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我技不如人。当朝大司马身边的那位仙妖实在厉害,我被困在她的术法里,拼尽全力,却也只是一线逃生。”
“我自以为,花岄醒来后,寻不到我,也就不会这样执着。可我离开了整整三月,回到青河镇时,她却仍等在那里。”
墨修下意识地想要触摸面前笑容洋溢的姑娘,泡影涣散的同时,又后知后觉地缩回了手。
“我重伤昏迷了十天有余。昏迷的前三天,我的耳边满是医师大夫的叹息之音,之后便变得安安静静。可我却感知的到岄儿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时时探测着我的鼻息,慢慢将水渡入我的口中。”
“那是我一生之中受伤最重,最难熬的时间,可我却在这样的时间里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关心和照顾。”
“为了不让那个执拗的傻姑娘失望,我慢慢撑了过来,但毕生的法力却失了大半。”
“你知道吗?”墨修转身走回了夕颜身侧,他的眼底荡漾着极尽温柔,又满是彻骨的心碎。
“我本就是天地之间的一个逍遥又自在的精灵,不懂得人间的感情,更难以理解那时岄儿的坚持。可看着她喜悦的模样,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要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其实,岄儿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她有两个小酒窝,平素不觉什么,可当她笑起来,那两颗小酒窝就仿佛一缕盈入人心的暖阳,美好地让人忘记一切疲惫。”
墨修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之中,一字一句地描绘着当初他和花岄在一起的时光。
重伤愈合后,墨修理所当然地取代岑海,成为了青河镇的县官,整治着青河镇的一切。
审乱案,制法度,论赏罚,改措施,花岄陪伴着墨修一步步将荒凉的青河镇发展起来。
青河镇繁荣起来后,百姓莫不一改从前对墨修的轻视之态,人人称颂县老爷的功德无量。
墨修却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开始越来越想将花岄好好地护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闲时对诗,晴时赏画,雨时品茗,雪时游湖。
三年彼此的美好时光,转瞬即逝……
夕颜眼前的幻影随着墨修的讲述一幕幕清晰起来,想来那应是一段满是忙碌,却分外温柔的岁月。
“你们成亲了?”
夕颜看着衙门前忽然高悬起的大红灯笼,鲜艳炙热。
“嗯。”
“你难道不知道人族和魔族是不能通婚的吗?”夕颜凌厉的目光看向墨修,有诘责,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朝颜的三生石前有过各种各样的相爱之人,他们的感情都一样让人感动。对夕颜来说,墨修和花岄也是如此。
“我知道!只是当时的我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心神一般,心中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我喜欢岄儿,我要娶了岄儿,要把她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身边!不管她是人族还是魔族,我都喜欢她。我喜欢的,只是她。”
“所以你就明知道她是人族,明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岑海,却还是娶了她?”夕颜最是牙尖嘴利,立即对墨修欺骗的行为做出了鄙夷。
“不是!”
墨修被夕颜蔑视的目光看得心虚,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我没有欺骗岄儿!”
“在成亲之前,我问过岄儿,我问她如果我不是岑海,她还会不会选择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她说她会的,她选择了我!”
“她爱的人不是岑海,而是我!”
夕颜看着墨修一副据理力争的癫狂模样,撇撇嘴,轻嗤一声,不再多言。
喜宴之上,众宾客说说笑笑,来往穿梭,热闹非凡。新进门的来客们拿着各式各样的贺礼,鱼贯而入,占据了大半个庭院,场面一时有些拥挤。
“你的婚宴好生热闹啊!”夕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左瞧瞧右看看,格外新奇。
“一群三教九流,乡野村夫,不知好歹!”
墨修的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和轻蔑,夕颜有些不明所以。
“唉?你们这是要洞房啦?”夕颜被幻境中的事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睁大了双眼瞧着,赤裸裸的目光紧盯着幻境中的墨修和花岄,毫不遮掩。
夕颜听孟婆说过的话本子不少,自然也是知道洞房花烛夜的规矩的,像是要行什么周公之礼。
但具体何为周公之礼,孟婆却从不同夕颜细讲,只淡淡地说一句:“这与你无关。”
如今倒是遇上了真正的洞房,夕颜想着肯定要好好看看这周公是何等的模样。
一旁的墨修面色微赤,甩袖遮蔽了幻境,匆匆转场。
夕颜有些懊恼地看向墨修,毫不客气地指责他小气。
这次幻境的场景有种淡淡的熟悉感,夕颜一时半刻却难以记起,直至看到醉仙楼明晃晃的大招牌,夕颜才想起来。
“这是龙御国的国都?几日不见,变化真大。”
夕颜喃喃道,心中不禁想起了妖姌,也不知她现在在忘川河怎么样了,是否还在等候着那一缕不可能的魂?
