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御皇城外城，长安街道，楼阁林立，高檐戗角，黛瓦粉墙。商肆之间，叫卖声高扬婉转，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长安街，宫侯府。

一顶明黄辇舆缓缓落在了朱红色如意门前。

“告诉宫九黎，我们要和他谈些事情！”夕颜气吼吼地说道，不情不愿地把一支已经碎成两半的琉璃簪交给了门前的小厮。

小厮看过一眼富丽堂皇的辇舆，踟蹰着接下了琉璃簪，不知轿中是何等富贵人物，匆匆引人报给了宫候。

宫九黎接过碎裂的琉璃簪，又回想起当年。

妖姌为弥补荷包一事，命人特意铸造了这支琉璃簪送给宫九黎。可惜，妖姌送簪之时，两人因为前朝官职变动之事又生嫌隙，争执之间，宫九黎失手将琉璃簪摔碎。

妖姌见状，拾起琉璃簪，怒而离去。

他还以为这琉璃簪已经被妖姌扔掉了，宫九黎笑笑，亲自去到府外，将妖姌请了进来。

“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了。”宫九黎同妖姌走到了正厅的房间，遣退了一众侍奉之人。

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厉害。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妖姌很信任自己的直觉，拿出那支琉璃簪后，她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对。”指尖又抚过琉璃簪上的花刻，宫九黎忍下心中不舍，将琉璃簪还给了妖姌。

“……当初，你可有解释?”妖姌看向手中的琉璃簪，声线中带着微弱的颤抖，隐匿在强硬的冷漠之下，轻不可知。

“有如何，没有如何？妖姌殿下如今又能怎么样呢？”宫九黎嗤笑道，面带讥讽，伪装得冷若冰霜。

他必须如此。

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没有再被原谅的必要。

宫九黎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妖姌，舍不得曾经，舍不得永别。

“宫九黎，你是想死吗？”

妖姌被宫九黎没有半分愧疚的话激怒，一把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印出了隐约红痕。

只消她稍一用力，宫九黎便能够命丧黄泉。

宫九黎动也不动，任由妖姌扼住命门。

若是可以死在妖姌手中，也算是他报应不爽。可宫九黎却更相信妖姌不会。

她曾爱他至深，纵使伤痕累累；也恨他入骨，纵使两败俱伤。他害得妖姌众叛亲离，国破人亡，依妖姌的脾性，势必会以更残忍的手段，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只是这样简单地杀死自己？宫九黎摆头呵笑，全然不信。

“哼。”妖姌渐渐松开手，桀骜狠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宫九黎。

“本帝差点上了你的当，宫九黎你想死得这样轻而易举，万古流芳？简直痴人说梦！”

“我告诉你，本帝不仅要你死，还要让你死得狼狈不堪，鄙如蝼蚁！我要你尝尽同我一样的苦楚，死也不得安宁！”

宫九黎静静地听完这些话，竟不觉气恼，反而因此粲然一笑，宛若天人。

妖姌满怀怨恨地盯着他，却被这乍然的笑颜一时迷住了眼，耳尖泛红。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妖姌又羞又气，一口咬在了宫九黎裸露的脖颈处，又疼又狠。

痛感传来，宫九黎倒吸了一口凉气，妖姌的暧昧气息缠绕在他的颈间，他一时失了神。

“你和他，也会这样吗？”宫九黎伏在妖姌耳边，声音喑哑。

妖姌就像慌不择路的人，连忙松开口，远离了宫九黎。她舔舔唇角，觉得嘴里有了几分血腥的味道。

“是。那又如何，与你何干？”妖姌哪里明白宫九黎心中的嫉妒，只以为他还在借机挑衅自己。

宫九黎闻言，心中一股醋意翻涌，忍不住出言冷声道：“的确与我无关，所以玥妃娘娘，以后还请自重！若无其他要事，您请自行回宫吧！”

第三次了，前世今生，还请自重。

妖姌愣在原地，心中微疼。

这句话，她听厌了，不愿再听了。

妖姌转身离去，再没有一丝留恋，也再没有留给宫九黎任何感情，无论悲喜，无论爱恨。

宫九黎再一次醉倒在了酒坛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何其痛苦，何其嫉妒。

他眼睁睁看着唯一疼爱自己的父皇与世长逝，他人却急不可耐地上位。

他眼睁睁看着昔日挚友沉沦荣华，不惜背叛曾经，联手他人陷他于不仁不义。

他眼睁睁看着朝堂上的君主，名义上的兄长，理所应当地夺去他的所爱，肆无忌惮地炫耀。

他眼睁睁看着妖姌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成婚，成为宠冠六宫，高高在上的玥妃娘娘。

他却什么都不能挽回，注定永远将一切拱手让人。

“祁玥蓟，呵呵……”宫九黎心中的怒火染红了双眸，手中酒壶骤然间被他捏碎，发出的砰然一响，又将醉意朦胧的宫九黎惊醒过来。

祁玥蓟不能杀。那是能给妖姌未来的良人，所以即便再怎么对他恨之入骨，也不能杀。

回宫后，妖姌独自一人来到了空荡荡的九黎宫，眼前的一切都不曾变过。

回过头想想，妖姌都快忘了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坚持，坚持为宫九黎建下九黎宫，坚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难道是因为宫九黎倾城之貌，绝世之容？妖姌坐在秋千上，嫣然一笑。

思绪随着秋千的摇晃回到了母亲离世那年。

那年，前凤梧女帝卧病，郁郁寡欢，时时同妖姌念起其父。母亲坦言她很思念妖姌的父亲，可妖姌知道是母亲亲自下令处死父亲。

母亲说，她后悔了半生，再也换不回父亲，若有来生，她不想再做女帝。

说罢，母亲怀着无尽的悔恨和愧疚死在了妖姌的怀中。自那以后，妖姌立誓此生不愿像母亲一样可悲。

遇上宫九黎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幸运，也是无可避免的不幸。若是不曾执著，妖姌想自己或许不会像如今这样痛苦，但也不会快乐。

每一份选择都有自己所应当承受的代价，妖姌不后悔自己曾经的任何决定。

她已经释放了曾经凤梧王朝的所有将士，纵她们各自散去，过好各自的生活。

如今，只剩下自己。

妖姌思量着，决定今日将曼珠沙华的复生之法告诉夕颜。想必，夕颜也已经期待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