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雪下得少，到掌灯时分，地下早已无积雪残留，宝蓝梅雨一同去厨房做了花生酪、麻团等点心，等着岫云过来。

梅雨望着窗外，寒风凛冽，或许夜里还要下大雪，只可惜自己这屋外除了衰草寒烟并无其他景致，不然明天又能想出多少好诗来与岫云探讨。正想着，岫云就来了。

只见她身着金丝双绣鹤氅避风，倒也暖和，身后只跟了青雀一个小丫头，手里还捧着一个大包裹。

梅雨上前笑道：“这么大的风，难为你还想着来，可是坐着小轿儿来的？”

“傻子，若是传轿，定要让母亲知道了，我自己走来的。”

梅雨见她头发都吹乱了，顿时心疼惭愧，又见她脸蛋十分饱满，又冻得红扑扑的，像极了大书架子上摆的陶泥小佛，直想逗她。

岫云拿过青雀手里的包裹，打开一瞧，是两件宝蓝亮花儿天青大领斗篷。

岫云道：“你们快瞧瞧这个，我前几日就得了，想着是宝蓝喜欢的颜色，便给她留着。正赶上前几天你来，我又让婆子拿到外头做了一件一样的给你，偏又忘了去取，正巧今儿上午看见你穿得还是旧毡斗篷，赶忙叫她们取了来，下雪好穿。”

梅雨接过来谢道：“你倒总想着我们两个，我却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的，刚才跟宝蓝去做了些小点心，你尝尝罢。”

岫云笑着拿了一块糖粘塞进嘴里，问道：“下午来的时候就只见了你们两个人，不是说新来了个丫头么，上哪去了？”

“下午那会儿去库房领东西了，这会子在厨房收拾碗筷呢。”宝蓝回道。

“等下领来我看看，是不是个实诚的。”

宝蓝“哧”地笑了一声，道：“还说呢，不过才十岁，自然是实诚，只怕不会干活才是。”

梅雨道：“这也不怕，我在家里什么没干过，让红药来不过当个做伴的罢了。”

岫云笑道：“‘红药’这名字可是你起的？这不像婆子们起的名儿。”

“宝蓝上午还说像是你起的名儿呢。”

“念桥边红药，年知为谁生。你可听过这一句？”

梅雨摇头道：“只记得容若有红药阑边之句。”

岫云道：“你竟也读这样的词，我素爱纳兰词，只是无人可说，若让父亲知道，还不知该怎么一顿教训。”

“我哪里比得你，自小无人管教这些，父亲又去得早，弄得书来只骗我母亲是四书一类的，她也不认得。”

岫云见梅雨眼中含着忧伤落寞，便道：“你还怕没人管你呢，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父亲已经同意我们一起去上学了，只怕以后你也要听先生没完没了的念叨。”

梅雨听她这样说，心中大喜，后又有些担心地低下头，小声问道：“大太太不会生气吧，她原是不想让我去的。”

她说着拉着岫云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给岫云看，道：“这是你母亲给我的玛瑙镯子和手钏，她亲自来看我，还给我衣服，今日又送来这个，她待我这样好，我怎能违背她的心意呢？”

说完，又将镯子手钏用绣着和合二仙的小绵布包好，小心翼翼地塞回了枕头底下。

岫云愁眉想道：“母亲待她倒是好，但若真的待她好，又何必把她带来这不见天日的去处，任凭眼前是怎么繁华奢靡，究竟还是要忍受半生的孤独。更何况母亲与父亲是夫妻，母亲怎么会真心高高兴兴的为父亲讨三房呢？可梅雨却是这么一个干净单纯的人，又这么容易满足。”

她抬起头看见梅雨惴惴不安的神情，忙又笑着道：“不用担心，我明天会和母亲说，你去书房念书只是和我作伴，念书也只念些女论语之类的，或是描摹些字帖。”

梅雨道：“我从小就盼着能和先生念书，只要了了这个心愿，其他的现在也管不得了。”

梅雨低头笑了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道：“说起念书，我刚刚还在想，若是我这屋外有青竹红梅，衬上一夜的大雪，不知该有多好看，又能引出许多诗句来，只可惜这屋外什么好看的花草也没有，竟无诗可吟了。”

“这有什么难的，改日你回明了母亲，派人移些红梅到枫露阁，或者去折几枝来插瓶，一样好看。再者，谁说没有花草就不能吟诗了，岂不闻

‘不见早梅宁对酒，为怜初雪漫提诗’，

这还有雪，即便是连雪都没有，只温上一壶好酒，也有多少好诗能想来。”

“到底是你会的多，我听闻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把作诗当一乐事，即便是闺阁女儿，也能写出好诗，你可也会作诗？”

岫云笑道：“我哪里会这些高雅玩意儿，更何况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官宦书香之家，姑娘小姐没有哪一个能满腹文章，知书通礼，即便是老爷少爷也不能，若真作诗，也不过作出一篇打油诗来，没的惹人笑话。”

梅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那《莺莺传》《桃花》的故事也不过是男人胡诌来的。”不由得脸上一红，笑着低下头来。

宝蓝见红药打扫完厨房，先打发她去睡了，对两人道：

“时候不早了，我见外面又飘上了雪花，大小姐还是早点回去，若是地上积了水，就更加不好走了。”

岫云道：“正是呢，那我先回去，明日一早来找你，咱们一块儿去书房。”

“不必，还是我们过去找你，书房不是也在东南角吗，你就不用来回折腾了。”宝蓝说道。

梅雨想了一下，呆呆笑道：“你倒不如晚上留在我这，更便宜了，那边的两间屋子都已收拾出来，红药住一间，还空了一间呢。”

宝蓝听见这话，先是一愣，而后扯着梅雨的衣袖摇了摇头。

岫云摇头笑道：“这不方便，我夜里若不回去，一起住着的两个姐妹定会知道，明儿传出去了不好。”说着，穿戴整齐，向两人告辞了。

岫云走后，宝蓝打来热水，两人匆匆洗漱了，又添上炭火，铺床睡觉。

梅雨躺在床上，想着岫云说的明天一起上学的话，兴奋地翻来覆去，到三更天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