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经过了三月。
三月里,玥妃狐媚祸国的谣言发展得越来越剧烈,似乎皇帝喜欢一个人就已经犯了天下众怒。
然而即便这样,妖姌在皇宫中的日子也依然安静如初。
夕颜跟在妖姌身边,愤愤不平。
“妖姌,你不该这样伤害祁玥蓟。他是无辜的!”
妖姌又停在了九黎宫前,夕颜看不懂。
既然妖姌没有忘记宫九黎,又为什么要自私的扮演着璇希儿,接受另一个人全部的爱恋与保护。
那根本就是欺骗。
妖姌淡淡的笑着,冷静自若,合上了双眼,朱唇始动。
“祁玥蓟……他也有罪的。或许如果没有龙御国,那个人就会安稳的留在我身边,凤梧国也不会这样毁在我的手中。”
“可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当初祁玥蓟是被宫九黎诓骗,你现在最该杀死的应该是宫九黎,偏偏你却迟迟不肯动手!”
“妖姌,你心软了,对吧?”夕颜简单直接,一语中地。
“……”
妖姌无法为自己辩驳,她觉得夕颜是对的。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又一次输给了他。
“杀人诛心,诛心为上。”
妖姌含糊的答道,匆匆绕开了九黎宫。
可这浮生一场,诛的又是谁的心?恐怕只有人心自己最清楚。
夕颜留在原地,看着妖姌落荒而逃的雍容背影,越发觉得她不喜欢这样的妖姌,甚至讨厌。
失忆时,她遇见的妖姌分明是女帝的气魄,即便是屏心静神,浑身也是抵不住的杀伐果决,泠然之气。
如今原本可以痛快直接的将国家夺回,杀了宫九黎,妖姌却偏偏诸多纠缠。
可笑!荒唐!这怎么应该是一个女帝的作为?
璇希儿生辰,昭阳宫。
各个宫女太监忙得不可开交,却也十分欢喜。
玥妃得宠,倘若这个生辰里能讨她欢心,宫中以后的生活就有着落了!
人心莫过如是。虽活着辛苦,却总要求一线生机。
应了祁玥蓟的圣意,今日皇宫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从小到大,妖姌最喜欢红色,是整个凤梧国都知道的事情。祁玥蓟知道,也并不意外。
今日的妖姌也穿了一身鲜红色的衣群,举手投足间,早已尽然是默认的皇后威仪。
妖姌放眼望去,见到这满天卷地的红,却发现自己并不是以往那样欢喜。
原本寓意美好的红,就像是那日军临城下时的鲜血,点染了她最后的江山,艳丽的让她愧疚,心碎。
她的将士,她的子民,她的天下,只因为她的私心,尽归入了黄泉!
她要怎样去饶过宫九黎又怎样饶过自己
“丞相到了,快看快看!”
“果然天人之资,怨不得当初凤梧国女帝为了他神魂颠倒,连天下都不要了!”
“不过说起来,这女帝还真是可怜,同时被妹妹和情人背叛,唉~早知道当初就……”
“都干什么呢?住嘴!”年长的嬷嬷打断了她们的话。
妖姌悄悄听着,心中渐渐苦涩。
是啊,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好好躲起来。
最好不相见,方可不痴念。
她抬首,昭阳宫大门处,宫九黎和祁玥蓟相伴而来,谈笑甚欢。
又遇故人,妖姌知道自己的心中只能是满腔恨意,再不可多余其它。
可她还是忍不住痴望着。那人似乎还是和当初一样,温润平和,谦谦君子,可又是一样的薄情寡义,冷漠如霜,从不肯给君王半分薄面。
虚假淡然的笑意,转瞬即逝,掩饰的不可挑剔。
妖姌想起初次相遇时,他的模样。
当年的风流少年,宫阙之外,踏风而来。红衣款款,不损半分妩媚,笑意暖暖,不惹凡世尘埃。
饶是以无情著称的妖姌也看呆了,不禁遗憾——这样举世难再得的人,可惜却生在了龙御国。
于是鸿门宴中,一刻犹疑,亡了凤梧天下。
兵临城下,妖姌方想起当初母亲的话——帝王之家,最忌情意,绝情灭爱,方成女帝。
宫九黎边走边听祁玥蓟说着他的爱妻,耳中却没想听进半分。
恍惚之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看向高阶之上的红衣女子,还有她那双牢牢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睛真美,美得像极了女帝妖姌,那个恨透了宫九黎的妖姌。
“希儿,等会儿百官就要进来了,我们先坐吧。”
祁玥蓟一看见妖姌便急急忙忙跑到了她身边,笑容甜蜜。
在妖姌面前,祁玥蓟从没有任何皇帝的架子,就像是一个夫君对待妻子一般温柔体贴。
妖姌看着主座上的龙椅,按理说,一介妃子是不可以同皇帝共坐的。于是她中途与祁玥蓟岔开了路,本欲坐在左下位,却被他迅速拉回了身边。
“来人,把那张桌椅给朕撤了!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的脑袋就不需要在头上呆着了!”
