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西北风总是会光顾的,尤其在阴天的时候。西北风刮在人的脸上和手上就像刀子在割一样。它们是所向披靡的,就连衣服也能穿透,冲刺几下就能让衣服的御寒能力消失贻尽。就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出行也是正常的,尤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一辆马车在尘土飞扬中由远及近,车上的人们将脖子瑟缩在衣服里朝着前方望着,恨不得马上找到一间御寒的房屋住下,等天气好一些再赶路。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在逃难路上的强生一家人。
出门时怕引起注意,强生不让带太多东西,强生娘只铺上了一条被子,又拿了一条被子盖在身上。天不大冷时,身子盖在被子里觉得暖融融的,可是到了大冷的天气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娘,我……冷……!”蔷薇发紫的嘴唇哆嗦着,使劲挤出几个字。
“娘……冷……!”强立带着哭音哆嗦着说。
强生娘束手无策地看着两个孩子,将他俩拉进怀抱紧紧抱住,安慰着:“这样是不是暖和一些?”他俩乖乖地蜷缩在娘的怀里像两只小猫,小身子哆嗦得不再那么强烈了。
“娘,你们再忍忍前面就到德州了。”强生坐在车辕上看了看地图说。
“也不知道德州的小日本凶不凶?这还真让人担心。”强生爹吸了一下鼻子说。
“爹,见机行事吧!怕也没用。有大哥在,咱们不用多想。”强伟看了看大哥。
“强生在此,看哪个敢挡路?拿命来,呀呀呀!”强生用京剧腔调说了几句,逗得大家都笑了。
看大家心情好了,强生呼着长长的白气又说:“爹娘放心好了,这一路上的安全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安全护送你们到新疆的。”
“我相信大哥,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踏实。我啥都不觉得怕。”强伟搓着手兴高采烈地说。强生笑了笑,把鞭子一摔,“驾,驾,驾”喊了几声,黑马跑得越发快了。
突然,天上飘起了雪花。起初是几片从天上慢慢飘下来,之后越来越多,最后鹅毛似的雪花在西北风地吹拂下疯狂地飞舞起来,不一会儿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马儿被风雪中走得也艰难了,偶尔还想打一下滑。强生看着越来越大的雪,不由得骂了一声:“真他妈的鬼天气!”他心想:这么大雪继续赶路的话马儿吃不消,如果不赶路的话又怕雪下大了一时半会不能上路,不过就是想找避风雪的地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去哪落脚呢?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他犯愁了。
“生儿,这雪越下越大了。这怎么好呢?”强生娘担心地问。
“看来这场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到德州还有一段路,,这样行车也很危险,搞不好会人仰马翻。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躲风雪,等雪停了天好一些再赶路。”强生爹看着白茫茫的大地建议。
“嗯,爹说得对。我也觉得是不能再走了。那大家留心一下,看看周围有没有村庄。咱找个人家借住几天,给人家一些钱就是了。”强生立即跟大家说。
这时,蔷薇和强立看到雪花也顾不得寒冷了,用小手接着飞舞的雪花,觉得玩得不痛快,干脆从娘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站在车上手舞足蹈,大呼小叫。看到俩小家伙高兴了,大家的心情也跟着开心了许多。可是他们俩哪知道美丽的雪花将会给他们的出行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娘,你看雪花的形状多好看。”蔷薇将落在手上的雪花给娘看。
“薇儿,好看是好看,但可能会给人带来麻烦。”强生娘强装笑颜给她说。
“麻烦?什么麻烦?咱们在飘舞的雪花中坐马车,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还是一家人。太好玩了!”蔷薇皱着小眉头不解地说。
“好玩!我想下去玩会,还想包个雪球吃。”强立看着白茫茫的大地拍着巴掌欢笑着。
