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总是很完美,但现实,却常常将人撞得头破血流。
还没等李彤看清楚乌篷船中乘客的模样,那艘船,却忽然贴着如意画舫的尾巴拐了一个弯儿,直奔他的脚下而来。
“快躲开!”额头处猛然开始发麻,他一个箭步窜向船尾,朝着艄公和水手们大叫。
“下楼,快下楼!”画舫二层,家丁们再也顾不上隐藏行迹,纷纷叫喊着往甲板上跳。
画舫是李彤的父亲李慎通过水师的关系“借”来的,有五丈长,两丈半高矮。与秦淮河上那些赌船、花船相比,奢华雄伟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其在稳定性和灵活性方面,也跟周围的赌船和花船毫无差别,只能平稳安宁的河面缓缓转着圈子游玩,根本加不起速度,也承受不起任何风浪。
所以,尽管船上的艄公和水手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依旧无法躲开乌篷船的撞击。随着“砰”地一声巨响,后者的船头狠狠地戳在了画舫的侧舷正中央。把两层楼高的画舫,撞得猛地歪向另一边,紧跟着又猛地反砸向乌篷船的船头,然后再度向另一半歪斜,再度反弹而回,上上下下,没完没了!
画舫二楼内的各色摆件,被从窗口甩出,砸得河面上水花四溅。摆在桌案上的烛台纷纷倒下,将滚烫的蜡油溅得四处都是。挂在窗口和船头船尾的灯笼,一串串像流星般掉落,刹那你就,甚是绚烂。几点火星与窗帘相遇,顿时红光飞舞,浓烟翻滚。
“啊——”先前怀疑李彤和张维善两个是不是有断袖之癖的乐师们,如同下饺子般,“噗通!”“噗通!”一个接一个主动往河水里跳。宁可被河水淹死,或者被临近的船只撞死,也不肯留在船上被烤成熟肉。
“抓住护栏,抓住护栏!”
“不要慌,小心——”
李彤和张维善及二人手下的家丁们,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互相救助。以免被直接甩入水中去喂鱼鳖。他们的反应非常及时,应对措施也堪称得当。却依旧被甩进河里一小半儿,剩下的人,一个个被晃得晕头转向。
而那艘故意撞上来乌篷船,却灵活地向后撤开了四十余步,然后调整船帆,划动船桨,再度开始加速。如一头捕食猪婆龙般,再度撞向画舫的前腰。
画舫二楼,已经有火苗冒了出来。但是此时此刻,李彤和张维善两个,却顾不上组织家丁和水手去救火。一个强忍住内脏的翻滚扑向船舵,一个红着眼睛奔向船头。
“让开船身两侧,抓住栏杆站稳!两侧晃动幅度大,船头和船尾小许多!”一边用双手死死拉住船舵,李彤一边扯开嗓子朝着家丁和水手们高喊。
乌篷船上的人,是专门为他和张维善而来,不是冲着小春姐的如意画舫。连续两个晚上守株待兔,他和张维善两个非但没守来期望中的兔子,反而招来了一群鳄鱼!
乱做一团的家丁们,本能地选择了听从命令。连滚带爬地离开即将被乌篷船撞中的侧舷,奔向船头或者船尾,用手死死抓住观赏风景用的雕花护栏。
“砰!”两艘船再度相撞,高大巍峨的画舫,被撞得左摇右摆,像一位喝了三斤烧刀子的醉汉。而平素可用于长江上运载货物的乌篷船,却凭着低矮的船身,灵活的操纵性能,迅速恢复了平衡。船上的水手和乘客们,朝着画舫哈哈大笑。紧跟着,抄起船桨奋力下划,再度将乌篷船迅速撤远。
“掉头,掉头,不能这样任由着他们撞!”没等画舫的颠簸幅度减小,李彤朝着甲板吐出一口晚饭,强忍着内脏的翻滚,大声向周围的家丁们叫喊。
“调头,调头,用船头跟他对着撞!”家丁们一边呕吐,一边扑向船舵。与李彤一道,冒着被甩进水中的风险,奋力转动操纵尾舵的木轮。
木轮是造船者参考海上西洋货船而打造的仿制品,原本只是图一个好看。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然救了画舫上所有人的性命。
“啪啪,啪啪,啪啪……”在李彤和家丁们联手操纵下,画舫一边左右摇摆,用侧舷击打水面,一边艰难地转身。将最奢华船头,对准了已经在四十步外停下来的乌篷船。预备跟后者迎面正撞,看谁先支撑不住,粉身碎骨。
“咦!”乌篷船内,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紧跟着,又开始加速。已经部分碎裂的船头,切开平静的河水,围着画舫兜了小半个圈子,再度朝着画舫侧舷正中央扎了过来。
“掉头,掉头,能掉多少掉多少!”
“奶奶的,跟他拼了!呕——”
家丁们无师自通,一边呕吐,一边奋力转动尾舵,艰难地调整画舫,将其最奢华的船首,缓缓向侧后方转动。
原地转圈儿,肯定比兜着圈子跑距离短。因此,虽然速度远不对方,灵活性也跟对方相差甚远,但画舫的船首,还是抢在乌篷船撞过来之前,与其对了个正着。
“砰!”撞击声第三次响起,不再似前两次般沉闷。画舫的重量和高度,令其在迎头正面撞击中,大占便宜。而先前凭着灵活的操纵性能和低矮的船身差点就将画舫撞翻的乌篷船,却被撞得倒退出十几步远,船头处的木板,从上到下碎掉了一大半儿!
“カス!チンカス!”乌篷船内的指挥者,显然没料到李彤等人在骤然遇袭的情况下,还能想出这一招,气得破口大骂。然而,骂归骂,他却再也没有用气吩咐手下人发起第四轮撞击。
周围的花船和赌船,在乌篷船第一次撞中画舫侧舷的时候,就纷纷像躲瘟疫般向远处躲避,谁也不愿意卷入刚刚发生在河面上这场是非当中。只是,笨重的船身和船上众多华而不实的装饰物,却极大的拖慢了它们的逃离速度。第三次撞击所发出的声音,在水面上已经渐渐消失,它们当中逃得最快的,也只划出了不到一百步远。站在船尾处的人,借着画舫二楼的熊熊火光,依旧能将撞击双方的情况状况,看得清清楚楚。
“真倒霉,昨天鸡鸣寺的香白烧了!”站在距离乌篷船只有三十多步远的如意舫二楼,女掌柜小春姐的脸,皱成了一只胖胖的包子。“老娘这是招谁惹谁了,天天灾星上门!”
熟客们嫌如意舫上死过人晦气,不肯再过来照顾他的生意。最近几天,她一直赔得心里发虚。今晚,好不容易串通了河面上拉活的舟子,骗了几个外乡公子哥上来,还没她麾下的姑娘们来得及施展勾魂手段,却又遇到了乌篷船硬撞画舫!
可以想象,亲眼目睹了乌篷船追着画舫撞击的外乡公子哥们,会被吓成什么模样。即便现在就将如意舫划得远远,今晚,受到了惊吓的公子哥们,也不会再有心情喝酒赏花了,更不可能为某个姑娘爽快地掏空钱袋!
“小春姐,你们南方人,争风吃醋起来,都是这么不要命么?”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一名高颧骨的外乡公子毫无畏惧地来到窗口旁,一边凝神向起了大火的画舫观望,一边用很硬的北方话大声追问,“这两条船上的人,怎么好像有过不共戴天之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