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定医院发动全院人员,几乎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木儿的影子。
急坏了王医生和小李,那家伙简直从人间蒸发了。
没有了老婆的约束,荣华尽管干起自己计划好的大事来。
再干半年,他就要退出做酒的生意,退出被妹夫剥皮的日子,去女儿那里享福。
唯一紧迫的事是儿子买房子需要大笔资金,逼得他团团转,又不愿仰望着别人下巴去借。
今天,木儿消失的第二天,他预约好的大事要实施了。
许多事情会传染,就像贾辉做酒传给荣华,荣华收藏文玩传给贾辉。今天来的大买主,就是已经快速成交了两次的贾辉。
他把从省城买回来的小文玩做了一个博古架陈列上去,惹得早有此心的贾辉脑袋发痒。
老红的几层架子上,用心地陈列着形状各异、色泽古旧的物件:小口大腹的罐子、三足鼎立的盆子、土里土气的盘子、绿锈斑驳的圆片子、怒目巨口的怪物样门环子、一个雕有双龙飞舞的银色“御赐免死银牌”……以及凝固了微笑的一指高的佛像儿。
此刻,他躺在安乐椅上晃悠着,和椅子的曲度完全融合,胸有成竹地等待富豪买主的光临,大有稳坐中军帐,单捉飞来将的气势 。
这个背风向阳的角落,灿烂的阳光正好聚拢过来,门前的塔松鲜嫩翠绿。
他的身后,是他家三年前新建的“豪宅”。别出心裁的大门在一排土坯农房中格外醒目,清一色的青砖围着两根半圆形水泥柱子从下而上一气呵成。倒梯形的顶部是排列有序的半圆筒瓦,筒瓦的底端粘挂着云龙纹圆形瓦当。瓦当面雕出条条青龙,口张目瞪,姿态威武。滴水瓦上浮出蝙蝠和铜钱的吉祥图样,蝙蝠围着铜钱飞翔自如。
大门顶部的两端,由粗渐细地聚拢成了两根上翘的飞檐,如大鸟展翅。翘角的背面各有一只四蹄奔驰的天马,昂首嘶鸣,前蹄腾空。据说两个石马被荣华送回去三次,那雕刻世家熬了几个通宵,坏了几把凿刀,直至荣华满意为止。
不过,弧形飞檐好象长了点,就像牛头小牛角大。“多一分则长”,当时建造的资深技工建议。荣华则坚持多了两分,他喜欢这种冲天的感觉,犹如心中渴盼的飞黄腾达。
再看两个水泥柱子内侧的两个长方形平面,刻了两行篆书体对联:走鸿运步步登高,发大财岁岁平安。横联:丰财合众。每个字都用黑色油漆细致地填了色,只是那篆书并没有几个人认识,很显深奥。
两扇大木门染上了厚厚的朱红漆,门四周间隔20 厘米镶有金黄色铁帽,绕门一圈。两个兽面拉手双目圆睁,獠牙外露。
院子里,那瓷砖红门单元房室内卫生间早已名噪一方。
他坐了起来,脱下豪迈上翘的鸟牌皮鞋,用一根细木棍去清理折子里的陈垢。
今天的大事如果办成了,他将过上天堂的日子。
一辆白色的小车缓慢而优雅地停在了荣华家的大门前,流线型低矮的车内,坐着两位戴墨镜的男子。
“欢迎大驾光临!”荣华一跃而起,声音早先飞到。平日一干活就喊腿疼的他,此时象一只弹跳灵活的兔子。
荣华弯腰轻拉车门,尽量地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也在所不辞。
一个硕大的圆脑壳从车内浮上来,头顶盘旋着几缕委屈的、边区支援中央的细黄长发。
大红皮鞋踩在了黄土地上,贾辉扶了扶墨镜,摆正斜跨的黑皮包,朝四周环视了一圈,街道上没一个人,他稍显失望。
急风拂过,盘卧着的稀毛陡然展开,滚圆的脑袋象个烟雾飘扬的闪亮葫芦。
妹夫的一举一动颇有分量。
荣华的笑脸象菊花般灿烂地仰望着。
尽管他对妹夫十分不满,但依然象对待贵客一样,都快组织人马夹道欢迎了。
车门的另一侧,下来一位意气风发的瘦子。
“这位是市里具有文物鉴定资质的司马飞腾。”贾辉手掌向上介绍道。
“欢迎大驾光临,快快请进!”荣华五指并拢做出邀请的姿势,就像电视里邀请大领导的范儿。
司马飞腾轻点瘦头,很高贵庄重的样子。
“雪铁龙锁了没有?”贾辉回头大声问,好象瘦子离他很远似的,可惜车跟前只围了几个屁小孩。
瘦子轻点瘦头。
“锁什么龙?”荣华诧异地问道。
“汽车呀!法国雪铁龙,跟我一样的井底之蛙。”贾辉有点嘲笑的口气,把庞大数目的金钱要扔在一向仰望自己的人这儿,心里多少有点堵塞。
只能大把大把地捞钱不行,搞个收藏可以抬升自己的品味,能增加面子的事不能落下。
前两次在这拿走的小古玩还可以,因为今天要狠下本儿,所以从市里请来了专家。 尽管贾辉在此之前曾请行里人连续鉴定过两次,心下仍不放心,毕竟投资很大且有风险。况且收藏界有三大潜规则:不包换,不包退,不包赔,是真是假听天由命。所以收藏的世界里也是真品赝品伪品泥沙俱下,有看不见的深沟大壑,也有想不到的天降横财,有诚信和欺诈的较量,有知足和贪婪的角逐。有蒙,有忽悠,有套路,有潜规则,稍不留神就会吃药。
荣华打开里屋衣柜上的铁锁,沉平着脸儿捧出“仁”字鼎搁在桌面。
“看上去成色还不错。”司马飞腾凑近去看。
“这可是我家里的压堂货,从朋友那儿买来的。”荣华神秘地说,又嗖地拿出红色的鉴定证书交给妹夫。
贾辉接住细看。
那瘦子取下眼镜,用放大镜翻来覆去地研究,“锈色自然,失蜡法造,小篆铭文”。敲一敲听一听,又用手去抠绿锈,抠不动,用刀刮下一些沫儿,又把沫儿捏在手里细看揉搓。
荣华和贾辉屏气凝神地站在旁边。
好大一会儿后,瘦子把贾辉拉到门外,给贾辉耳语:“这物件有一眼,该是宋明时的老货,价钱不能超过……,可以大胆收藏!”
