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竹屋。
妖姌醒来,懵懂的看着身边的一切。
她已经被抹去了过往的记忆,再不是女帝,也并非后妃,只是她自己。
“夕颜姑娘,你可知我以前是何模样吗?”妖姌的好奇心很强,依然没有放弃追寻自己的记忆。
夕颜浅浅的笑,真多像当初自己遇见妖姌的时候,一样的无知无畏,一样的穷追不舍。如今想想,夕颜自己还有点好笑。
“以前你就是你,现在也一样啊!”
“姑娘不想告诉我也就罢了。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多有打扰,我一无所有,没什么报答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妖姌朝着夕颜鞠了三躬。
“这三鞠躬,暂算做我对你的谢意。待日后我得以飞黄腾达,定以厚谢!”
妖姌说完就要启身离开,夕颜慌了手脚,连忙拉住她。
“我告诉你,你好好留在这里。”语气里,是祈求,也是要求。
原本宫九黎,祁玥蓟,玥妃,宫莫离同日而亡,龙御国内随之发生了巨大震荡。
异心之人,风起云涌,天下易主,空余虚名。
倘若妖姌此时顶着一张璇希儿的脸大摇大摆地出去,除了会让常人恐慌,也必然会让现在的夺位的龙御帝疑心疑鬼,招惹杀身之祸。
这不是夕颜所愿。
妖姌总要有人照顾,她才能安心无愧。
竹屋之外,马蹄飞驰,君子踏雪,只为一人而来……
“你不觉得,你这是欺骗吗?”伏冥看着伏冥殿中悠哉悠哉吃葡萄的妖姌,冷冷地问道。
“不觉得啊,现在这样多好。”
毕竟宫九黎已经脱出轮回,永远离开了,即便妖姌再为他执迷,最终还是会落得一场空。倒不如抹去妖姌的记忆,将祁玥蓟送到她的身边。
在夕颜看来,这应是最万全又美好的计策了。
当初,祁玥蓟刺刀入心,本是必死无疑,但一旁的伏冥一反常态的及时救了他。
夕颜默默为伏冥打上一个“嘴硬心软”的标签。
夕颜哼哼两声,离开了黑暗幽深的伏冥殿,没有再同伏冥大吵大闹。
对于妖姌,宫九黎和祁玥蓟,夕颜始终是愧疚的。
当初妖姌大概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死亡,便在前夜将复活朝颜的方式告诉了夕颜。
妖姌说,远古记载《异生录》一书,书中便有各类神妖魔的复生之法。可复生的代价惨重,故千百年来,无人尝试。
其书“冥妖花神”一节记载,曼陀罗华与曼珠沙华同生同根,容颜相似。
若有一花枯落,欲使复生,必需搜寻六样法器,集之所成,而得第七样法器……
之后的内容,时日已久,模糊不清,已然无法辨识。
可这已足够了,夕颜觉得至少她已经有了希望。
之所以夕颜会愧对妖姌,是因为六样法器,居于第一位的就是昶阙魂。
或许,正因为这样,妖姌才会坚定了必死的决心吧。
妖姌不说,但夕颜也猜到了。
而宫九黎和祁玥蓟一样无辜,一死一伤,虽不是夕颜直接造成,但夕颜总觉得有自己的原因,所以她才会在最后帮助他们。
夕颜想起孟婆,已是许久未见。
既然已经回来冥界,理当去看望她老人家。
夕颜趁着伏冥不注意,跑到了奈何桥。
自小在这里长大,一段时间不回来,夕颜心里的想念与欢喜反而更深了几分。
“婆婆!你的小夕颜又回来啦!”
孟婆放下手中的汤,转身就看见夕颜兴高采烈的模样,眼睛眯了眯,又转身回去发汤。
夕颜有点失望。
这个老太太怎么都不想念自己啊?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夕颜也不再说话,安静的走到孟婆身侧,帮她熬汤。
直至今日的孟婆汤发完,孟婆方拉下脸来,开口询问夕颜。
“冥王同你去凡间做什么?”
声音沉闷,隐约浮现着怒意,不似以往的温和,夕颜知道她是生气了。
“婆婆放心,我只是去凡间找姐姐,不用担心的!”
夕颜没敢说是要复活朝颜,孟婆待她虽好,但却看不惯天下痴心妄想死而复生的事情,固执的认为那违背常理人伦,是不应当的。
夕颜偶尔想想,这应该也是孟婆成为孟婆的原因吧?
忘记之后,不顾念前尘,转世就变得轻而易举,死而复生的想法自然就不会有了。
可死而复生,万一是真的呢?
