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琴翻来覆去地盯着相片看。
“可那木儿的房子又破又烂,不换了房子怎么成,会把新娘子吓跑的!”路琴把纱巾围上脖子又扯下来。
“要换最低限度也是砖瓦房,两间没有五六千元下不来。”荣华瞅着老婆。
“我给妹子梁钱英和妹夫贾辉去说,亲戚门子凑个六千元没有问题,我现在就去各家门子说说。”路琴说着就要往外跑。
“借来的钱靠那个傻货去还上?别自找麻烦!”荣华站起来,不瞒地朝着老婆吼道。
“算我头上行不?没个当叔父的样子!”路琴象个要干架的母鸡,“再说木儿不也能打工挣钱吗?”
“你先回来,明天先和队长商量一下再说,你不知道,修房子的事没那么简单,这里有点问题。”
第二天中午,路琴叫上荣华,请来队长牛正利,和七十岁的道德火炬(老师李纵横的老爸)李雄虎,四人来到木儿的东邻居马祖耀家商议木儿拆房的事。
路琴忧心忡忡。
因为祖耀找了村委会,说木儿的院子是他家的,木儿一家当时只是暂且居住,自己根本盖不起,现在得还给他了。
“不行,别说盖房子,拆房子都不行!”
马祖耀横着脖子,高昂着娘胎里被狠狠压扁的尖蘑菇头,鼓着圆眼看着牛正利说。
“不拆怎么娶媳妇呀!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木儿那屋子都快塌了,再说邻家拆房子能给你说是看得起你才说的,就担心拆房子会伤到你家屋子后背的。”路琴不满地说。
牛正利一屁股坐在石条上,盯着祖耀,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态,他平时背地里称呼他滚刀肉。
“我不要谁看得起我!隔壁的院子本来就是我家祖传的,木儿的爸爸是我家的雇工,我父亲卧床不起半昏半迷时他们一家住在里面,村子答应另补一块地方的。”马祖耀鼓捣着倒三角形的大盘脸,气呼呼地说。
“古人说过,广厦千间,夜眠三尺。”李雄虎捋着山羊胡,沙哑的说。
“过去太久远的事说不清了,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再说现在都是一户一院,多占的后面要收回的。”圆头叮当的牛正利递给马祖耀一根烟,对这种人不能强攻,即使迂回协商,也不见得起作用。
“这小伙子命苦,好不容易找了媳妇,那破屋子哪个女人愿意住进去?下个月就要结婚,这可是火烧眉毛的事,亲戚门子都赞成集资盖房,你真的忍心不让? ”李雄虎挑着长长的白眉毛,喉结上上下下。
路琴不满地瞪了瞪闭口不言的荣华。
“坚决不让!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就要这个院子!”马祖耀用指头戳戳木儿那边,转身走向街道。
路琴用胳膊碰碰丈夫,又拧了他一把。
“难道这儿还埋着饷元不成?”荣华看着马祖耀的背影笑着喊道。
“有没有都是我的,谁也别想占去!”马祖耀回头冷笑着说。
“银子的祸还没遭够!”路琴小声说。
“给木儿现在另批准一个新院子,另打底子另盖行不行?”李雄虎问牛正利。
“那不行,没有合适的地方,有也是几个大沟,土方太大根本来不及。”
“这麻烦还大了 。”
万般无奈,四人离开祖耀的家,来到荣华的客厅坐下。
“要不先把木儿那屋顶揭了收拾一下,不要漏水,把人娶进来再说。”路琴征询的语气。
“那屋子的墙象老头子的腿打着颤,风一吹快要倒了,谁敢上去! ”荣华风趣地说,一边给大家沏茶一边说,语气清爽干净,更象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你这房子又大又敞亮,暂时在你空闲的那几间一办多好,也给咱长脸了,让外地人别小看咱。”队长牛正利笑着说。
路琴期待的望着丈夫,昨晚她也这么劝他,他笑呵呵没答应。
“哈哈哈哈,好是好,只是我屋里地方小,儿女回来住不下。”这句话就像埋伏在荣华咽喉的狙击手,在预料到的时刻出击了。
“等木儿有了院子,我和妹夫每人出来一千元帮他盖,应该没问题。”随着这句温软而自信的话,在亮丽的房子的映衬下,他一脸傲娇。
“先解决当下的急事。”李雄虎有点不高兴。
荣华的两条已稍显僵硬的老腿,在宽大的客厅里,此刻象两根柔韧的弹簧,微曲而有弹性。
路琴疑惑的眼光射过来,她边端茶边说:“现在建新房子是没指望了,能不能把婚房先办在我家隔壁的牛大军家,他常年不在,屋子闲里,等婚事过去了再考虑木儿的房子?”