祁玥蓟冲着身边的太监们怒吼,吓得古安赶紧催人收了桌椅,回去后又是各处嘱咐。
他也是生气,手下里一帮没有眼力见儿的,还以为玥妃是寻常人呢?
妖姌不喜欢吵闹,她皱眉,觉得祁玥蓟有些无理取闹。
“皇上,你未曾提前跟他们说好,这也怪不得他们。再者,臣妾不过是个妃子,与您同坐,难免惹人非议。”
祁玥蓟安静的走上台阶,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自顾自拉着她坐上龙椅。
方才开口:“刚刚是我顾虑不周,让你吓着了。不过,你看坐在这里看风景是不是十分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吗?
妖姌早就在这个位置上看了数年了,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可惜从未有人想陪着她看看。
妖姌不自觉把眼睛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当初她也带那人来过这个位置,可他的一句“陛下自重”,把自己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又伤了个粉碎。
“希儿,你不许看丞相!”祁玥蓟打断了她的思路,像一个吃醋的孩子,用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妖姌的眼眸。
“你看我,我也很好看的。”
妖姌回过头,禁不住笑了。
想必这个祁玥蓟是真的爱极了璇希儿吧?这样的话都说的轻松自在。
其实细细看来,祁玥蓟也算是个俏郎君了。如今他也是一身与妖姌相称的朱红色的云锦龙纹长衣,剑眉星目,圣颜容光,吃起醋来更让人觉得有几分违和的可爱。
妖姌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那位璇希儿姑娘。倘若不是她,今日的祁玥蓟与璇希儿定然是佳偶天成的一对。
妖姌笑意浸染了眼眶。
“是,皇上,希儿以后只看你了。”
罢了,这算做我妖姌对你璇希儿的报答好了。
他同你鹣鲽情深,这句话必然可以让你们开怀。
“其实,这天下只要你想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求你是我的。人是我的,心是我的,就好。”
祁玥蓟微笑着,将爱人搂入怀中,悄悄在妖姌耳际低喃一句,却让妖姌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动荡不安。
她隐隐觉得祁玥蓟什么都知道了……
可,他为什么不杀了她呢?难道就因为是璇希儿,所以谋朝篡位都可以被原谅吗?
怀中的妖姌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及时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就是皇位被觊觎,祁玥蓟……应当只是说说而已吧。
坐在下方的宫九黎看着龙座上说笑的两人,心底微酸,毫不犹豫的饮下烈酒,遮掩下眼底莫名的情绪。
他怎么能爱上一个折辱过自己的女子呢?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可如果不爱,他又为什么任由妖姌借尸回魂呢?
宫九黎也不明白。大概是他愧对了她,这就当做是回赠罢了。
只要妖姌不再妄想,他就可以当做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他想他爱的应该还是那个眉眼温和的女子,从不会是这样艳烈如火的妖姌。
宫九黎看着远处来人,心中的想法却不由得冷淡了几分。
凤袍加身,身为皇后的宫莫离看着龙座上的两人,压抑下心底的怒火,缓步而来。
当朝皇后,侯爷义妹,竟然比不上一个乡野丫头!她怎么忍得了?
可即便再无法忍受,宫莫离知道自己还是要保持一国之母的风范。
至于其他的事,既然能借刀杀人,何必让自己的手沾血呢?
