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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梁木儿 第十三章 盛大的葬礼

那阴阳师在阴阳界已混迹多年,从没听过如此奇葩说法,从没被如此忽视轻辱,一向被供奉的自尊不乐意了,僵直着身子往两轮摩托上一跨就要走。

纵横的媳妇苗喜鹊抓住摩托的后座,腰向后拱着,两腿蹬地不放手。

摩托干嚎了两下,似走非走。

“我要走!”

“你别走!”

“你让我走算了!”

“你今个休想走!”

阴阳师下了车。

回报厚实的生意哪能轻易放弃。

李世利和牛攀把荣华也架了进来。

众人好言苦劝,才把办丧事的两个灵魂人物留住。

“标异立新用柴火烧,亏你来的鬼点子,不能让这种怪事出在咱们门子里,让人用沟子去笑。丧事按照规矩你尽管折腾,折腾大了,我老哥有面子,儿孙也光彩。富姐富妹去把小卧车停到咱门口,就那么点泥坑就不开过来了,有金不会往自己人的脸上贴贴?”纵横的二叔李得能红了脸破了嗓地说。

众人逼着纵横向阴阳师和荣华道歉,他的喉咙里含糊地咕隆了几句,算是道了歉。

大师张阴阳一直静观其变,看着事情回到了道里,心里组织了一下要说的语句,这才慢腾腾地说:“墓地的选择是亡者的头等大事,要找出生死凝结的吉穴,使亡者安息,使生者富贵。”他尽量用词文雅一些,不能让这位老师小瞧自己。

一行人来到公坟,张阴阳原地转了一圈:“坟后高又高,子孙成英豪:坟后低又低,子孙少衣食。就这儿,聚气聚水坐北向南视野开阔,划!”

李得能用白石灰划了几个点。

纵横在地头点燃香火,张阴阳闭眼静立念叨:“香烟阵阵请神降灵……百煞潜消后代安康……”

李世利用两根短木棍钉在张阴阳指定的地方做记号。纵横用锄头在划定的圈内挖几下,算是吉时破土了。

张阴阳又念:“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日破土一切吉祥,金锄一举瑞满黄土,山神诸仙闪在一旁,鬼魅凶恶远去他方……”

“等我功成业就,在这给我爸盖座大庙,让众人来敬拜上香。”纵横气宇轩昂地望着大家说,好象成功只等他去信手拈来。

“先把你那个土房子换掉再卖这些大话不迟。”荣华轻蔑地说,以前对这位老师的恭敬全没了。

几人回到家,张阴阳在一张长条白纸上用毛笔小楷写下亡者讣告,让人贴在大门外,由于气温尚高,从居丧到安葬定为五天。

牛攀领着挖墓的工人去坟地开挖。

院子里,梁荣华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着马祖耀,两人没谈几句就崩了。

“人家好不容易说个媳妇,你不让建房就等于是在瞎搅合!还说谁敢盖就开破谁的头!肉烂了嘴还硬!”荣华目光犀利。

“木儿要在现在的院子里盖房子?门都没有!小队里给他另批一处,这个院子曾经是我家的,地球人都知道,谁也占不成!小队里有批示的!” 祖耀拧巴着身子,闷头吸烟。

“小队里谁给你放下这个屁?是你家的为啥住着别人 ?”

“反正有人说过,而且有铁一样的证据的,我不想跟你费口舌。”

“你把证据拿出来!”

“该拿的时候不用说就拿出来了。”

几个人僵巴巴坐在院子。

纵横和世利去县城没找到理想的寿棺,又搭车去市上买下很贵的柏木雕花棺材,租车送回家。

刚一回来,帮忙的全围了过来看稀奇。整个材面上的花鸟虫兽全是雕刻浮凸的,材盖的两边刻着腾云驾雾的飞龙戏珠,盖面上是“寿山福海”四个金色大字,材头上刻“安乐宫”三字,材身两边是仙鹤飞舞、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青松柏林,如仙境别墅清静富贵。真个是高贵奢华,无与伦比。