荣华对着镜子整理衣领,刚好能看见他们俩商量时的神态。
他欣赏着自己帅气的国子形方脸,尽管还显现着淡淡的忧伤。刚刚染过的的头发乌黑铮亮,象一根根光滑的细铁丝,一丝不苟地列队向后。突然崛起的鼻子梁正翼丰,他感到它正散发着贵人的气息。短促均匀的眉毛,从白皙的皮肤中穿出来,步调一致地向两边太阳穴匍匐而去,到眼角出头的地方戛然而止,象接到了一个停止的军令。轮廓分明的脸,加上中庸精巧的五官布局,大有拨乱反正的气势。
贾辉惊喜地点头,二人又进入房子。
“老兄,你这物件有点象新加坡哟?”瘦子取下眼镜,边揉眼睛边对荣华说。
“是不是新假破你们自己看好了,是我从一个搞建筑工程的朋友那买来的,去省城古玩店鉴定过了,他们给的价可不止六十万,我不满意又带回来了。”荣华说得胸有成竹。
“拿到手才算钱!”贾辉有点激动紧张,去屋后上厕所了。
荣华闪电般悄无声息地从柜子里拿出两包“中华”牌香烟往瘦子兜里装,动作娴熟老道不惊不慌。瘦子推让了几下,荣华笑着一瞪眼,那瘦子面露难色的接受了,并用指尖弹平衣兜,象弹落一点灰尘。
贾辉进了屋,瘦子坐着喝水。
“老兄开个价吧!”瘦子朝屋外喊。
荣华从大门外进来。
“好兄弟明算账,五十八万,省城给的六十万我没卖,这个价格老弟已吃上仙丹了。”荣华的声音突然尖细虚弱,目光迅速移向地面。
“你这是邪价儿!”瘦子身子一扭,点着一根烟。
“就是,成天价了!自己人也狮子大张嘴,真下的了口!”贾辉硬气地附和道。
“四十万!”瘦子边说边瞟瞟贾辉,征询他的意见的样子。
荣华大幅度摇手拒绝。
坐在院子里喝茶商量,荣华时不时地进屋拿出水果招待。
三小时后交谈的结果,拦腰一刀切,四十九万成交,先预付三十万,余款一月内付清。
荣华安排妹夫和飞腾去饭馆吃了饭。
回来后宝贝装箱,荣华一个劲儿喊亏了亏了。
又盛情邀请坐下喝茶。
“古玩不是拿来玩的,古玩就是文物。文物承载着文明,蕴含着历史文化,传承着民族精神。它们的背后,有深厚的文化基础,负载着意志和精神。”瘦子干完了他的工作,操着播音员的普通话,要显示一下鉴定师可不是瞎混来的。
“仁,就是爱心、天理,人人平等、互爱,仁义礼智信为五常之道,是做人的起码道德准则,是我们的文华精髓,人与人之间理性的沟通原则、谐和原则。”
瘦子边喝水边讲,用手轻抚了一下衣兜。荣华和贾辉毕恭毕敬地倾听。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动了一下,荣华起身添水。
贾辉犹豫着打开黑皮包,拿出几大沓百元钞票,取出验钞机,点好三十万元交给荣华。
荣华拉下脸来,抖着手再数了一遍。
直接收下不再数一遍,不确认真假的话,大家会认为你是傻瓜,被骗了也是活该的。
把钱打包藏好。
交易算是相当顺利。
荣华压制着心里泛滥的狂喜,把涌到脸皮子上的笑意严肃地往回挤压着,却挡不住它们在脸上冒着泡儿。
看着贾辉把宝贝箱子装上车子,目送司马飞腾的汽车消失在村口,荣华才火速扑进内屋,从衣柜角落端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青铜鼎!
是大意拿错了,还是故意地偷梁换柱?
他记不清,他好象忘了,善于忘记也是他的一种生活技巧。
憨呆的凉侄子,把宝贝做鼠窝的凉侄子!
可爱的钱笑笑,带来飞财的钱笑笑!
活该受罚的贾辉!见利忘义的贾辉!也有今天!
会不会成一枚定时炸弹?但可爱的潜规则庇护着他!
他发财了,他遵循的是“取之有道”。
那一夜,他做了个奇怪而恐怖的梦,铜鼎变成一块巨石悬在他的头顶,惊出他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