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以后，汪家整个正月都很热闹，从初三到十四每日都有成群的宾客来访，元宵以后，访客渐少，方稍稍安静了些。

大太太或因正月里劳累伤神，感染了风寒，这日请了大夫來瞧。那大夫查了脉象，只说是着了些凉，气血并未大亏，吃两剂药，温存几日也就好了。

太太又让那大夫到枫露阁给梅雨诊脉，面说是看梅雨脸色不好，请个平安脉，实则是让大夫检查梅雨身体如何，何时能有孕。

那大夫为梅雨诊了脉，来回大太太，说三太太气弱血亏，失于调养，有孕之事只怕急不得，所幸人还年轻，日后好好调养，也可强健起来。大太太问是不是正月里劳累所致，大夫说不像体力亏损，倒是心力大亏，气息不平。大太太又忙问要吃些什么药，那大夫回说暂且可以不用药，先以饮食调理为主，待半月后再诊脉方可再下定论。

那大太太心中明白梅雨怯弱，再加上老爷并不宠爱她，嫁来这几月老爷竟只去了两次，所以一时恐难有孕，只是并不让大夫跟梅雨说明，面上也不见有什么情绪。

傍晚岫云来枫露阁找梅雨说话，问起白天大夫来请脉的事。

梅雨道：“那大夫说我气血不太足，只说让我放宽心，也没开什么药，说是不要紧的。”

“哎，你很快也会生小孩吗，我爹的小孩？”

梅雨被她这没由头地一问吓了一跳，红着脸道：“你一个小姑娘问这些做什么，也不害臊？”

岫云依旧问道：“会吗？”

梅雨无奈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随后低下头不再言语。想了一会儿，又抬头道：“这我哪里知道。”

岫云道：“不会的，是吗？”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中却带着些许光芒。又道：“我前几日问父亲，问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那，那老爷他怎么说的？”梅雨低着头害羞地问道。

“他说他当你是女儿，就当就跟我一样。”

梅雨道：“真的？”岫云看出她很开心。

“我虽未出嫁，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咱们结拜那天，你跟我说你本来就不是我真的三姨娘，我心里就明白几分了。”

梅雨脸上带笑，心中却不免紧张，问道：“你明白什么？”

岫云道：“明白你不会生小孩是什么意思。”

梅雨满脸绯红，低下头去，再抬头时，竟又盈了满眶的泪。

岫云见她这样，也吓一跳，靠过来轻声道：“你别难过，是我问错了，我原是心里有个疑，所以才来问你。”

“其实，其实咱们偷着结拜那天，我就想告诉你的，只是怕你不懂，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好事，父亲他果然很怜惜你，我没看错的。我明白，你心里也是愿意这样的，对吗？”

梅雨双颊通红地道：

“我原是很高兴这样，那日第一次见老爷，我暗自感念他没有勉强我什么，心里还盼着能继续拖延。可这些日子我渐渐明白，我已经是你父亲的女人，往后数十年的光阴都要在这府里度过，既然我没办法走出这座宅院，眼下拖延着又有何用，现在我只盼着老爷不要来我这里，他若是来了叫我做些什么，只怕我也是不会反抗的。”

梅雨又落下一串泪，又道：“其实你在外面每次叫我三姨娘，我都有些心酸，生怕咱们就这样生分了。”

岫云见她那样难过，也不免心酸起来，眼中含着泪道：“不会的，咱们是对着那玉轮和天地发过誓，这份情意永远都不能改变。你方才说一辈子也出不去，我跟你说一句实话：即便在这府里不能出去，我也会尽力让你做你想做的事，但凡有一线可能让你出去，我必会竭尽全力让你出了这汪家。”

梅雨泣着搂过岫云，点了点头。

岫云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来对你说。”

梅雨忙问是何事。

岫云道：“三姨奶奶今儿来了信，说想接我去王家住些日子，母亲虽也不放心我，但三姨奶奶年纪大了，她以前又十分疼爱我，不能回绝，只怕过些日子我就要走了。”

梅雨急忙问道：“什么时候走，要去多少日子，三姨家在哪里？”

岫云道：“大约过完正月就走，姨奶奶家在扬州，光路上就得费些时日，只怕这一去要几个月呢。”

梅雨心中不自在，但这事也不能拦劝，道：“去这么久啊，这大冷天的，冰还没化净，等暖和些再去就好了。”

“三姨奶奶这一向身体不大好，倘或一时有个好歹，只怕抱憾，所以不敢耽搁。不过你放心，惜文姐姐已许给张家，婚期定在五月中，那时我自该回来的。”

“这三个多月我可怎么熬。”

“我走了以后，大约你也就不用去学里念书了，白日可以找惜文姐姐说话，到四月，你大概还要帮着惜文姐姐备嫁，转眼也就过去了。”

梅雨心中难过，只得点头答应着。

岫云笑道：“你心思太细，平日念两首别离、闺怨的诗都要哭一场，我只怕你伤心，收到信都不敢马上告诉你。虽说咱们女孩子家心细体贴是好事，可凡事都要有限的，太过了总不好，你这样岂不是白让自己煎熬。”

梅雨微微笑道：“我也没什么伤心的，不过是思念母亲，有时想起来就要伤感一会儿。”

岫云拉过她的手笑道：“你呀，刚才咱们虽说你出不了这府，可也不是真的一步也不能出去，老爷一向宽容，若你实在是思念，一次半次也可以回去探亲，再者偶尔还可以接你母亲来府里看你，究竟还是可以见面的。”

梅雨道：“哪那么容易，连回门都没能回去，只怕没什么大事，是不会让我回去的。”

岫云道：“你和父亲到底没有真正拜过堂，娶嫁的种种规矩守得都没那么严苛，收一个妾室老爷也没太讲究这些，毕竟也无人去追究，真是委屈了你。不过你放心，现在刚嫁过来不久不好提这个，等我回来以后，你若是实在想念母亲，我帮你去和老爷说。”

梅雨笑答了一声“好。”

她面上虽不大显露，心中又感念了岫云一番。

梅雨笑道：“你这丫头，这会子还不回去，不如在我这吃晚饭吧，我去给你做些酥酪，今日厨房送了点干果，配上那个更好吃。”

“罢了罢了，三天两头吃你和宝蓝做的点心，只怕要胖上十斤了，等下厨房送来什么饭菜，我跟着随意吃些罢了。”

用罢晚饭，岫云便要回去，临走拜托梅雨宝蓝明日去翦彩堂帮她收整行李。梅雨自然应了，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