“柏棺,有香气且耐腐蚀,据说千年不腐。古代帝王墓中的黄肠题凑用的就是柏木,是葬礼中等级最高的。”张阴阳点评道。众人皆赞叹不已。

那苗喜鹊却一直闷头不语,跑前跑后张罗。

第三天上午,租来的帐篷舞台锅碗瓢盆都送到家门口,村上乡邻一二百人前来帮忙。女的洗菜洗碗剥鱼压面,男的支棚搭舞台烧火。从县城请来的戏班子歌舞团几十人又到了,马上有帮忙的给每个戏子一人一包烟,一时间人声鼎沸。化妆穿戏服摆乐器布置:板胡二胡三弦唢呐大号小号暴鼓堂鼓铙钹梆子音响……聚光灯柔光灯四光灯散光灯脚光灯追光灯摇头灯……

晚上,羊角村灯光通明,乐声震天,劲爆舞曲:无限迪士高!火箭人!嗨嗬!

there's no limit !……

六个妙龄女郎舞姿妖娆。

到底是悲是喜?怪异的场面让村民尴尬不已。

劲歌热曲淹没了一切,披麻戴孝的亲属门子跪在灵堂前,准备入殓。

棺底先铺上一层筛好的细黄土,又按长幼辈分铺设亲属送来的褥子,先铺的是长辈的,以此类推。

李世利觉得虽然妹夫张伟排行小,但人家干的事大而体面,就先把张伟的铺在了攀比的前面,那富妹一看也乐了,示意世利先铺自己的,富姐全看在眼里,碍于人多没吭气,攀比知道后窝了一肚子火,挤出人群去坐在一边喝冷茶。

老英雄的遗体装进了棺里,放进粗粮做的醋曲、卫生纸、硬币。

“开哭!”张阴阳下令。

哭声开始。

李全能手握榔头铁钉准备封棺。

“……亡人辞世奔天堂早登极乐修正果酉时入殓大吉祥……”张阴阳大声念。

锤落钉下,封棺开始。

“爸爸躲钉爸爸躲钉!”

“日吉时辰天地开盖棺大吉大发财天清地美日月明……”

“一钉添丁钱财旺;二钉鸿运永不停;三钉三阳开泰运;四钉全家享安宁……”

棺木移到灵堂前,入殓完毕。

we'll reach for the sky!

舞台灯光疯狂四射!

劲歌狂舞如火如荼 !

一边哭天动地,一边性感热舞,突兀的组合 。

想着凑体面,倒遭来众人底下的谩骂。

嗨嗬完毕,意犹未尽,秦腔名角登台,会场散去一大块。

第二天一大早,乡亲鲁琴、吴小月、十个娃他妈、霍丫丫、马祖耀、刘得实、陈爱钱等几十村民已烧火做饭。李世利拿出李纵横书写的对联,车疯子等人帮忙张贴。上联:生龙儿未享清福;下联:归天堂静等佳音。横联:严父龙子。

李得能一看,跑回去拿来一根长竹竿就捅那对联:“丢人现眼!”边骂边流口水。

早饭后,摆桌子收礼。

流行歌曲音浪翻滚。

上午,有女人的哭声从远处传来,专职接亲戚的赶忙迎去搀扶,又有人接过花圈铭旌献祭、纸马、纸席梦思、纸电视、纸大哥大、纸金斗银斗、纸小车、纸货车、纸飞机、纸别墅……

小女婿张伟用加长大货车送来了纸糊的八人大轿,轿上坐着一个衣着清朝官帽官服的纸老爷,大白脸上贴着几个黑点,八个轿夫身材高大威猛,气势逼人。

现场一片喧哗。

“这纸人少说也得花个千儿八百的!”

“给老丈人挣足了面子!”

“他自己也很光彩!”

“大女婿上的啥呀!”

