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风却很吝啬，树枝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什么，这让冬天的上海显得更加湿冷而压抑。鲁公馆内的气氛就如这怪天气一样，虽然暖和但却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们说说，我的金镯子到底去哪了？”鲁太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下人们训着话。小红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因为她的嫌疑最大，只有她能踏足太太的卧室，也只有她天天伺候太太梳妆。可她根本没有动过啊？来鲁家很多年了，要真是有偷偷摸摸的毛病，还能待到现在吗？高管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为了明哲保身，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跟任何说。况且说了，太太就是知道是自己的儿子拿了，她那么宠儿子、爱面子也会用别人做挡箭牌糊弄过去，到时倒霉得可能是自己。他低着头默不作声，默默观察事态的发展。王嫂一向在厨房里忙活，她倒没什么压力，但她却很担心小红。她知道这件事肯定事出有因，不一定是他们这些雇佣的人拿的，但没有根据的事情，也不好说什么。她只好面无表情地站在小红后面，看太太的反应。至于刘老头和刘师傅没事根本不进大厅，也就没喊他们。也就是说太太将嫌疑锁定在了他们三个人身上。
“我这对金镯子可是娘家陪嫁的首饰，价值连城呢，我还打算传给孙子呢？现在没了，我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爸妈呢？”说着拿起手帕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珠。高管家瞧她真是动情了，寻思着这可能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知现在是不是让大少爷怎么处置了？想到这，他有些着急。可是他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即使为主人着想，也是要有分寸的。万一他说是大少爷拿的，他就是不承认，栽赃自己怎么办？大少爷的秉性本来就不良，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不把他们当作人看，呼来唤去的。他能容忍自己揭发他？还是不要管闲事了。高管家在心里嘀咕着。
“我花钱雇你们来是帮着做事的，可不是来偷东西的。今天要是查不出是谁拿的东西，那你们三个就都给我滚儿！然后我给巡捕房报案，等破案后抓起偷拿东西那个人去蹲大牢！”鲁太太坐着说话不解气，干脆站起来在他们中间走过来走过去，盯着这个人看会，盯着那个人看会，好像这样能看出谁是小偷。小红年纪小，胆子也小，从太太一开始训话，她就害怕地跟筛糠似的，此时看到太太这样看他们，她更不自在了。她脸色蜡黄，眼直直地盯着脚尖，大气都不敢出。鲁太太一站到她身旁，她就更害怕了。
“小红，是不是你？”突然，鲁太太厉声道，眼睛直盯着小红的眼睛。
“太……太，不……不是我！”小红瑟瑟发抖，吓得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那你怎么这个神色？办了坏事吓得吧？”鲁太太冷冷地问。
“太……太，不……不是的。”小红见被冤枉，又气又急说话更磕绊了。
“身子都抖成这样了！不做亏心事，是不会这样的。”鲁太太继续逼迫。
“真不是我！太太不能冤枉人！”小红不想被冤枉，突然就不怕了，迎着太太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是什么神情？玩变脸？这瞬息万变的，我还真适应不了！这也不能掩饰你偷拿东西的事实！你把东西交出来，该走就走吧！我不会报案的，你跟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鲁太太狠狠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太太，我没拿交不出来！你要想辞掉我，也不必找这个理由。要我走，我也不赖在这里不走。”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可是鲁太太扯着她不放，呵斥着：“高管家，王嫂，还不帮忙，在一旁看热闹吗？把小红给我关起来，一天不交金镯子一天不许吃饭，想这么走了没那么容易！”说完，她一甩袖子上楼去了。
高管家无奈地将小红关在了又冷又黑的盛杂物的小房子里。这是鲁太太惩罚下人常用的一个地方。高管家知道这事冤枉了小红，可是自己无能为力帮她，身为男人如此懦弱，他不禁恨起自己来。他安慰小红说：“小红，再忍忍，等老爷或大小姐回来，你就有救了。大哥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谁让我们是下人呢？”小红悲愤地哭着，一言不发。高管家又劝了一会儿，看她老是哭，无奈地叹着气离开了。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期望老爷能早一点回来。他相信正义而善良的东家肯定能将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还小红一个清白。王嫂不知怎么帮小红，便偷偷给小红送馍馍，她也让小红忍着，等鲁老爷回来给她一个公道。鲁老爷就像一个青天大老爷，给了黑暗的小屋投进一道亮光，别无他法，只能祈祷老爷早日回来。
这几天鲁老爷外出，鲁果没人看管，他在商号俨然成了老板。鲁老爷不在家的第一个早晨，他与妈妈告辞去了商号后就把大家集中起来训话。
“各位，家尊大人外出办事，这几天商号的大小事给我说。大家好好做，做好了少东家我有奖！”鲁果斜靠在一张椅子上高傲地冲商号里的雇员说。王掌柜看着这位不务正业的大少爷很是无奈，老爷把他交给自己，可是他哪管得了他。老爷临走时嘱咐他一定要看管好少爷，看管好商号，可现在这样，怎么管呢？他站在一旁干着急，但是却一直陪着笑脸，恐怕鲁果把自己看成眼中钉，不小心丢了饭碗。
