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宫九黎并非人族,他是半妖,龙御国先皇同妖族女子相恋的结晶,所以可以看出藏于璇希儿体内妖姌的本体。
自宫九黎幼时,为了避嫌,跟随母姓,生活在深宫中,受尽宠爱,却要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不能为人所知。
直到十一岁,萧茹无意闯进他的宫中,笑着说他很好看,她想同他做朋友。
那时,他还从没有过朋友。
于是,他们成了为人不知的朋友。
宫九黎心里很欢喜,但这样的欢喜并不长久。
朝廷中,官员起伏升降,萧茹的父亲因为收受贿赂被告罪问斩。萧家破灭,萧茹跟随母亲流落街头,看尽世事苍凉。
宫九黎请求先皇,用尽一切办法将她们安置在宫外的一处宅院,让她们生活安逸自如。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断了联系。
后来再相见,是妖姌与龙御国交换宫九黎时,萧茹以宫莫离的身份,成为宫九黎的义妹,劝说他以天下为重,前往凤梧国。
纵百般不愿,千般不信,宫九黎还是选择了前往。
他以为所有人都不会改变,萧茹依然会是他唯一的朋友。
直到凯旋那日,他看着萧茹站在祁玥蓟身旁,被人尊为太子妃。他才明白,他错了。
萧茹是萧茹,宫莫离是宫莫离。
他所思念的那个女孩,早就匆匆离开,成为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过客。
而妖姌,却已经悄然成为了自己舍不得又放不下的人。
五年时光,宫九黎习惯了妖姌每日的陪伴和欢笑。
他本不想让她死。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去处——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那是一个歉意,一场谢罪,两厢承诺,以换得一世安好。
可他不曾想过平日待他那样温柔的妖姌,竟然直直地冲向了他的剑刃,再没能听见他一句辩解的话……
妖姌死后,宫九黎偷偷去求见冥王多次,却都被拒之门外。
幸而,一月时间,冥王终是被烦得无可奈何,暗示他妖姌的下落。
“她不在冥界。冥魂有怨,不灭不归。”
“你若有所求,可去寻昆仑山西王母,她会帮你。”
昆仑山西王母是五界万物极敬重的人,位列女仙之首,庇护众生,赏善惩恶,生育万物,掌管不死药,亦可起死回生。
但西王母太过高强的法力,使得人人对她畏惧渴求,西王母盛怒之下,杀死了一个宵小之人。
此后,西王母困惑内疚,故远离红尘俗世,进入昆仑山修行,施下结界,五界再无人可寻其踪迹。
宫九黎虽对冥王之言有疑,但仍欲往昆仑山一行。然而,不及他动身,妖姌就已经以璇希儿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借尸还魂,违逆天道,凡逆天而行者,必泯灭于无界之地。
宫九黎不知道妖姌如何做到借尸还魂的,但他已经没有身份去劝妖姌放弃,唯一能做的便是帮她抵挡泯灭之苦。
宫九黎再没有犹豫,立即前往昆仑山,寻找传言中的西王母。
仿佛是特意等候,西王母竟真的出现在宫九黎面前。
她看着跪在面前的宫九黎,哀叹一声,只道:“半妖移法,皇命于天。以己永亡,换人轮回。”
“孩子,你回去吧!人间之事众多,我早已不愿理会。若你真心要救那位姑娘,便记住我的话。只是以命抵命的做法,实在无益,望你珍重。”
西王母如烟一般消失在宫九黎面前,宫九黎仍不明其意,却也只好归去。
入夜,侯府里秋叶飘落。宫九黎困在梦境里,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说他只要昶阙魂,至于死得是谁,于他而言,没有必要。
他让宫九黎与妖姌换命,此般昶阙魂便不再属于妖姌,妖姌自然可以活命,但宫九黎则需代替妖姌承受泯灭之痛。
宫九黎默认了。
他竟有些欣喜,欣喜自己的半妖血统竟还可以助他与人族换命而生。
他曾以为,半妖只会是他一生的污点……实在可笑。
梦醒时,宫九黎已达成了与神秘人的交易。
以后,妖姌的死期便是他的绝命之时。宫九黎却期盼那一天早日到来,至少让他不再亏欠那个姑娘,那位帝王。
宫九黎看着书案上妖姌的画像。那是前些年,妖姌逼着他画的。
那时,画中的女子笑得像个孩子,活泼淘气,时时缠着他,喜欢同他讲天下间的故事。
那时的那位姑娘那样好,却偏偏遇上了他!最终落得国破家亡,死不瞑目。
宫九黎堪堪提起嘴角,不知如何微笑。
他想,或许在妖姌眼中,他就是一块寒冰,怎么都捂不化,只会白白让她着急难过。
可只有宫九黎自己明白,妖姌死去的那时,那块冰碎了,碎得干净彻底,无可补救。
“宫九黎,枉费我拼尽全力护你。此生也罢,倘若有来世,我必然亲手杀了你!”