那攀比一看这宏大阵势,自己的小花圈都臊得没地儿钻了。

攀比拉着李富姐上礼五千元,在场的人无不称赞,。

那张伟和李富妹来礼桌前看了礼薄,一看姐夫上了五千元,口里没了味儿,在众亲戚处凑够五千元,手心冒着汗交上。

张伟把攀比拉到墙角,三说两说竟然吵到了一起。

“你几个意思,想让我出洋相吗?不是说咱们都上一千元吗?”张伟气势汹汹。

“我想上多少上多少,你没钱找我借。”攀比不示弱。

“找你借!我的条件找你借?简直是笑话!你以为你比我过的好吗?差远了!今辈子你想赶上我?小心头挣(憋)成了汽球!”

富姐富妹也加入争吵阵营。

“昨晚入殓铺褥子,我是老大为啥把我的搁在后面?”

“你平时照看过几次老人?”

两人越吵越近脸快挨到一块时,突然缠打起来,吵架不解馋!

张伟和攀比一看姐妹两儿都打上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互扇起耳光。

那积怨可见有多深。

周围的亲戚也刹那间分成两个阵营互殴起来。

歌舞停了,所有人都忙于打架和拉架啦!

轰隆隆一片吼!

纸马跳跃,纸老爷翻滚,纸花飞扬。

“哈哈哈哈哈……”木儿搂着肚子笑,头上还站着一只红公鸡,那鸡头一直朝着忙碌的人群,惊慌地尖叫着:“咣咣咣咣蛋——咣咣咣咣蛋——”

这是他生平以来最最真实的笑,从头頂一直笑到了脚后跟,笑到了每一根毛发的尖尖。

在他的身后,堆着一摞摞盖房用的砖块。

几十村民奋力解劝,庞大的武斗才渐渐停下,大家各自拍土洗脸擦血。

张伟和富妹开车扬长而去。

宴席艰难地安顿着,他舅爷他舅父他姨夫他姐夫他伯家他叔家亲朋好友家……上席下席上座下座头波二波各得其所。

舞台上上演《长坂坡》,曹操和刘备挥枪使棍打斗转圈,台下一片叫好。

世利端来两碗肉菜给木儿,叮嘱他:“坐在家里吃,不要跑到席里去,刚才的事你怎么还站在那儿笑?”

“饿随礼了。”木儿说。

“坐在哪儿吃还不一样,家里多自在,席棚里人多,还想卖弄你的走势去?这两碗管你够。”

临走又叮嘱再三,不要去宴棚里。

晚上,灯火通明,五彩缤纷,热舞加秦腔,台下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一口气吼到十一点。

第二天,安葬仪式开始。

唢呐队上场,长号中号短号吹起。

雇用的哭丧队二十多个女的穿白戴孝拉着孝棍围着棺材高哭:“一声爹,二声爹,哭声爹来泪盈盈,爹把儿女抚养大,儿女不忘爹恩情……”

抬的抬,送的送,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一阵尘土飞扬填埋,坟地又多了一个包。

葬礼完毕,又设宴招待。

谢挖墓、 谢厨子、谢殡棚、谢桌子、谢舞台、谢演员、谢名演员、谢舞队、谢大号、谢唢呐、谢祥红(帮忙的乡邻)、谢帮灶、谢亲戚、谢哭丧、谢来的、谢(上礼)没来的……

“看清真假,过后不认!”

数钱的手,收钱的手,对着亮光辨真伪的手……

拆棚拆台,归还了用具,清扫了院落,众人散了火,一切又归于平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让你最多上两千元,你怎么上了五千元?”李纵横问攀比。

“我就要上五千,他俩都拿着工资,平时又周济过谁?两个大啬皮,只会做面儿的活,我上礼五千,就是借机让他出出血。我不出这点子,他们还以为我们是被窝猫了。”攀比愤愤地说。

“我给你退四千,算你上了一千元大礼。”纵横数了四千元还给了攀比。

尘埃落定,这场盛大的葬礼,在周边开创了多个第一:坟地装修最好,雕花棺木最好,烟酒菜最好,舞台最大,哭丧队第一,汽车队伍第一……。

活人死人都有了面子!

