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伶不说话,将茶杯稳稳放在桌上,她打小接受的礼教使她在关键时候展现的礼数十全十美,他人挑不出错来。
外面传来刘缮阿姆的声音:“缮儿……缮……王爷……老奴脚程慢了……”
刘缮的奶妈看见华伶,立时改了对刘缮的爱称,可见这主仆二人是誉王府的常客,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都极其随意。
阿姆朝华伶远远俯身行礼,华伶也随了一礼。
刘缮“腾”地跳起来,脸上有些愤愤:“阿姆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外面歇着吗?”
阿姆是位衣着贵气的胖妇人,她盘着高髻,别着零星几个发钿,面带潮红,显然走的很是吃力,她笑眯眯地将手臂上搭着的外衣向刘缮递了递:“外头风凉,王爷仔细别着凉,上次跳进池塘耍水,第二日就发了高热,可把老奴吓坏了。”
阿姆说罢,想到华伶还在一旁,是个生人,如此揭刘缮的短,来日他又要闹,遂羞涩地朝华伶笑了笑:“老奴说话没辙没拦的,让小姐看了笑话,不知小姐……从哪里来?”
“阿姆!你怎么什么都问!”刘缮翻了个白眼,双手放阿姆肩膀上,推她出去:“你先去别处逛逛,我自己在这等着大哥……”
可惜他虽是个身强体健的少年,奈何阿姆又胖又壮,怎么都推不动。
傅好解释道:“阿姆还不知道,这是阮贵妃娘家的亲戚,殿下的远房堂妹,昨日方入府的。”
华伶微微一笑。
阿姆赶紧又是一礼:“大小姐不要介意老奴失礼才是……”
华伶摆摆手:“自然不会。”
刘缮忙活地出了一头汗,不料外面的风一灌进来,他“阿嚏”地打了个喷嚏,这下大水冲了龙王庙,阿姆又忙着给他披衣服,嘴里不停碎碎念。
刘缮被阿姆摆弄来去,想挣扎又有些无奈,只得放任自己在外人面前彻头彻尾地丢面子,他咽了一口唾沫,撇过头看了眼华伶,见她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看的十分认真,似乎来的是人还是鬼都与她无关,更何况是皇子追过来穿衣服的奶妈子。
穿好外衫的刘缮气怒地一推阿姆:“阿姆你走吧,我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下次……下次让疏风那些侍卫给我带着就行了!”
阿姆笑着答好,可还是忍不住帮刘缮将外衫的扣子系住,刘缮别别扭扭的样子很是可笑,华伶虽没胆亲眼所见,但只是顺着自己的脚尖望去,刘缮转圈穿衣的杂乱脚步便能想出他脸上是何模样。
被收拾好的刘缮悻悻地坐了回去,吩咐阿姆:“你先回宫吧,晚上……我会去陪母妃用膳的。”
阿姆顿时高兴起来:“诶诶好的,那老奴先回宫,疏风大人在门口等着殿下。”
刘缮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随着阿姆离去,华伶这才从发呆中缓过神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
“殿下什么都不必说,小女方才什么都没听见,自然也看不见。”
华伶站起身,朝傅好招了招手:“既然殿下要稍晚些回来,那我先回院子,方才出来没有与阮娘打招呼,她会着急的。”
傅好看了一眼刘缮,理解地向华伶点点头。
“六殿下,小女失礼了,先行回院子。”
刘缮又跳起来:“你回去?你当这里是你家吗?这是……”
他忽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住在王府呢?大哥不给你找个外宅吗?”
“大公子慈悲心肠,怕小女在外人生地不熟受了欺负,故让小女住在王府之中。”
“什么?!”
刘缮一脸惊诧:“纵使堂兄弟、堂姐妹也要避嫌,你这算什么事……”
华伶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小男孩,觉得小刘缮抓狂的样子有几分可爱,想摸他发顶的手伸出来,却在半路撞见他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后,又无奈收回去:“大公子的居处与小女的居处相隔甚远,说小女住在外宅也无不可。”
刘缮没心情听她解释,她一个小女子,方才竟然用看猫猫狗狗的眼神看着他,士可杀不可辱,当他还是几岁的稚童一样糊弄吗?
刘缮飞快地拽起华伶的袖子,猛地一甩,白嫩的脸上气鼓鼓的:“管好自己的手,也管好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不然本殿下立时剁了它们一起下酒!”
他恶狠狠地用肩膀顶开华伶,大踏步地走出去,边走边朝傅好嚷嚷:“别跟大哥说我来过!”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来,个子不大,却拿捏住了十足的架势,“还有你,明天,我再来与你切磋!”
华伶忍住笑,严肃道:“殿下慢些,外面风起,仔细着凉。”
听见此话,刘缮的身子一抖,拳头握的死紧死紧,虽不知他脸上红了没有,但看样子该不太好过。十岁的孩子,个子还没有她高,便拿出二三十岁的架势来,想来可笑。
刘缮走后,华伶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傅好给华伶的茶杯里添了热水,慢悠悠道:“六殿下风风火火的脾气性格,真不知何时能改。”
华伶握住茶杯磨搓:“自然是有人宠、有人撑腰,才敢活的自由自在。”
傅好怔了怔,劝道:“大小姐如今进了柘琅院,此后便有大公子撑腰了,六殿下说明日来切磋,奴婢觉得甚好,是时候挫挫这小小霸王的性子了,大小姐万万不能让他得了便宜去。”
华伶手一顿:“他平时……”
“六殿下让奴婢顶着番瓜当靶子,练了一上午的箭。”
……
华伶慢慢顺着来时的路走回院子,她的院子坐落在柘琅院的西南方,靠近一方池塘,绕过一个垂花门后豁然开朗,紫檀木的大门匾上刻着三个字“草篅院”,意在草木谷盛,丰收祥瑞,甫一进门就见一座两人高的假山,假山用糯米浆砌筑,山上有口缸连着几根竹管,将水流汩汩引入山中,山石之间长满青苔草木,与草篅二字遥相辉映,甚有意趣。
靖国对皇子朝臣的府邸有一套规章制度,地基不可过高,屋舍不可过多,违者不分高低贵贱皆要治罪,刘濬是皇长子,亲王之首的誉王,除了东宫太子刘驲,其他皇子、宗室的府邸建筑都不可高过刘濬,逾制便是越过制度规范,会受到国法制裁,大靖赏罚严明,推崇法家学说,以法为教,所以他人在建造府邸之时,为求无过,都会以低于制度要求的规格进行建造,这一点,权倾天下的右相府邸也不能逾越。
这里是华伶人生中头一次踏入的顶顶尊贵之地,她的院落比相国夫人的院落还要宽敞明亮,富贵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