夕颜抱住了孟婆的胳膊,小脑袋娇溺的朝孟婆怀里拱了拱,就像小时候一样,企图用可爱来遏止孟婆的怒火。
“只是找朝颜?”孟婆疑惑,如果只是寻找朝颜,冥王怎么会亲自出马,大动干戈?
“罢了,老身老了,不中用了,你要和伏冥大人同去也无可厚非。”孟婆说完,又开始扭过脸,不理会夕颜,似一个吃了醋的小孩子,只叫夕颜发笑。
“婆婆才不老!在夕颜心里,婆婆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可比那个冥王厉害多了!夕颜这不是想着找人的事简单吗?这才不打算让婆婆这样的大材被小用的呀!”
夕颜莞尔,这个老太太还是得要她自己来哄的。
“算了,算了,你惯是会欺负我这个老太太,且先回吧!冥王若此时寻你,我又要为你编排了。”
孟婆说着,将夕颜推向伏冥殿的方向。
夕颜本就是偷着来的,既然劝好了孟婆,也是要早些回去,以免被伏冥惩治。随即告辞。
一路小跑,回到了伏冥殿。
可惜,为时已晚。
待夕颜回到伏冥殿侧殿之时,伏冥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伏冥看向跑得气喘吁吁夕颜,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眉角却有了几分上扬。
“都已经去了,还忧心我发现吗?”
夕颜小脸一皱,满是愁容,还没能想好自己应该怎么解释,只听伏冥一声低笑。
“罢了,下次注意点。不用跑这么快,我也不急。”
伏冥的声音本就低沉勾人,现在又是这样温柔的语气,直接让夕颜沦陷了。
“好的,谢谢冥王大人。”
夕颜像凡间得了糖的孩子,高兴的不得了。
“一会儿,你来我房间。我渡你些修为,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会更辛苦。”
“好,我随时待命。”夕颜一想到姐姐,就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伏冥只道她太蠢。
第二个法器在屠浮魔境,《异生录》称其为“炎魔心”。
此物,只有进入屠浮魔境,寻找魔境之源,收之,而得。
据说,屠浮魔境凶险万分,一个不慎,必死无疑,去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伏冥。
夕颜:“怪道要渡我修为,原是这样厉害的地方!”
妖姌一身红嫁衣,同欢喜的祁玥蓟结为连理。
天地为媒,山河为妁,折竹枝相交,承一生之诺。
洞房花烛之时,妖姌恍惚忆起了什么,心底却依然空荡荡的。
夕颜离开之前告诉自己,她同祁玥蓟是相亲相爱的夫妻,因为天下迷途,失散在战乱之间。如今,她的爱郎已为寻她回到了竹屋。
妖姌点点头,却不甚信任。
那日,她在竹屋,见祁玥蓟穿林打叶,驾马而来时,心头忽地一疼。
一时思量,大概,这个人就是她过去的时光吧。
日子三月有余,妖姌和祁玥蓟一直以友人的关系自居。妖姌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不知为何,祁玥蓟待在她身边越久,妖姌渐渐觉得抗拒。一日里闲暇的时间,妖姌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偷走了一半一样,总是那样不完美。
祁玥蓟向她求了婚,妖姌踌躇几分,应了下来。
她答应之时,祁玥蓟笑得神采飞扬。
一心一意的喜悦让他疏忽了妖姌眼底最深处的退离,他以为一切最终回到了正轨。
直到行过拜礼,妖姌喂了他一杯下了蒙汗药的酒,独自离开了竹屋,再没回来。
百年后,妖姌故去,祁玥蓟离世,只剩下一院浓绿的翠竹,肆意生长……
“我想留在冥界,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人,他似乎很重要,如空中清尘,抚之不去。”
妖姌留在了冥界,她坚持要等一个魂,一个甚至不知姓名的永远等不来的魂……
祁玥蓟选择了离开,投入了无尽漫长的轮回之路,秋梦铃以他七世安乐为代价,不得不还。
离开之时,他望着坚持的妖姌,流下两行清泪,苦笑着自顾自语。
“我定会一直记得你,直到你忘记了他,我回来陪你共渡忘川。”
“我会让你看到的。我爱你,从不输于他。”
“他……是谁?”妖姌轻声低问,祁玥蓟却已在那一瞬渡过了忘川河,走过了奈何桥,抛却世事沧桑,离她而去……
以后的千生万世里,忘川水畔,孤魂徘徊,痴痴等候所爱,无名无姓,永无归期。
夕颜不解。
孟婆说,像她这样没有真正喜欢过的人,才会以为放下一个深爱的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几日后,夕颜果然放下了,把孟婆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整日跟在冥王屁股后面,希望早日出发找第二件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