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凤梧王朝,洗尘宴。
那场洗尘宴,天下尽知,本是一场鸿门宴,为的是争权夺利,开疆扩土。一个不慎,身死异乡,为国而亡。
祁玥蓟身为太子,本不应轻易被派遣出使,但先帝不曾在意。
为了让凤梧看到龙御的诚意,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一个不受宠爱的儿子,有什么不可以舍得的呢?更何况,这个太子,如今兵权尽归其手,一代帝王总归不放心,欲杀而无法。
此乃良机。
祁玥蓟就这样被派遣到了凤梧国,但为了自保,他提前数月找到了萧茹,假意与被藏在深宫中的弟弟宫九黎交好,将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带在了自己的身边。
生同生,死共死。
不知道这样他那个毫无人道的父皇是不是还能有一点不舍?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他的父亲,疼爱的是他的另一个儿子。而他,于父皇而言,不过是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棋子。
弃婴不如!
那时正值春夏交替,万物光辉之际,他初到凤梧,被迎进了凤梧皇宫,一切的事物都有着浅浅的陌生感和悲郁。
闲暇之余,他外出散步,也散心。不知不觉,来到曲径通幽处,不识路途。
在那时,他奇缘巧合见到了一直未可见到的所谓的女帝,妖姌。
没有遇到宫九黎之前,妖姌喜欢清静,最欣赏竹林密处的幽深空荡。
于是,在凤梧皇宫中多了一处“冷竹轩”的所在。
冷竹轩在凤梧皇宫的西北角,占了极大的面积。绿竹环绕,翠叶繁密,是天热时极好的所在,冷竹轩在竹林的正中央。
这几天,日头越发毒辣,妖姌自然更喜欢在这里呆着。
今日倒让她见到一个有趣的人。
自龙御国使臣到后,妖姌一直在没有召见,这相当于下马威了。
闯进来的人一身龙御服饰,妖姌猜想他许是龙御国太子的部下。
那男子看着她的冷竹轩,低声称叹道:“人间胜地,可惜未知何主。”
“你知道它的主子又如何?难道还要砍了带回你们龙御国去?”妖姌语气里带着玩笑戏弄的意思。
“自是不敢,敢问姑娘可是这冷竹轩的轩主么?”
祁玥蓟见眼前的美人轻衣便装,眉目间轻描淡写,却又有一种抵挡不住的傲然之骨,心中对她的身份有了诸多猜测。
本就是乘凉而来,妖姌自是没有穿着自己那些帝王服饰,又丑又沉,倒不如穿自己平日微服私访时买的衣裳,轻便灵巧,舒服了许多。
然而,凤梧国宫中女子的穿着本就随意,这对祁玥蓟猜测妖姌的身份造成了极大困难。
“当然……不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不过是替我们女帝看守着这地方罢了。你呢?你又是何人?”
“姑娘蕙质兰心,不妨一猜?”
妖姌摇摇头,“罢了,我才不猜呢!你们龙御国最会骗人了!”
“这冷竹轩真好,可是女帝所种?”祁玥蓟听及此,忍不住笑起来,转移了话题,没有为难妖姌。
“是啊,女帝真的很喜欢这里。”
“你们女帝……还未曾见过。”
“……”妖姌想想这好像是她的疏忽,没法反驳。
“对了,姑娘,在下迷路了。不知可否为在下引引路,回去使臣领馆?”
祁玥蓟彬彬有礼的样子让妖姌觉得十分顺心。
龙御国以男子为尊,瞧不起女人是常态,妖姌也曾听说过一些事,对那些蠢材格外的厌恶。
祁玥蓟,或许是一个例外。
“可以,走吧!”
之后的几日,祁玥蓟熟悉了去冷竹轩路,每日必然同妖姌巧遇,妖姌也不拘束,以竹会友,谈天说地,无所禁忌,甚为欢喜。
直到有一日,祁玥蓟莫名其妙又心血来潮地问了妖姌一个问题。
他说:“倘若,这世间有一人,注定此生孤身一人,无人疼爱,无人理解,无人关心,他还需要留在这个对他而言无比灰暗的世间吗?”
正如他这个不受宠的太子一般,正如妖姌这样一个高处生寒的女帝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打算为了别人的过错,自己去赴死吗?那我真后悔交你这个朋友!”
妖姌说完,仍是担忧,顿了顿,将祁玥蓟勾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兄弟一样,却猝不及防地让祁玥蓟红了脸。
在龙御国,这样的动作,似乎只有男子对心仪女子才会出现的。
虽说,祁玥蓟高于妖姌不少,让这个亲密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许滑稽可笑,但女子靠近时的体香,仍然轻而易举地撩拨起祁玥蓟的心思。
“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喜欢看的是什么吗?”
“不知。”
缄默中,祁玥蓟放低了身体,任由妖姌与他勾肩搭背。
“我喜欢看别人的暗箭被我浇了毒,一支支射回到那些人体内。你说……我是不是很狠毒?”
妖姌试探性的询问,又不曾留给祁玥蓟一丝回应的空隙。
“圣贤们总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在我眼里,那些伤我的人,都必须斩草除根!因为如果放过他们,我就不知道自己明天还会不会从床榻上醒来。”
“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屠戮世界,我们谁都逃不掉。”
祁玥蓟点点头,单手旋手环住妖姌的腰,一个使力,将她放在一边的小石凳上。
这样看起来,妖姌似乎更高于祁玥蓟几分,让妖姌有几分惊慌无张。
祁玥蓟目光如炬,抬起头深邃的看着妖姌。
“为你一人,我愿屠戮。不知姑娘,你可愿……”
“姐姐,你在这儿吗?”