妖姌的绝言犹在耳畔回荡,宫九黎的意识愈渐模糊。
手中的酒,果然是可以让人忘忧的好物件……
数日后。入夜,明和宫。
自废后一事,祁玥蓟日日陪在妖姌身边,甚至直接差人将所有奏折搬到了明和宫,毫不避讳的拿给妖姌看,偶尔也喜欢同妖姌一起对臣子的字体及文采评头论足。
说笑打闹,不亦乐乎。
“皇上,这是今日的药,喝完就睡吧。”
妖姌端起那碗黑糊糊的汤药,那本是祁玥蓟风寒的良药。
祁玥蓟愣了愣,看着那碗药。
药很苦,却不及心苦。
那药中有毒,他早已知晓。
“它看起来很难喝。”祁玥蓟说道,心中仍残留着一分希冀。
“良药苦口利于病,皇上,它……不会太苦的。”妖姌弯起眉角,仿佛一切如常,话却打了个磕绊。
要欺骗一个爱恋自己的人,实在太容易,唾手可得般的简单。
可这样,妖姌并不能感到快乐。
祁玥蓟是龙御国国主,她应当恨,应当恨极了,但妖姌却没有办法。
因为祁玥蓟是妖姌一生中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即便那份真心可能也只是真为了另一个女子。
“……好。希儿,毕竟连我自己都是你的。”祁玥蓟此刻的模样就像一尾放弃挣扎的鱼儿,注定溺闭在妖姌虚伪的温柔似水里。
眨眼,苦药已尽。
这一夜,妖姌默默陪在祁玥蓟身边。一言未发,安静如斯。
夜深,祁玥蓟已经很累了,困得无法睁开眼睛,但却仍不愿睡去。
他怕这一睡,便是永别。
最终,他还是躺上床,毕竟这才是妖姌的希望。
在永远沉睡以前,他忍不住拉住了妖姌的手,按捺下心中的悲伤,问出了他此生最想问的问题。
“娘子,若天下间不曾有过宫九黎,你可愿要我?”
“皇上,睡吧……”妖姌声线有一丝颤抖。她守在祁玥蓟身边,任他紧握自己的双手。
妖姌清楚,祁玥蓟能问出这句话,便意味着她的预想没错。
祁玥蓟,从那日她去泰安宫找他,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璇希儿,却待她更好。
唯一的可能只有祁玥蓟真正喜欢的根本不是璇希儿,而是璇希儿身体内的自己。
可这份痴情,妖姌深知她还不起。
朱唇起合,妖姌不免心疼。
祁玥蓟,就像当初犯傻的自己,过分天真。
“祁玥蓟,你值得天下间最好的女子。这辈子,我对你不起。”
可惜,此时的祁玥蓟早已抵抗不过药效,沉沉地进入了梦里。
他想要的答案,依然没有听到。
“祁玥蓟,倘若我先遇到的是你,该多好……”
宫殿空荡,寂寞清冷。
皇帝染疾,谨遵圣意,帝玥妃代掌天下虎符,可召朝臣,可令众民,具从之。
“牝鸡司晨,龙御危矣!”
这是妖姌执掌朝政以来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哪又如何?当年贵尊女帝,万事万难,可她何曾退却?
妖姌并不惧朝臣心有不服,无人敢于真正的反驳她。毕竟,他们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干净,夕颜于前日回宫,不用多时,便找到了这些冠冕堂皇之人作奸犯科的罪证。
众臣稍有不慎,便会因为丑闻曝光,失去官位,变成庶民,永存奴籍。
此时的玥妃,他们惹不起。
清晨,龙御朝堂。
因为淮南灾情之事,众臣已经在大殿中喧哗吵闹了很长时间,却依然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优方法。
妖姌坐在龙座之下凤椅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摁压太阳穴,显得格外烦乱。
只不过数月不理政事,妖姌再上朝堂便显得格外吃力。
“够了!全都给我闭嘴!”妖姌尖锐的女声在满是男人的朝堂上格外清晰。
众臣有所忌惮,虽心有不甘,也只好乖乖照做。
“宫侯爷,你以为此事如何?”
妖姌早已注意到宫九黎。刚刚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只有他一人,独善其身,不曾多说半句。
妖姌偏不想让他活得这样肆意!
此时的宫九黎心绪飘远,咋听到妖姌的询问,不免慌乱无章。
“回陛下,我不知。”
此语一出,尽是寂静。
“陛下”这怎能用在玥妃身上?
既用“陛下”,自称“我”又是何等含义?
宫九黎惊觉失言,却已无法补救。
他习惯了从前。那时,他称妖姌陛下,妖姌准他不以贱称,以“我”自居。
堂上的妖姌喉咙一梗,很熟悉又陌生至极的回应,可宫九黎如今是何意?
公然在政堂上跑神,还想到了前朝的女帝吗?
他可是……依然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丝愧疚之意?
妖姌坐直了身子,不敢再让自己多想。她决不能放过宫九黎,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凤梧。
朝政一事终于告一段落。妖姌回到了寝殿明和宫,心思却已经随着宫九黎去到了深宫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