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公馆的大厅灯火通明，但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高管家、小红、王嫂、门房刘老头，洋车夫刘师傅，司机王师傅……陆陆续续来到大厅，看到鲁老爷神情严肃，知道有事情有吩咐，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东家说话。

“在民族危亡时刻，上海的社会各界都成立了救国会，组织各种抗日募捐活动。虽然鲁家已参与了上海商界组织的救国公债活动，但我想在鲁公馆举行一个抗日募捐活动。我想征求一下大家是否同意？”鲁老爷看着大家激动地说着。

还没等大家说话，他欣慰地看着女儿说：“补充一句，这才募捐活动的发起者是鲁兰。如果你们同意，咱们就请她说几句。”

话音刚落，大家的掌声响起，这响亮的掌声成为这次活动的节奏，鲁老爷看着女儿鼓着掌，笑着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请鲁兰女士讲几句。”

鲁兰羞涩地站起来，看了看大家，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下面我就用《申报》上的一段话来发起这才募捐活动。”说完，她把拿在手中的报纸翻开，慷慨激昂地读着：“耳听着隆隆的炮声，眼看到熊熊的火焰，全面抗战已呈现到眼前了！同胞们不要迟疑，不忍再观望，这是中华民族存亡的最后关头，这是毁家纾难的最好时机，前方的忠勇将士需要物质的援助。持久的全面抗战，更需要源源的接济。起来吧！输纳救国捐和金银物品，是民众报国救亡的最大武器。”当鲁兰读完，在场的所有人已经壮志满怀，恨不得成为抗战前线的一名将士。

“下面募捐活动开始，由我记录募捐名单，由爸爸收集募捐物品。有钱出钱，有物出物，要的是一份爱国心，一份对前线将士的支持。”鲁兰看着大家庄严地宣布。

话音刚落，大家自发地排成一条长队，高管家第一个、小红第二个、王嫂第三个……鲁太太和鲁果看到大家热情高涨，再不配合的话怕鲁老爷再生气，便乖乖地站到了募捐队伍的最后。

鲁老爷拿出5000元银票，站起来郑重地递给鲁兰，说：“鲁兰女士，这是我捐的5000元银票，请收下。”

鲁兰没想到爸爸出手这么大方，激动地站起来，恭敬地接过去，说：“我代表前方抗日志士感谢鲁先生的慷慨捐赠。”

鲁果看到了爸爸平时对自己开销把持得很紧，可是募捐却这么大方，不由得想闹脾气。站在前面的鲁太太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一脸不高兴地把头撇到一边去了。

正在这时，鲁兰说：“我将平日攒的1000元零花钱也募捐了，鲁先生给也记一下。”说着她将10张100元银票拿出来，这都是爸爸平时给她的零花钱，她没舍得花，一直攒到现在，正好支援前方抗日战士。

高管家望着大小姐，红着脸说：“大小姐，我们可没你们这么有钱，少捐点行吗？”后面的人听了，也跟着说：“是啊，是啊。少捐点行吗？”

“你们家里本来就困难，能捐多少就捐多少吧，但一定明白救国的道理。”鲁兰严肃地说。

“今天的募捐活动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爱国，我们明白了。”高管家激动地说。大家也纷纷随声附和。

“谢谢各位。下面募捐活动继续进行。多少随意，量力而行。”鲁兰站起来对大家说。大厅立刻安静下来，人们将募捐的钱拿在手里，准备交给大小姐。

“高管家，你们先等一下，请鲁太太和鲁果先生过来募捐。”鲁老爷看着沉着脸在后面一直不说话的母子俩喊。

鲁太太踌躇着走到队伍的最前面，鲁果“哼”了一声，根本一动没动。

鲁兰看到爸爸又想生气，赶忙说：“爸爸，咱们就按顺序募捐吧！妈妈和哥哥会想通的，以后咱们慢慢跟他们说，您千万别生气了，保重身体！”