“这办法好啊,不过大军不一定会愿意。”李雄虎搓着老手说。
“这个主意我拿了,就在他屋里办”牛正利斩钉截铁地说。
“好!今天大伙先把屋子清扫一下,该买的该借的都写个清单。按照咱们的规矩办,女方那边的来客只管入乡随俗就成。”李雄虎喘着粗气说。
“我动员大家马上行动准备。”牛正利写着清单。
兴奋的路琴添茶添水。
李雄虎又说:“荣华,咱考虑这具体情况,就不租小汽车了,你负责给租两辆象样的三轮车,让二十九日早点来。”“行,这个好办”。
大家商量好后,开始分头行动起来。
咣——!实实在在的落地声。
真个是“月老乱点鸳鸯谱”?
再看那古人说,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有缘千里也相投,对面无缘不偶。三生薄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
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长上了翅膀,一瞬间传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又急速地飞向外村。
羊角村人声鼎沸,尘土飞扬,鸡飞狗叫,人人兴奋得东家窜进西家窜出,围圈的,打闹的,溜腿的,嬉笑的,瞪眼的,发呆的,赞叹的,又把那美女的相片传了几千遍。
当头干面狭,精气神足的陈爱钱站在村子的中央街道上,用一个亲眼见证者的语气,以一个最有发言权的姿态,象在发布一个重大新闻时,以他单薄的身子为圆心,围满了一群麻雀吵窝似的妇女。
那些娘儿们圆扁各异的脸蛋,厚薄不同的耳朵,如被磁铁紧吸,统统朝向了他干瘦的猴脸:有连生六个女儿的“英雄”妈妈朱拉第;有生儿子创纪录的“十个娃他妈”(当然,这是计划生育以前的事,现在的人可没那么傻);有一天收包谷超过两亩的石能琴;有弱不禁风能说会道的林敏儿;有腿长腰短一天奔走五座大山赶羊的“超级跑车”霍丫丫;有脸盘大得象沟子(一村民说),心灵手巧的娄菊花;有神出鬼没顺手捎走别人地里南瓜又高喊吃亏是福的莫仁爱;有一走三扭能歌善舞的候美屯;有力大耐久身材健硕的“东方红拖拉机”骆凤英……。
这个圈子的外三层,则是熙熙攘攘的吃瓜群众,全是拉长的脖子上架着半斤八两的各样脑壳,还有一双双好奇热切的目光。
众星攒月!本来就爱戴高帽子的爱钱一嘚瑟,免不了飞溅着唾沫星子,鼓捣着干巴巴的喉头,指天划星星,声嘶力竭地、眉飞色舞地描述着那个即将嫁到羊角村的四川美女石美美——肌肤如何地细白柔嫩、眼神如何地顾盼神飞、气质如何地楚楚动人……少不了天花乱坠地夸大渲染一番。他又故意开玩笑地对着众多“半边天”摇头晃脑地打着不屑的手势。这几乎是火柴触着了火药的引线!最后竟然忘乎所以地甩出几句轻蔑的不当玩笑来,“啊,胖胖熊!……”这无疑是捅了狂蜂窝!被虎背熊腰的、婷婷玉立的、风姿绰约的、娇若杨柳的妇女们一拥而上,拧的拧,扯的扯,好在只是乘兴闹闹而已,那爱钱一点皮毛也不曾伤着,只引来一声声尖笑声。
外三层的男女老幼全笑得七仰八合。大家的兴致都被吊到了嗓子眼儿,张嘴打哈哈的,等待祝福的,心怀怜悯的,倒了醋坛子的,静坐观望的,摩拳擦掌准备帮忙的,都巴望着观赏一场凉娃与美女的传奇结合!
“乱套了乱套了全乱套了!该给的不给,不该给的又给,我的高香烧到哪儿去了?”受自然进程和地心引力的干预,虽然五官整齐,但已皮松肉垂满脸褶子的“齐天大剩”马祖耀,此刻正强着红粗脖子,摆动着气呼呼的蘑菇头,一向跪伏在菩萨面前的轻声细语不见了,代之以理直气壮和高喉咙大嗓门,不但象根硬柱子般杵在威严的神像面前,还轻握两拳,在腰间用力摆动,拿一对发红的灯泡眼,盯着庙门的门槛论起理来。
嫉妒的产生,好像更多来自邻里间。
“这个不公平!”村口的菩萨庙里,马祖耀望着慈祥的菩萨,尽管那个张口微笑的泥像已漆皮脱落,依然不失在他心中的威严神通。
他的右脸吹涨了,显然是忍不住了:“有求必应是谁说的,谁说的——?”他拉长语调,由轻变重,但目光转向了墙角,好象在问菩萨身旁某个隐身的金童玉女。这个急匆匆路过庙门时也要点头致意的忠实弟子,今天破天荒的有点怨气了。“难道那个凉家伙走了后门不成?”他语气冷冷地,沉沉地。他退到了门外,目光锐利地第一次审视着心中的圣地。
第二天,一副歪歪扭扭的对联贴在了庙门上,左联:女子太少了,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右联:不干实际活,朝也拜,晚也拜,使我为难。横联:银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