训完话他让人们各自忙去，在各处转悠转悠，便驾起汽车直奔当铺。当铺老板一看这镯子做得精美，质地也好，暗中连声叫好。看这眼前的男子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他寻思着为什么沦落到当镯子为生呢？莫不是因为家道中落迫不得已？还是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黑道上的人物？他侧眼又偷瞄了他一眼，只见他贼头鼠脑的，一直左顾右盼，好像怕有人发现一样。他便问：“请问先生这镯子什么来路？我们这可不当来路不清的东西，免得给铺子带来麻烦。”
“唉呀，老板放心吧，这是我妈妈的首饰，他让我来当的。不过你收好，我以后还会来赎的。当了它们也是应不时之需。”鲁果不耐烦地说。
老板见他说得像真话，便当给他三千元银票。这段时间，他还没摸到过这么大一笔钱，欢喜得一拿就走，竟忘了拿收条。幸亏被当铺老板叫住，他拿了收条放在了裤兜里便风风火火地直奔大世界。无奈大世界还不到开门的时间，他耐着性子在街道上溜来溜去，眼睛只瞄着大世界的大门，这等着杂役们出来开门，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十二点，大门终于缓缓打开。鲁果三步并作两步去了售票口，结果他又做了一回大世界的第一个顾客。在将上次押的怀表赎回来后，又买了门票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可是这次那些杂役看见他再也不跟他打招呼了，竟有点躲着他走。他很是不快，好不容易走到舞厅，可倒霉的是又遇上了上次那个舞女。她斜眼看着鲁果，冷冷地说：“这位大爷，胆子够大的，又来混啊？”
“小姐，可不能这么说。上次纯属误会，忘带钱是真的，只是你不容我。”说着他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银票做小费扔给她。
“哟，大爷真阔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得罪了。这次我给你赔罪，多陪你跳一曲。”说着她扭着腰肢就要去搂抱鲁果。哪想鲁果一闪，她“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这引起舞场里人们的注意。几个黑衣男子马上跑来，她却一骨碌爬起来，没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冲几个人“哈哈”大笑：“瞧，我多不小心，刚一上班就摔了一跤，不吉利，不吉利，呸呸呸。”她冲着摔倒的地方啐了几口唾沫。几个黑衣男子见没事，又转到了别处。
“大爷啊，你也算报仇了！我也给你解围了。现在咱们两清了。多有得罪，你玩好。”说完，她转身就走。
鲁果一看这女子心胸如此宽广，又会来事，感觉舒服了许多。就在她走过他身边时，他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冲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去哪里呢？还是陪大爷跳几曲吧。”说着，他又拿出一张钱塞到她怀里。她见这一着果然好使，便冲他抛去一个媚眼，随着音乐缓缓滑入舞池。这时鲁果才知道这个舞女叫秋莲。
舞罢，鲁果俺老规矩又去了赌场。赌场内烟雾缭绕，喝彩声和叹息声交织着，让这个鱼龙混杂的场所透出更为复杂的气氛。鲁果被喜宝引到赌桌旁，他将西服挂在椅背上，只穿蓝色坎肩，好像要大战一场。他嘴上斜斜地叼着一根烟，眯缝着眼看着自己的对手。当押上宝后，喜宝给他们各自分发牌后，他好像一个大玩家一样，一只手掩盖着另一只拿着牌的手，他悄悄地大拇指摸着牌的纹路，忽然大喜，斜眼偷看了一下牌，不禁又大失所望……几局下来，他玩得不亦乐乎，大汗淋漓，可是却输光了所有的钱。不知谁说：“鲁少爷我借给你钱，继续玩？”恍惚中的鲁果还是很理智，一把抓住椅子上的衣服就往外走。他越想越气，明明牌不错，怎么就老输呢？照这样下去，拿多少钱输多少，那这个家不就让他败光了吗？他是读过书的，他可不想做一个败家子。这样一想，他清醒了许多。穿好衣服，不敢在大世界逗留，他开车回家了！
天已黑，可是相对于鲁果来说时间是早的。鲁太太看到这么早回家，以为儿子长大了，欢喜得不得了，赶忙让王嫂煮了粥给他喝。白天发生的事情，想起来她依然愤愤不平。她看着儿子喝着粥，不由得又发起牢骚。“果儿，咱们鲁家向来用人很小心，想不到出了内贼，更可气地是还是死不承认？”
鲁果一听“内贼”二字，差点将刚进口的粥喷出来。他惊慌地看了妈妈一眼，发现她根本没在意自己，便又一口一口地喝粥。看样子，妈妈不认为是自己拿的，这样一想他心里轻松了许多。
“就是小红那个穷鬼，怎么早先就没发现呢？都是我大意了，要不是祖传的金镯子丢了，我还没发现她有这个毛病呢？”她气呼呼地又说，手里拿着手帕甩来甩去，好像这样就能解气似的。
“原来是小红偷拿的？没看出来啊！”鲁果故意惊讶地问。
“谁说不是，掩藏得太深了。你不见我问她时，她的脸色都变了，身子吓得跟筛糠似的。你说没办坏事，哪能这样呢？”鲁太太用手比划着，描述着。
“干了坏事的人就是这样子的。妈妈真会看人。”鲁果赶忙奉承了几句。可说完，他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在他心里自己可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想做什么坏事。可自己怎么就干了这件坏事，还做了偷东西的坏人呢？
“我把她关起来了。不把东西交出来，我是不会让她走的。若她坚持不交，那我就让巡捕房的人来，我看她还怎么赖？”鲁太太更生气了。
“妈妈，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在家里处理好，可别找巡捕房。”鲁果怕事情败露，事情闹大赶忙劝阻鲁太太。他寻思着这件事该怎么脱身。万一小红就是不承认，那还会继续追查的，最后真的追查出自己，那可就坏了。
“明天再问问，实在不行只能走这条路了。”鲁太太狠狠地说。
“妈妈还是再考虑一下，要不然等爸爸回来再说。”鲁果把爸爸推出来。
“那样也好。”鲁太太终于答应。
“明天我帮妈妈找找，说不定您忘在哪里了呢？”鲁果安慰着妈妈。他在寻思着明日如何将金镯子赎出来，放到妈妈的首饰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