鲁老爷根本没理会女儿的话，眼睛盯着夫人，心平气和地问：“太太，你捐多少呢？”

“咱们不是夫妻吗？你捐了，我还用捐吗？”鲁太太一脸不情愿地说。

“是一家人不假。但咱家那么多商号，不该多捐一些吗？前方战士抛头颅洒热血保卫国家，难道你就不能从零花钱里拿出一些钱支持他们。难道你已经忘了咱们的老宅怎么被霸占的？现在咱们在法租界，你就能肯定那些强盗不会来法租界为非作歹？到时你去哪里躲？到时你去哪里开商号经商？”鲁老爷一字一句地跟她说。

“老爷，说得有道理。那我就捐2000元银票，行吗？”见他没说话，她又说：“那我也捐5000元银票。”她看了看鲁老爷的脸色有些好转，将5000元银票递给鲁兰。鲁老爷一笔一划地在记录本上写上：鲁太太 5000元。

“下一个鲁果先生。”鲁老爷看鲁果根本没过来很生气，他厉声道。

鲁果还是一动不动。鲁太太赶紧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走到鲁老爷跟前。“他的听力是不是出现问题了？还用你用手拉过来。”鲁老爷呵斥着。

鲁太太怯怯地退到了一旁。往日她是容忍不了他这样跟她讲话的，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她很怕他，觉得没有底气反驳他。

“你给前线的抗日战事捐多少钱呢？”鲁老爷冷冷地说。

“我的钱都不够花，哪里有钱捐给素不相识的人？他们跟日本人打仗跟我何干？”鲁果昂着头执拗地说。

“混账东西！你读了那么多年书，难道就学会了厚颜无耻和冷酷无情吗？你知不知道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在抛头颅洒热血挽救国家命运？你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鲁老爷气得颤抖着声音呵斥着。

可这些话，根本没有触动鲁果。他斜眼看着妹妹，恨不得上去将她拿在手里的钱夺过去，因为这是他家的钱，而他是这个家唯一的儿子，这钱就是他的。可他不敢，他怕触了众怒。因为他被大家激情高昂的抗日情绪震慑住了。

“大哥！你要是中国人的话，那就必须捐！”忽然鲁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对这样哥哥说话，平时不管他怎么蛮横，她都懒得理会，而今天她有责任帮哥哥纠正错误，唤醒他的良知。

鲁果被鲁兰庄重而威严的话语震住了，但还是没说话。

“现在兵荒马乱，你整天在外晃荡也不做正经事，早晚得惹出事。爸爸给你两条路走：你是去国外继续求学还是去商号学经商，随你选择。”鲁老爷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

“我不想再看到那些枯燥的课本，我选择去商号上班。”鲁果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那明天开始上班，每月2000元银票的工资，以后看表现再酌情加工资。”鲁老爷立刻回复。

“这么点工资？这不是普通职员的工资吗？”鲁果不满地吵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会，相当于学徒，属于学徒中工资最高的了。”

“可是我不是学徒，我是鲁家大少爷。”他继续争执。

“鲁家大少爷也需要学习和成长，你不好好学经商，将来我怎么放心把产业交给你？我们鲁家的陶器商号还想让你发扬光大呢？”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地争执着，终于鲁果不再反驳，沉着脸说：“好吧，我听爸爸的。”

“这句话说出来真不容易！”鲁老爷长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不是没钱吗？那今天的捐款就从工资里扣，一连扣两个月的。第三个月的工资再发。”鲁老爷又说。

“什么？”鲁果又想闹脾气，鲁太太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还想说什么，愣是咽到了肚里。

“鲁果4000元银票。”鲁老爷一边说一边记录着。鲁果不情愿地坐到了妈妈身边不再说话。大家不动声色地看着鲁老爷和鲁兰，内心却感到暖暖的。大家都觉得能跟着如此深明大义的东家做事，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知道你们家里都等着你们的工钱填肚子呢。参与和支持抗日募捐活动，你们做得已经很好了。这样吧，你们少捐一些，商号的账上给你们每个人补交100元银票。募捐活动继续。”鲁老爷看着大家，意味深长地说。