纵横负债两万多 。

丧葬的唢呐声还在耳边回响,他的媳妇苗喜鹊提出了离婚。

心高气傲的纵横二话不说,斩钉截铁地离了。

身背巨债的他,不得不要离家出走。

要挣钱还债,要实施自己宏伟的计划。

心高气傲的李纵横怎么也想不到,要远走高飞远离世俗的他,在某年某月某天,意外地不情愿地替木儿办了一件大事。

真是:不走的路走三回,不用的人用三次。

这是后话。

……

转眼到了中秋节。

出嫁的女子、外甥,会提着点心月饼看望娘家人或舅父。

这天,木儿的双肩和头上各站着一只大公鸡,在村子口溜达。

水果摊子早已停摆了。

“舅,这个人象个耍把戏的,那公鸡真听话。哟,这人我见过呀,对,在我们宾馆,不知道是你们村的!怎么这样?”一个短发圆脸的青年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儿,给她身旁的舅父祖耀说,语气由轻松变成惊讶。

“你怎么见过他?”胖祖耀放缓脚步问他的外甥女。

“去年秋天在我上班的如意宾馆去过两次,在走廊里,他和一个四川年轻女子牵着手,那女子跟我说,她明天结婚,让我第二天早上六点记着叫醒她,要去理发店盘发。”

祖耀突然站住,心底一个沉睡已久的疑问抬起了头。

“你确定见到的是他?那个头上站着公鸡的?”祖耀指指不远处的木儿。

“我认人很准的,况且当时的情形更加深了我对他的印象,的的确确是他,四方四正的脸。”巧凤确定地说。

祖耀全神贯注地听着外甥女的话。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上来五个口音也是四川的青年人,找四川来的两个女人,服务员领去016室问,刚好是他们要找的,这是我那天下午听前台说的。那五个男人凶巴巴地和那个四川女子,和那女子随行的还有一位中年妇女,发生了争吵。”

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围住了祖耀,那个问号叮叮当当跳到了嗓子眼。

“巧凤,你你说清楚,五个四川男子?上来吵架了吗?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祖耀结巴起来。

巧凤不明白,这么随便的几句话,惹得舅舅这么紧张。

“吵声惊醒了我,我打开016 的房门,提醒他们声音小一点儿,不要影响别的客人,我看见昨天和我说话的那个女子,正和一个小胡子的男人吵嘴,那小胡子朝我用普通话说,这是我们家里的事,请把门关上,我退出了房子。”

祖耀一眼也不眨地听着,他的汗毛立了起来。

“怎么了舅?我只是觉着那天的事有点奇怪,想不通,房子也没退,五点多急急地走了,我七点下了夜班,晚上再去上班时,前台的说中午有一大群人来找过016 的客人,什么新娘子不见了,大家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总觉着这里肯定有大问题,今天碰巧在这遇见了他,就又想起来了,他结婚了?”

“结啥呀,那媳妇跑了!那五个男人说了什么话你记得吗?”祖耀急问。

“跑了!不会吧!为啥?都牵手了!”巧凤惊讶的张大了嘴。

“那五个男人说了什么话?你记得吗?”祖耀急着再问。

“吵了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当时头重的只想睡觉,没太注意。他们走得悄无声息,前台看到时,他们已出门了。”

祖耀盯看着木儿。

“怎么回事吗?”巧凤的心口莫名其妙地有点堵。

祖耀看着远处。

“咣咣咣咣蛋——!咣咣咣咣蛋——!”木儿肩上卧着的公鸡站起来惊呼。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消息迅速在羊角村开了花:“和木儿定亲的那个媳妇是有男人的!”

“这个法律上叫重婚!”

“总之还是被骗了。”

“去几个壮小伙,把那伙怂捶一顿。”半吊子的女人腔。

“嘴上劲大,强龙难压地头蛇,寻着去是狗缠车夫挨大鞭!悄悄地窝下算了。”

“那个女子已离婚三四年了,是个单身,这个没问题,她的舅舅和我关系很好的,亲口说的。”陈爱钱纠正说,但那五个男人的意外出现,却让他惊讶不已。

第二天,陈爱钱背着一个大蛇皮袋,去邻省打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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