“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夕颜问墨修道。
墨修没理会夕颜的疑问,只是带着夕颜快速穿梭过街坊之中,然后停在了一扇朱红色金漆兽面锡环的宅邸门前。
“这里就是当朝大司马的府邸。我第二次来时,那个法术高强的仙妖已经离开了,或者说已经不再跟从大司马。”
“至于个中缘由,我并不清楚。得到京城来的消息时,仙妖已经离开了多日。”
“仙妖离去后,我顺理成章地为岑海报了仇。”
墨修自顾自地说着。
夕颜跟在墨修身后,走进了那座府邸的临水小榭。
小榭中幕纱缥缈,人影隐约,欢悦调笑声朦胧传来,一派奢侈靡烂之景。
幻境中墨修步步走向临水小榭,手中随之幻化出一把长刀。
不消多时,小榭中便涌出了许多衣不蔽体的艳妆女子,个个惊恐万状。幕纱之上,点缀着仍旧滚烫的血滴。
“你就这样把他杀了?”夕颜看着那把染血的长刀,心中几分畏惧,但已经不再会表现在面色之上。
事实上,饶是已经看惯了冥界空寂游荡的冥魂,夕颜仍是不太喜欢人临死前留下的血和他们绝望惊惧的丑态。
“嗯。除了雇凶杀死岑家一众,此人做过的事大多恶毒狠辣,该死!”
墨修转身离去,没再回头看一眼。
夕颜回眸匆匆扫过幕纱后的那人一眼,心中不知滋味。
人生在世,何必非要杀人作恶?
他已经拥有了大多数人都艳羡的金银珠宝,美人府邸,为什么还是不能满足呢?
到最后,一无所得,却死在了那堆金银之上。实在可悲……
夕颜想不明白,她觉得这件事或许可以回奈何桥问问婆婆。
“你怎么停在这儿了?”夕颜看着停步不前的墨修,疑问道。
“剩下的幻境,由你自己去观。那是我这一生再也不愿经历的事情,哪怕看一眼,都会让我痛不欲生。”
墨修的面上带了一抹悲痛的肃色,夕颜察觉他的心境有异,急忙稳住他,独自一人走进了最后一层幻境。
“你一定要在幻境外等我啊!”
夕颜话音刚落,就被卷入幻境之中。
“我不信这世间的感情,我只信她。如果连你也找不到她,那我便自毁灵丹,到时你们就等着为岄儿殉葬吧!”
墨修的眼睛浸染了暴厉的血红,话中的声音沾染了极大的邪气。
那是魔族修炼走火入魔时才会出现的状况。夕颜束手无策,能做的只有进入幻境,寻找生机。
幻境又回到了青河镇。
墨修为岑海报了仇后,立刻赶回了县衙。然而,花岄却不在县衙内。
幻境中的墨修看着空荡的屋子,心情泛着微微的失落。于是召来衙役,询问花岄的去处。
“夫人她前几日说是要回娘家,收拾了行囊便离开了,怕是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衙役回答道,话虽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他俯首应答时的目光却躲躲闪闪,像是在害怕什么。
夕颜无法探究,只能跟随着墨修的幻境移转。
转眼三日,墨修等得心中焦急,甩下青河镇的大小事宜,兀自回了京城,却被花家告知花岄从未回来过。
墨修心下一惊,顾不得许多,急忙御剑,自京都至青河,一路各处搜寻花岄的下落,无所获。
时值夏至,天色渐暗,狂风大作,风雨欲来,墨修已然无法御剑而行,只好颓丧地回到了青河镇的县衙内。
昏暗的县衙里,此时一团沉寂,当值的衙役们都不知去向。
墨修惦念花岄,并无心理会这些。
他迈着失望的步子朝着新房走去,停在门外,正欲抬手推开房门,却听见屋子中传来了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