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月初,明和宫。
废后一事后,祁玥蓟差人将所有奏折搬到了明和宫,日日陪在妖姌身边。
心血来潮时,祁玥蓟便将奏折拿给妖姌一起看,偶尔同妖姌一起对臣子的字体及文采评头论足。说笑打闹,毫不避讳。
妖姌本以为祁玥蓟这些出格之举,是因为过分宠爱璇希儿。
可几日前,静妃前来请安,对妖姌识字一事大感吃惊,后见妖姌神色不对,急忙为自己的失言圆补道:“想是皇上钟爱娘娘,亲自教了娘娘这些。娘娘天资聪颖,进步神速也是应当的。”
妖姌这才意识到璇希儿本生于乡野,加之龙御国自古就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而祁玥蓟对璇希儿宠爱非常,不可能不知道她不识文字一事。那连日来,自己和祁玥蓟如此畅谈奏折,他为何毫不怀疑?
时日渐久,妖姌细心想过重生后的事情,惊觉祁玥蓟似乎是在自己还魂到璇希儿身上后才格外宠爱璇希儿的。
妖姌抚过手腕上的秋梦铃,她依稀记起祁玥蓟很是在意这铃铛。
秋梦铃是妖姌还魂不可或缺的法器,是神秘人在还魂前夕交给妖姌的。
莫非……妖姌心中升起一种荒谬的想法,荒谬得让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皇上,这是今日的药,喝完就睡吧。”
妖姌端起汤药,送到祁玥蓟面前。这是夕颜寻得的假死药,可以让祁玥蓟暂时的沉睡一年时间。
祁玥蓟愣了愣,看着那碗药。
药苦,却不及心苦。那药中有毒,他早已知晓,却不敢拆穿。
“你真的希望我喝下这碗药吗?”祁玥蓟端过药,曾经温柔的目光此时变得犹疑悲伤。
“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妖姌弯起眉角,神色自若,说话时却还是打了个磕绊。
祁玥蓟他这样问,分明就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妖姌又想到自己几日前的荒谬想法,犹豫着从祁玥蓟手中拿回了汤药。
“药还有些烫,放凉些再喝吧。”
“皇上,臣妾近日还听说了些趣事,想要向皇上请教。不知皇上能否请教一二?”妖姌倚进祁玥蓟的怀中,抬眸看他。
祁玥蓟此刻的模样就像一尾放弃挣扎的鱼儿,嘴角残存的笑意也染着悲凉。
他再一次抚过妖姌腕间的秋梦铃,低声道:“我知道希儿想问什么?我是真的……爱极了你手中的秋梦铃,也是真的爱极了你。”
祁玥蓟抚过妖姌的粉黛弯眉,低头轻吻在她的额间。
“你从来都这样聪明,我知道瞒不了你太久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时候。”
祁玥蓟端起身旁的药碗,眨眼苦药已尽。妖姌想要夺下,却已经来不及了。
祁玥蓟搂着怀中的妖姌,轻握着她的手,含笑问道:“喝完了。我的玥妃,能最后回答朕一个问题吗?”
“什么?”妖姌心虚得不敢看他。
“若天下间不曾有过宫九黎,你可会真心爱我?”
怀中的妖姌身子微僵,祁玥蓟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妖姌思量许久。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如果没有宫九黎,她会爱上别人吗?
良久,妖姌开口轻笑。“罢了,我爱自己都那样失败,何必再去祸害别人呢?”
“祁玥蓟,虽然我不知道你因何对我生情,但放弃我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祁玥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回应。
这一夜,妖姌就这样默默倚在祁玥蓟怀中,直到夜深人静,直到朝阳再升。
妖姌看着陷入假死的祁玥蓟,想起过往种种,不知该哭该笑——祁玥蓟,多像当初犯傻的自己,天真得可笑。
“皇上,你值得天下间最好的女子。这辈子,是我对你不起。”妖姌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祁玥蓟对自己的痴情,妖姌深知,这辈子,她还不起,唯有劝他死心,唯有她彻底离开。
·
龙御一年,六月初三,赤日炎炎。
帝王染疾,昏迷不醒,帝玥妃代掌天下虎符,可召朝臣,可令万民,俱从之。
“牝鸡司晨,龙御危矣!”
这是妖姌执掌朝政以来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朝臣人人心有不服,妖姌一笑置之,并不担忧。
不知为何,冥王和夕颜在不久前一同回到了人间,妖姌便在他们的帮助下搜罗了所有朝臣的弱点和秘密。
如今的龙御王庭,众臣对玥妃不敬,则是对龙御皇帝不敬,轻则失去为臣的资格,变成庶民,永存奴籍;重则被揭露诸项罪过,打入死牢,择日处死。
朝臣深知,此时的玥妃娘娘,他们惹不起。
·
龙御王庭,朝堂之上。
因为淮南灾情之事,众臣已经在大殿中喧哗吵闹了很长时间,却依然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优方法。
妖姌坐在龙座之下凤椅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摁压太阳穴,显得格外烦乱。
只不过数月不理政事,妖姌再上朝堂便显得格外吃力。
“够了,都给我闭嘴!”妖姌尖锐的女声在满是男人的朝堂上格外清晰。
众臣有所忌惮,虽心有不甘,也只好乖乖照做。
“宫侯爷,你以为此事如何?”
自执掌朝政以来,妖姌总会看到宫九黎,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初,却只让妖姌觉得恶心。
刚刚的朝堂上,吵闹声此起彼伏,只有宫九黎一人,独善其身,不曾多说半句。
妖姌偏偏不想让他这样风轻云淡,她要让这个看似风光霁月般的伪善之人和她一样永坠黑暗,遗臭万年!
宫九黎心绪飘忽,咋听得妖姌询问,心中一乱,径自习惯性地回答:“回妖姌殿下,我不知。”
此语一出,满朝大臣一片乍然。
宫九黎惊觉失言,却已无法补救。
他求助般看向殿上的妖姌。猛然间发现,原来很多事情,他习惯了太久太久,早已难以改戒。
当初在凤梧,所见之处,处处以女子为尊。
妖姌顾念宫九黎来自龙御国,不忍让他受到折辱,不忍他壮志雄心就此落寞,不顾众臣劝阻,特许宫九黎入朝为官。
可作为凤梧朝堂上唯一的男臣,宫九黎的难处可见一斑。每每遇人刁难,妖姌总会先行帮他辩执,护他周全。
他习惯了妖姌的好,却忘了这本不是一位女帝的责任。
殿上,妖姌看着宫九黎求助般的眼神,喉咙一梗,一时不知应当如何作答。
“念宫侯爷初犯,杖责三十。”
“还有,望宫侯爷以后不要再想着那位被你欺骗得家破人亡的妖姌女帝了,本宫觉得她也不会想劳你记挂!”
妖姌说罢,继续解决淮南灾情一事,任由侍卫将宫九黎拖出了王庭朝堂。
朝政一事终于告一段落。妖姌回到了寝殿明和宫,可心思却已经随着宫九黎去到了深宫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