“好啦,好啦。你们俩消停会。”强伟突然不耐烦地冲他俩吼了一句。
“哇”的一声,蔷薇哭了起来,泪水哗哗地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淌。强生娘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赶紧给她擦眼泪,着急地说:“这天寒地冻,可别把小脸给皲裂了。你这孩子吼什么吼?他们还小懂什么?难得他们高兴。现在他们哭了,你开心了。”强生娘劈头盖脸地批了强伟几句。强立见状看了看二哥,有些畏惧地钻到了娘的怀里不说话了。
“二弟,有大哥呢,你着什么急?快哄哄他俩。”强生看了强伟一眼说。
强生爹看着俩小孩子被吓得不再说话,瞪了二儿子一眼,说:“人不大脾气不小。有你大哥和爹娘在,不用你操心着急,把弟妹哄开心,就是帮忙了。”
强伟知道自己错了,嗫嚅着说:“我也是着急嘛!又没想吓唬弟妹。”
“好了,好了。谁都是为这个家好,强伟这么小就知道替大人着想,是个好孩子。但以后不许欺负弟妹了。”强生赶忙解围。
“要不我带你们玩会雪去?”强伟为了讨他俩开心,凑到他俩小脸面前做了个鬼脸。
“真的!那我以后还会理你。要不我打算以后不跟你说话了。”强立噘着嘴说。
“我也不想跟你说话了。以后跟大哥玩,就不理你。但你要是领我们玩雪,那以后就还和你玩。”蔷薇瞪了强伟一样说。
“好,好,我请大哥停车。”强伟笑着说。大家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得都乐了。
强生将马车赶到一个平坦开阔的地方,找到一棵大树将马拴住。兄弟几个人就地玩起了雪,强生爹娘坐在车上看着他们乐得合不拢嘴。虽然不得已踏上离乡背井的逃难生活,但一家人能够患难与共,在苦中品味泛出的幸福,这也是不错的享受。他们看着懂事的孩子们,两双皱巴巴的手也握在了一起。
“大哥,那边有几幢房子。”强伟突然惊喜地指着一个地方喊。这一喊,大家都停止了追逐。大家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白茫茫的大地尽头隐隐约约看见了房子,还有一股青烟在袅袅地往天上飘。强生大喜,冲大声喊:“再玩会咱们就往那边赶。”说着,他攥起了一个大雪球向强立和蔷薇丢过去,俩孩子蹦跳着、躲闪着,玩成了两个小雪人。
当他们再上车赶路时,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这跟马儿前行带来很大的困难。强生跳下马车,牵着黑马,用马鞭轰赶着,黑马才不情愿地奋力带着一家人往前走。强伟看黑马走得很吃力,干脆也跳下去跑到车后,帮着往前推,有了推力马儿走得轻松,也走得快了。由于对当地环境不熟悉,大雪又将地面盖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哪是路,强生便凭着自己的判断,牵着马儿试探着往前走。有时车骨碌陷在坑洼的地方出不来,全家人就下车一起推车;有时马儿实在太累,爹娘就带着俩乐呵呵的孩子在雪地中行走一会儿。雪路,虽然走得艰辛,但其乐融融,笑语不断。
快到村子里时,马儿突然一歪差点摔倒,强生刚要拿鞭子抽马背,却听到后面“咔嚓”一声,他往后一瞧车子倾斜了,接着是一连串惊叫声,他赶紧“吁”的一声喊住了黑马。黑马停住了,他赶紧去看。原来左边的后车轱辘歪斜了快掉下来了。他沉着地让强伟到前边牵着黑马,他一一将爹娘和弟妹背下来。前行是不可能了,轱辘必须修上才行。可是这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搞工具呢?他在卖艺用的工具箱里搜寻着,但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东西替代,他不由得懊恼自己怎么事先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大哥,你们这轱辘坏成这样可不好修。你等会我去家里拿工具帮你修一下。”强生正犯愁,一个姑娘的声音传来。他抬头一瞧,一双大眼睛正瞅他,四目相对,俩人相视一笑,赶紧将视线移开。好大一会儿他才敢正眼瞧她,只见她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蓝布裤褂,脸上黑黑的,可以看出这根本不是本来的肤色,可即使这样也掩饰不住她那清秀的模样。何故把自己弄成这样呢?他心里嘀咕着。
“大哥,这位大姐问你话呢?你想什么呢?”强伟提醒他。
强生一下红了脸,他不敢正眼再看人家,一改爽快的性子,轻轻地说:“那谢谢姑娘了。我跟你去拿吧!”
