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还是不帮?
如意花船二楼,白袍公子哥李如梓和骆七,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五哥李如梅。
张维善恐慌的叫喊声,他们都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两个刚刚结识的朋友,如果不是遇到了大麻烦,绝不会冒着倾覆落水的危险,死命去划一艘漏船!然而,他们却也有自己的苦衷,至少,几个人中的主心骨李如梅,此刻不该出现在南京。
“哗啦,哗啦,哗啦……”还没等李如梅做出决定,脚下的花船,忽然晃了晃,然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追向了那艘时刻有倾覆危险的乌篷船。女掌柜小春姐手里提着一捆缆绳,三步两步冲向船头,朝着乌篷船上的人大声叫喊,“恩公不要急,乘我的画舫去!画舫虽然笨重了些,多派几个人划桨,总好过乌篷船半路翻进水里头!”
“恩公,恩公等等,恩公,我们用画舫送你!”女校书许飞烟,在小春姐的默许下,带领一船莺莺燕燕,扯开嗓子大声呼唤。
一开始因为距离远没看清楚,她们遇到战斗,本能地选择了逃走。但是,在刚才李如梓缠着李彤刨根究底之时,她们已经认出,今晚遭到偷袭者,和数日前打败王应泰和众多歹徒,救了她们性命的,乃是同两个人。
先前贵客说话时,她们不敢插嘴,也不敢向两位年轻的恩公表达谢意。但发现恩公好像遇到了麻烦,她们绝不敢袖手旁观。
甚为女子,体质天生孱弱。她们无法帮忙去打架抓人。但给两位救命恩人提供一些便利,她们总做得到。所以,没征得二楼的几位贵客同意,女掌柜小春姐就主动吩咐水手开了船。而为了避免引起误会,女校书许飞烟随即带着众女子大声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花船固然笨重,但乌篷船却早就进了水,各项性能大为降低。所以,很快,两艘船就追了个船头咬船尾。女掌柜小春姐使出全身力气,将缆绳的一端甩向了李彤。然后双手扯着另外一端,迅速在花船围栏上打了死结。
花船上的伙计,抬来木桥,手忙脚乱地架在两艘船之间。事态紧急,李彤也不敢矫情。先向小春姐迅速抱了抱拳,随即一手拎着兵器,一手抓着船桨,跑步过桥。张维善带领着家丁们紧随其后,很快,就完成了“大队人马”整体向画舫的转移。
水手们撤下木桥,然后用刀割断缆绳。张树、李方一众家丁,在李彤和张维善二人的组织下,各自抄起船桨,直奔画舫侧舷。大伙齐心协力,迅速划水,很快,就让花舫超过了乌篷船,直奔远处的王府码头。
“多谢姐姐援手!今后但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姐姐尽管派人往我家送个信儿。只要小弟能帮得上,就绝不敢做任何推脱!”目送空无一人的乌篷船顺利而下,李彤和张维善两个,放下戚刀,并肩快步走向女掌柜小春姐,非常郑重地长揖相谢。
“不,不敢当。两位公子,折煞了,真的折煞了。”刚才还一幅风风火火模样的女掌柜小春姐,此刻却扭捏了起来,红着脸,一边蹲身还礼,一边连声解释,“前几天若不是两位公子来得及时,妾身和船上的姐妹,这会儿恐怕早就不知道被那姓王的卖往何处去了。要谢,也是妾身和姐妹们谢两位公子!”
“姐姐言重了!”见对方如此通情达理,李彤和张维善也不敢居功。各自笑着侧开身子,轻轻摇头,“那天我们俩做事考虑不周,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官府没找你的茬吧!好像有人在颠倒黑白。如果遇到惹不起的人物,姐姐尽管跟我说。我家在这南京城里多少还有些面子,可以……”
“你们早就认识?”还没等张维善将一句承诺说完,白袍公子李如梓已经从花船二楼冲了下来。年青而干净的脸上,写满了激动和好奇,“那,那小春姐你刚才,为何要命人将画舫撑走?莫非,莫非他们两个,是在暗中保护这艘画舫,而你却毫不知情!”
“腾——”小春姐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忙蹲身,郑重向李彤和张维善两个谢罪,“两位公子,刚才事发突然,妾身不知道恶人袭击的是你们,所以,所以就只想先带着姐妹们远远地逃开,以免招惹是非上门!”
“不妨!我们两个,也是今天忽然心血来潮,借了一艘画舫,在你的花船旁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真的把倭寇给等来了!”李彤的脸,也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儿,先侧开身子,然后讪讪地解释。
“果然是暗中保护,就是不知道,哪个是虬髯客,谁又是红拂女!”白袍公子李如梓,却根本没察觉到当事双方的尴尬,只顾着将《唐传奇》中的故事,往现实当中生搬硬套。
这下,当事双方可就更尴尬了,顿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撇清才好。而那李如梓,见李彤、张维善和小春姐三人,都面红耳赤。还以为自己猜中了,把手一拍,大声喝彩,“真的是暗中保护,都说江南才子风流倜傥,传言果不我欺。李兄,还有这位兄弟,你们两个……!”