“谢谢老爷对我们的体谅。我们会尽力多捐一些，我们商量一下，可以吧？”高管家问。

“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鲁老爷和善地说。

高管家把大家叫到走廊，小声地发表着看法。

“东家捐那么多，我们是捐不起的。不捐，怎么对得起前线抗日的战士，必须支持！”

“是啊，不支持的话觉得愧对良心啊。”

“咱们也没多少钱，工钱月底才给，手头就几个铜钱，这怎么能够呢？这总得想个办法吧？”

“诶，不如扣工钱吧！我们也捐一个月的工钱，怎么样？”王嫂灵机一动提议，她是在仿效鲁老爷的做法。

“好主意，其他人有意见吗？”高管家立刻问大家，见没人说话，当即拍板每个人捐一个月的工钱。

哪知跟鲁老爷一说，他竟不同意。

“一个月的工钱捐出去，你们一家人饿肚子啊？捐半个月的工钱，分半年扣完，现在先让太太给你们拿出来交上捐款。”鲁老爷沉思了一会儿说。

下人们一听仁慈的东家为他们考虑地这么周到，都感动地说不出话了；鲁兰赞赏地看着爸爸，而鲁太太和鲁果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鲁兰和鲁老爷对账结束后，鲁兰郑重地对大家说：“感谢鲁先生、鲁太太、鲁果先生对本次募捐活动的大力支持，也感谢各位将口粮省出来支持前线抗日战事，明日我将把捐款交给学校抗日救国会，为了起到监督作用，我请高管家随我一起上交。各位有异议吗？”

“没意见，相信大小姐，相信高管家！”大家又一起欢呼。

“一群疯子！”鲁果嘀咕了一句，鲁太太瞪了他一眼，他“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任何人。

“为了支持抗日募捐活动，明日放假一天，全体跟这大小姐出去参加街头募捐活动。”鲁老爷突然向大家宣布。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大家一起向鲁老爷鞠躬感谢。

与鲁兰同龄的小红很愿意跟她在一起，她的想法和做的一些事情都对于都是极具诱惑力的。听老爷说放假一天，让他们跟大小姐一起在街头参加抗日募捐活动，她的心情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只等一会儿能抽时间问问大小姐明天该怎么做，穿啥衣服合适。她生怕自己不懂闹出笑话。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他们都忽略了太太和大少爷。他们怎么会甘心在下人们面前丢面子？怎么会让下人们不干活去参加募捐活动？

“老爷，你这样就有些兴师动众了？家里一天的活儿谁来干呢？咱们鲁家该捐也捐了，动员也该动员了。但日子总还得过吧？你平时又不管家里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有多忙，还把所有的人给我放了，难道这些事情让我一个来做吗？”鲁太太有些委屈地抽泣起来。

“是啊，爸爸做事就是冲动，从来不考虑妈妈的感受。”鲁果拿出手帕给妈妈擦拭着眼泪。

高管家等人站在一旁一看这情形，知道太太和大少爷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怕惹祸上身。能否参加抗日募捐活动，他们也只能看鲁老爷的威力有多大了。

鲁兰刚才的兴致一下被妈妈和哥哥的话闹没了，不快地看了看他们，又用恳切的目光看向了爸爸。

鲁老爷沉思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太太说得也有道理，平日我不管家里的事，还真不知道家里怎么操持的。这样吧，高管家、小红和刘师傅跟着去，但也要负责保护小姐的安全。其他的人就听从太太安排吧！时间不早了，各自回房休息吧！”说完，他起身要走，鲁兰赶紧扶着爸爸。

看太太和儿子没有动弹的意思，他故意问：“怎么你俩还不困？是后悔捐少了？”

“没，没。一起上楼休息。”鲁太太赶紧站起来，鲁果也被她拉起来。一家人两个人一组，一前一后上楼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