祁玥蓟虽初登帝位,朝臣们却不以为意,迫不及待的往宫里送人。
祁玥蓟以国初立,当以勤俭为道,将那些环肥燕瘦的花季少女送回了家中,除了宫九黎的义妹和叶太傅的嫡女。
叶太傅是祁玥蓟的老师,年迈古板,为人苛刻。凭依自己教过皇帝两年书,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偏偏皇帝看在眼里,从不处置,诸位臣子心怀不满,也不能说什么。
祁玥蓟留下他的嫡女,一方面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那些臣子死心;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这个太傅骄傲直白,胸无城府,极好管制。
至于宫九黎的义妹,宫莫离,留下她,祁玥蓟自有他的算计。
如今的后宫独有三女——皇后,宫莫离;静妃,叶潇湘;玥妃,璇希儿。
其中,唯一受宠的只有玥妃。
盛宴已然开场,鲜花魅舞,众臣近乎是跑进了昭阳宫。皇帝提早过去了,他们也不敢敢让天子待人。
可一坐下来,他们就察觉了不对劲儿。玥妃怎么能与帝同尊?就连皇后也不能如此矜傲,区区一个宠妃怎么敢这样无礼!
虽然各人心里都有想法,但今日他们都姗姗来迟,哪里还敢说这些话不惹新帝生气也就罢了。
可叶太傅不同,他视女儿为掌上明珠,最看不得自己的女儿受气。
迈步上前,就是一顿说教。
“皇上,微臣惶恐。今日来迟,使皇上九五之尊等候,是微臣之大不敬。然,臣亦有所不解。”
祁玥蓟看着底下腰板挺得笔直的老人家,暗笑不已。
他太了解这个老古董了,估计现在他就等着自己问他一句“卿有何不解”,然后再装摸做样的说教起来,至于说教的事,必然又是那折子上的有关妖姌之事。
想起来,他当时看完折子,一时气愤,就把它扔到明和殿殿外的水池子里头了。估计这老头子还以为是自己没看到那章折子呢!
过了一会儿,那太傅见没人理他,平复了心情,又开始自弹自唱。
“皇上,如今天下刚安,您需得吸取前朝教训,励精图治,万不可为美色所迷……若皇上知臣等忠君之心,臣等将不胜感激。”
妖姌听着叶太傅光明正大的讲她的坏话。她倒不在意他的内容,但她最讨厌这样讲话的大臣。明明三五句就可以说明白,偏偏他就是要长篇大论,到最后,她听的又困又累,还延迟时间。
妖姌只好出言反击了。
“太傅大人,您年老体弱的,可否让让,不然您身后的舞姬可不敢跳了,这一不小心碰着您,她们可担不起责了。”
妖姌一句话气得太傅脸色铁青。这摆明就是说:你碍着我和皇帝看舞了,快滚一边去!
祁玥蓟一杯酒正欲下肚,一口气又憋了回来,想笑又不能笑,看看妖姌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忍不住喷了酒。
台下的人你说说我笑笑,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倒是宫九黎,用衣袖捂住了半张脸,顾忌着场面,装作饮酒之态,眼角轻弯。
当年,她也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还经常看着他傻笑,如今想想还真让人嫌弃。
“行了,太傅你退下吧!静妃入宫这些日子,想来你也挺想跟自己女儿叙叙旧,当下正是个好时机。”
祁玥蓟正正神色,说道。
杀一儆百,众臣不敢再有异议,生日宴依然热络欢笑。
妖姌乖顺的倚在了祁玥蓟怀中,占用着另一个人的躯体,扮演着另一个人的角色。
一代女帝,未免觉得可悲荒唐。
郁结之下,妖姌笑得越加艳烈,桌子上的酒很快见了底。
妖姌醉了,真的醉了……醉在了一场春秋大梦里。
那场梦中,她再不是妖姌,只是璇希儿。每日一笑便倾城,她的夫君待她那样好,好的已让她忘了难过。
可最后,她被一把利刃入胸,死在了爱人手中……原来,她毕竟不是那个真正的璇希儿啊!
妖姌一身冷汗惊醒过来,祁玥蓟睡在床边。天刚蒙蒙亮。
祁玥蓟,最后还是会杀了自己吧?妖姌望着远处铜镜中的美人面,她们……到底不同。
妖姌不想再等。夕颜已经被冥王抓回了冥界,她的计划再无人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