。
赶车的并不多,很快就轮到搜查强伟赶着的马车。强生闭着眼,嘴角咧到耳根子,流着哈喇,一脸可怜相,不禁让人心生怜悯。强生娘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着:“我苦命的儿子啊,你这是咋啦?你可别撇下老娘不管啊!”强伟也哭丧着脸,老抹泪,哽咽着说:“皇军,我带哥哥去城里看病,再晚了就不行了。老娘都哭得死去活来,我跪着才借到这马车的。天黑以前要还给人家的。你通融一下,我得赶紧去找大夫救哥哥。”。鬼子兵看着他们一家人可怜,又想到了远在日本的亲人们,撇着嘴都想哭了,随意翻了翻铺盖,忍住悲痛挥了挥手便让他们通行了。强伟千恩万谢,跳上马车疾驰进城。
强生爹看到他们顺利过关,心下大喜。这时也轮到了他们。鬼子兵看了看他们三个,问:“做什么的干活?”
“皇军,在家里过不下去了。为了活命,一路乞讨这里。静海有个亲戚想来投靠一下。”强生爹给人家行着好。强立和蔷薇看着凶神恶煞的鬼子兵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看都不敢看他。鬼子兵看了他们一会儿,不耐烦地说:“哟西,哟西,走吧!”强生爹扯着他们的手赶紧进城了。就在他们走出城门楼时,他们看到跟着张二蛋的狗腿子又风风火火地又赶来了。他们一瞅赶紧加快步伐,拐进了近处的一个胡同。
他们正慌慌张张地往前走,突然一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强生爹心下大骇,心想着这下完了,没想到一抬头是强生。他拍着胸脯,责怪地说:“生儿,你吓死爹了。你娘他们呢?”他看着窄窄的胡同却没有马车的影子,担心地问。
“他们去西城门了,咱们天黑之前得出城。快走吧!”说着他把蔷薇抱起来,带着他们往前赶。强生带着他们在小胡同里穿梭着,也不知走过了多少条胡同,他们远远看见了西城门。快到城门口时,强生领着他们拐进了一条较宽敞的胡同,强伟牵着马,娘坐在车上,正等他们。
强立和蔷薇看到娘赶紧跑过去,说:“娘,吓死了。我们看到经常去咱家的坏蛋了,但他没认出我们。那个外国人也很可怕!”强生娘一听,吓得紧紧把他俩抱住。强生爹赶紧把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说了。强生一听,沉思了一会儿,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出城吧!太阳也快落山了。这些强盗东西累一天,盘查得也不那么紧了。不行就跟他们几个铜钱,好歹先过去再说。”说完,他又让大家装扮了一番,然后都坐上马车出了胡同。
正好赶上鬼子兵收工关城门,强伟拿着一串铜板笑容满面地跟守城的鬼子兵说:“老总,您通融一下。这点钱不成敬意。饥荒年竟,家里是过不下去了,家里又有病人,有亲戚让他们过去投奔,正好给亲人看看病。啥时病好了,我们一家人回来继续孝敬您。”他看他说得恳切,又看到一大串铜板,咧着嘴笑着说:“过去吧!”强伟一瞧,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过关,赶紧跳上车辕,赶着马就出了西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