“不用了,你跟着不见得快,我会快去快回的。这冰天雪地的,赶路要紧。”说完一溜小跑就转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家。人还挺机灵的,强生望着他的背影嘀咕着。强生爹娘和强伟看着他痴痴的样子,忍不住都笑了。
“大哥,你的脸咋这么红啊?”强伟故意问。
“修不上轱辘急得。”强生赶忙把视线收回来,低下头去看轱辘。“那你刚才跟那个大姐说话时咋那么迟钝啊?这可不像我看到的大哥啊?”强伟继续逗他。
“我看你又该让爹娘训你了。”强生的脸更红了,实在不知怎么回答了,干脆用爹娘做挡箭牌。
“伟儿,你就别闹了。苦了你大哥了,若不是为了这一家人,他也早就该成家了,可是现在还没定好婚呢。娘觉得对不起你大哥啊。”强生娘见状赶紧制止强伟,趁机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在心里寻思着,如果这姑娘没有找好人家,倒是跟强生挺般配的,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
“娘,你这说什么呢?别这么说,我一个人挺好的!”强生更不好意思了,怕娘继续说下去赶紧阻止了娘。强生娘刚要再说什么,那姑娘背着一个木箱回来了。
“大伯、大娘,让你们等久了。我看看轱辘坏的程度,一会儿就修好了。你们再等会。”姑娘冲他们笑了笑,走到轱辘旁边蹲下。她用锤子敲敲这儿,敲敲那儿,一会儿用大钳捏捏这儿,捏捏那儿,然后站起来朝轱辘狠狠踹了几脚,又蹲下继续鼓捣……她一个姑娘家,没想到对木匠活这么熟络。强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强伟打破了沉默,凑到她面前说:“大姐,你要不要帮忙?”那姑娘爽快地说:“来,你,还有你,帮我抬会车架。”她又看看强生,说道。两人忙去给她帮忙。她又敲敲打打一番便收好工具说:“好了,你们上车赶紧上路吧!”
“姑娘,不瞒你说我们是逃难的,可是遇到这场大雪,打算找个地方住几天,不过我们是付费用的。你看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这是哪,更不知道哪有旅店,你能不能带我们去呢?”强生娘赶紧给姑娘说。
“大娘,我们这乡野哪里来的旅店呢?不过你们实在没地方就到我们家住几天。反正就我和爷爷,有你们住的地方。”姑娘一听口齿伶俐地说。听说话就知道这姑娘是个热心肠的人。强生娘不禁打心眼里越发喜欢她。心里本来就有想法,一听她让他们去她家住,她也不推辞,谢过姑娘后,一家人跟着她就回家了。
也不知怎么了,强生一见这姑娘就变得沉默了,但又渴望跟她说话,可又不知说什么好。总之就是别别扭扭的,觉得自己不对劲,又觉得可笑。
不一会儿,一家人就跟着姑娘来到一个院落。院墙是土坯的,门子是木栅栏的,一看就知道家里的光景也不怎么好。还好门很宽,强生便把马车直接赶到了院里。院子不算大,但大大小小的木头随处乱放着,墙边还放着一个没做好的轱辘。强生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姑娘修轱辘那么内行?原来她家是做轱辘木匠活儿的。院里有一棵粗大的枣树,姑娘让强生把马车卸了,将马栓在树上。
姑娘正指挥着一家人在院里忙活,忽然听到正屋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好大一会儿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喘息着问:“云儿,谁……来……了?”这声音伴随着飘飘洒洒的鹅毛似的大雪,越发加剧了贫寒人家的无奈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