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浓黑时,荣华兴冲冲回到了羊角村。
他跑进屋子,小心翼翼地取下宝物打开盒子,取出宝贝又亲又爱,双手捧着搁在桌面上,象供奉大神一样烧香叩头。
戏曲里的八字步,走台步,亮靴底,模特的溜猫步,不亦乐乎。
“老太婆,天降吉祥,咱们发大财了,六拾万元呐!六拾万元!”他抓住鲁琴的肩膀摇晃,“以后跟着我吃香喝辣,再不用精打细算了!”
“喝醉了吧,什么六拾万?异想天开,吃完饭还有正事说。”鲁琴若有所思,并没在意丈夫的话。
“你和我老是不同步,这么喜庆的大事你竟然冷冰冰地,我们以后要变个方式生活了!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有面子有里子的生活!”头发丝里都喷发着激动的气息,“木儿院子里的那个罐子,你让我扔掉的那个臭罐子,鉴定专家说价值六拾万元以上,听明白了没?六拾万元!”
“啊!那么多!我以为你只是去散散心,却变出来六拾万,我不信,你拿出钱让我看看。”
“傻太婆,我先让你看看这,白纸黑字,明朝的青铜鼎,这是证书,以后想卖就卖,最少六拾万元!”
“人家骗你的钱,还不是个烂罐罐,有什么高兴的,再说这是木儿的,还给木儿,好歹咱不要。”
“你简直疯了!我不跟你讲了,以后你会知道的。”荣华哼着小调吃饭。
“牛角村的翠翠家捎话过来,五月头上定亲,礼金只要了三百元,我觉着太少了,心下很过意不去。这几天上了几趟城,买了三银:银镯子、银戒指、银耳环,一对龙凤烛,一瓶西凤酒,去时再提上四色糖,添一些物件,一家人刀子嘴豆腐心。”
客厅卧室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荣华很舒心地吃着裤带面。
“木儿回来了?”
“你走了三四天就回来了,衣服都扯烂了,我把你儿子的两身衣服送了去,明天抽空去领着买一身像样衣服,定亲时穿好点,千万不敢出差错。”
“没在街上乱跑吧?”
“没有,这几天表现不错,我说啥他干啥。”
“他把你当亲妈了。”
“ 确实,我一不在他就慌神了,只是,我拐弯抹角好言劝他再去一次医院时,他转身出去了,看起来很反感。贾辉让你赶快出酒,最近要货的人多了。”
“太抠门! 从我身上刮去油水太多,明目张胆的,偷偷摸摸的,嘴里含着转珠子,对自己怎么有利怎么说,认钱不认人。我才发现他是个能给跳蚤绾笼头的厉害人儿!一谈到钱就原形毕露,真不想给他做了,不是妹子亲戚的面子压着,不是你拦着,我早和他翻脸了! ”
“不要那么说,要不就退出来。”
“给你说个怪事,我在市里遇见了石美美,打了个照面,还”
“啥?石美美!不可能,那么大的城市,你一定眼花了,多玄乎呀!”鲁琴十分惊讶,把手里的活儿也扔下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实看到了,她好象给我说了一句话,不能确定说给我,什么虎跃电子厂,我在海报上记下了电话号码,木儿自己去问问。”
“千万别说千万别说!会添乱子!马上要定亲了,这事你压在心底,烂在心里也不能提起!下个月马上定亲。”鲁琴压着眉毛说。
“好歹问个心里明,要不一直是个卡喉刺。”
“千万别说,听我一句劝,你再话多就帮倒忙了,鸡飞蛋打两头空!永远不要说!就当没发生一样!”她连连摇手,常年干活的胳膊分外有力。
荣华没啃声。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一大早,荣华比往日醒的迟一些,屋檐上的麻雀在开晨会。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他心情大好,扭头发现老婆还纹丝不动地睡着。这可不象她,早起的习惯几十年都不曾变过,就连最忙的时节,春播秋收晚上干到半夜,第二天也早起不误,今个是怎么回事?
他推推她:“又没吃安眠药,睡得这么沉。”
他穿好衣服,去院子里锻炼锻炼。
春阳照到了枝头, 他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举手投足变得很有分量,也恰到好处。
崭新的一天,与昨天截然不同的一天,身价暴涨的一天,让人望尘莫及的一天开始了,而且将永远如此。
那些不服他的,斜眼看他的,从此要甘拜下风了,一丝轻蔑的微笑掠过面颊。
意气风发的他,感觉肚子饿了。
“老鲁,起床了!”他大声喊,从来没有的现象。
依旧纹丝不动,一声不吭,毫无反应。
一股异样的感觉攫住了他,冲到床头,用力摇,用手拍,不好,没有一丝呼吸声!
他一下子慌了神,跑去石能琴和牛正利家,平静地走进院子:“你嫂子身体好象有点问题,麻烦过去看一下。”
“严重不?一会我过去。”石能琴在吃饭。
“好象问题不小,现在去吧。”
他和石能琴先去了家里,牛正利随后也来了。
“嫂子——!”石能琴一边摇着一动不动的鲁琴,一边直抹眼泪。
“情况不好,赶紧打120 !你怎么刚才不说清楚,我以为不严重,我儿子开车刚出了村口,他没电话。”牛正利摸摸鲁琴手腕,埋怨的口气,觉着荣华轻描淡写的语气神态一点儿也不合情理。
荣华准备住院的用品,手忙脚乱地,“先别给人说。”
“天都快塌了你还有啥不能说的?你这人就好一点面子!”
救护人员听诊:“心肌梗塞,人早已过世了,准备后事吧!”
“啊——!老嫂子,可怜的老嫂子!”石能琴放声痛哭。
天塌了!春阳失色!
昨天尚在仙界,今天跌进地狱!
荣华抱头哽咽,冰锅冷灶,没人做饭了,没人陪他聊天了,和他经历风风雨雨的老婆不声不响地走了,就在他新生活展翅起飞的第一天早上!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宋代
苏轼)
今晚脱下鞋子,不知明早还能否穿上。
黑白无常来敲门,不走也得走。
勤劳善良助人为乐走路带风的鲁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一拨一拨的村民进来,大哭的,哀叹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
妇女们帮忙洗漱,穿上寿衣。
请挖墓的,请阴阳的,联系丧葬用品的,通知亲戚好友的,一片忙碌。
无可奈何,只能入土为安。
荣华打电话告知女儿和儿子,每年只回来一周的儿子女儿听到噩耗后几乎昏厥,坐飞机仓促回家。
母亲阳光的笑容尚在眼前。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哭天恸地,怎奈何:慈竹临风空有影,晚萱经雨不留芳。(对联)
木儿在屋子转了一圈出去,蹲在大门外流眼泪。
本来鲁琴打算今天领着他去买衣服的,瞬间阴阳两隔。
心中的脊梁,唯一可以寄托的婶婶走了,他像一堆布袋子蜷在墙角,越缩越小。
丧事流程一样也不能少,第七天,安葬了鲁琴。
一个宽怀博爱的灵魂瞬间消失。
半里孤坟,千里凄凉。
屋子空荡荡冷兮兮。
活着的,依旧得走下去。
按照老婆那天晚上的话,算是遗言吧,荣华不得不开始考虑木儿定亲的事儿,因为迫在眉睫。
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种种琐碎的小事全变得有了分量。
鲁琴的离世,让后面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让设计好的事儿脱轨了,孰好孰坏,自有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