“在下姓张,名维善,表字守义!见过子芳兄。”实在受不了这自来熟的家伙乱点鸳鸯谱,张维善红着脸,自我介绍。
“我和守义,前几天就是在这艘如意画舫上,堵住了宝大祥的少东和他故意藏起来的倭寇。”李彤也硬着头皮,向好奇宝宝介绍前因后果,“随后,我们两个就遭到了倭寇同伙的报复,且敌暗我明。所以,我们两个才想了个笨主意,偷偷埋伏在如意画舫附近,看看倭寇会不会也报复到小春姐姐这边来!”
“那天两位恩公将倭寇和姓王的押下船后,妾身已经命人打水反复清洗了船舱,并且请鸡鸣寺的上师,专门来船上做过一次法事!”小春姐则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向李如梓解释。
按道理,画舫上发生过流血事件,她不该这么快就重新开张。更不该买通操快舟的老钱,由自己替自己骗不知情的外乡客登船“赏花”。但事情已经做下了,她也没地方去买后悔药。所以只能先赔了不是,然后摆出认打认罚的姿态,听凭贵客们发落。
然而,非常出乎她意料的是,得知如意画舫上前几天发生过战斗,白袍公子哥李如梓非但不觉得晦气,反而欢喜得两只眼睛咄咄发光,“啊,原来黑白无常大战宝大祥少东的地方,就是这艘画舫!值得了,今晚秦淮河真的没白来。五哥,老七,咱们今晚真的走对了地方!”
最后一句话,是对高颧骨公子李如梅,和操陕西口音的骆公子两个说的。二人也早就将他跟李彤等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因此,双双沿着木制的楼梯缓缓走下,笑着给小春姐吃定心丸,“女掌柜不必害怕,我们北方人,没那么讲究。更何况,船上杀的是倭寇!”
“是啊,早知道战场在这里,我们早就过来了。根本不会等到天黑!”
“女掌柜放心,该给的船资,一文都不会少!”其他几个跟李如梅一道登船赏花的公子哥,也纷纷笑着表态。
“多谢,多谢各位贵人!”小春姐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重新落回肚子内。赶紧半蹲下身子,向李如梅、李如梓和骆七等人,施礼相谢。
高颧骨公子李如梅的心思,却根本不在她身上。笑了笑,迅速将头转向李彤,“子丹,你这是要往哪里去?为何刚才连性命都不顾了,宁愿划着一艘漏水的船赶路?”
“那伙倭寇心胸狭隘,且行事乖张。今晚吃了亏,肯定要找人报复回来。我和守义猜到他们今晚可能要袭击的下一个目标,所以急着赶过去洗刷嫌疑!”见对方一下来就问到了关键处,李彤也不隐瞒,拱了下手,低声解释。
“那伙倭寇吃不得亏。上次在路上偷袭我们,被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随后,就去屠了吴举人满门!”张维善想了想,在旁边快速补充。
“吴举人,是不是那晚替宝大祥叫屈,还煽动看热闹的闲汉们针对你们的吴举人?”小春姐没想到还有如此隐情,被吓了一大跳,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当晚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李彤、张维善两位恩公,和码头上信口雌黄的风流举人吴四维。对于前两人,小春姐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对于后者,则是憎恶之外还多了几分鄙夷。
“怎么可能,那吴举人,分明,分明是在站他们一头的!他们,他们莫非,莫非疯了!”女校书许飞烟,也听得两眼发直。上前一把拉住李彤的衣袖,结结巴巴的追问。
“要不是倭寇呢?行事根本不能用常理揣摩!”李彤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倭寇为什么会杀帮过他们的吴四维。摇了摇头,苦笑着回应。
“吴四维死后,他的座师严锋,认定的我们俩是凶手,一路闹到了应天府。我们俩为了洗脱嫌疑,只好想办法将倭寇的同伙揪出来对质。”张维善跟李彤配合默契,紧跟着低声补充。
“所以,你们推测,倭寇今晚吃了亏,下一个报复目标,会是吴四维的座师!”李如梅反应相当敏锐,立刻猜出了李彤和张维善两个人的想法。
“怎么可能?”下一个瞬间,他又皱着眉头将自己的结论大声推翻。“这,这,天底下,怎么会又如此荒唐的事情?!打不过你们,回头先砍了自己的同伙。这,这是哪门子道理?!”
“你管他是哪门子道理,咱们跟着去看看就知道子丹兄猜得对不对了!”他的弟弟李如梓,却不愿意想太多。手按腰间佩剑,跃跃欲试,“要是猜错了,咱们就相当于逛了一回秦淮夜景。要是猜对了,咱们刚好出手,帮子彤他们两个,彻底洗清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