竹林之外便有人声传来,妖姌抱歉一句,匆匆离开,似有事务。
祁玥蓟不知妖姌真实身份,也并不急这一时,遂放她离开。
这些日子,时时相遇,刻刻知心,祁玥蓟心底便藏入了美人倩影。
如今,大概是喜欢一个人,终究藏不住了吧。
祁玥蓟忽然很想求见女帝,他想请求那位传闻中的女帝将眼前人许给他。
他想带她回龙御,陪在她身边,赏尽天下繁华,又或者她不愿碌碌一生,他便夺权争势,让她施展雄才大略。
可惜,洗尘宴那日,祁玥蓟终于知道了——他做不到。
相对于当初眼前的人,他一无所有又狼狈不堪。
那日之后,女帝安排了洗尘宴。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祁玥蓟望着女子的眼睛。
她笑时的样子,惊艳了他无尽荒凉的岁月,可她于他,却如白日皓月,求之不可得。
原来,她就是女帝妖姌。
祁玥蓟想恨,却恨不起来。
他为何要恨妖姌呢?她本也说,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几日竹友,再无瓜葛。
可洗尘宴的最后,她偏偏不惜代价留下了宫九黎,那个受尽父皇疼爱的弟弟!
或许,那对宫九黎而言是一种羞辱,但对祁玥蓟来说,那是夺走了他唯一的光明。
宴会之上,同父异母的弟弟夺走了妖姌所有的目光。一场盛宴,她甚至都没能好好看一眼他这个所谓的龙御国太子。
凤梧国归来后,祁玥蓟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再没了痛苦与畏惧,只余满腔狠厉,一心阴暗。
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又有什么可苦的?得亲父厌恶,得所爱无情,得天下辜负。
一无所有以后,祁玥蓟终于明白,如他一般无依无靠的人,想得到的,都必须靠自己抢回来!
天下一样,妖姌一样,他都要亲手拿回来!
一场出使,带回了失去的领土和一颗酸涩狠辣的心。
他要登帝,只有如此,他才可以同她比肩而立,才会夺回曾经的她。
自此,他布下一场局。
在这场局中,他暗杀了先皇,顺利成为帝王。宫九黎作为细作,是龙御国打败凤梧国最大的功臣。
他让宫九黎的美名传扬天下,封侯拜相,却不给他任何实权。
只是唯一超出他预料的就是妖姌第一次的死亡,他曾嘱咐过亲信保护妖姌,但妖姌竟自撞于剑上,他始终是没能护好她。
妖姌死后,神秘人便找到了他……
寒冬,九黎宫。
“为何会这样呢?……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为何不能是我?倘若是我,如今你怎会这样痛苦?”
“妖姌,你曾说我纯良,那时的你何尝不是一样呢?”
祁玥蓟偏头看向一旁的宫九黎。那个他名义上的弟弟依然无动于衷,一滴泪也不肯为妖姌流下。
祁玥蓟冷漠的勾起嘴角。
他曾无数次的想要杀死这个夺走妖姌的男人,可祁玥蓟没有。他一定要让妖姌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人,不值!
现在,妖姌见识过了,却也怀着一腔怨念,永远离开了。
他不想再顾一旁的祁玥蓟,回头抱着那个已经冰冷的人,泪痕斑驳,却又在眸间笑着,溢满温柔。
温柔若水的嗓音最后一次低语倾诉,道尽了此生的柔情与缠绵。
“姑娘,在下此心悦你,甚深。”
一句话毕,祁玥蓟靴间的刺刀拔出,直入心腹,随妖姌而去。
抱歉,不能让你爱上我,是我的过错。
姑娘,下一世,你且等等我。
在下一定早早让你爱上我,许你一生安乐,不使半分难过,一丝伤怀。
凡间,九黎宫。
“你真的要救她?”夕颜还是不太相信宫九黎的选择,她宁可选择自己的耳朵失真了。
宫九黎散尽半妖修为,同夕颜换命,继承昶阙魂,以求得妖姌的来世今生。
既然不爱妖姌,伤她至深,又为何要救下她?
宫九黎没有留给夕颜思考的时间,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夕颜无法,只好听从伏冥的吩咐,帮助宫九黎迁魂。
迁魂的流程很简单,只要将承载魂体的两个个体放在相邻的冰魄玉石床上,稍稍施法即可。
宫九黎平静的眸子如深夜的寒星,凄冷又温热。
他将妖姌放在一旁的玉石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在最后看向妖姌的瞬间,宫九黎面容中的冰冷到底有了一分龟裂,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没有再顾忌夕颜的存在,他悄然将妖姌冰凉的右手放在了自己宽大温暖的手掌心,嘴角勾勒出浅淡又温柔的弧度。
“开始吧!”
夕颜施法前刻,却明明看到宫九黎的紧闭的眼角有泪水滑下,清澈如初……
是怕死吗?
……
迁魂在宫九黎的配合下完成的很好,妖姌复生了,不过因为迁魂的后滞性,她还睡着。
宫九黎冥灵所化成的昶阙魂已被伏冥及时凝聚成昶阙玄珠,收了起来。
自此,天上人间,也再不会有宫九黎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