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宝蓝从外头回来,见岫云来了,赶忙撂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大小姐来啦!”
岫云也上来道:“宝蓝,可算回来了,我刚才就盼着你呢。”
这两人虽同住在府里,可平时难得见上一面,梅雨笑呵呵地看着这两人携手同乐,竟像是一向久别的样子。
宝蓝又转过头对梅雨道:“库房的人说,大太太和菱心奶奶都没跟库房嘱咐过,所以银子和床帐绣幔一概不能支出,只领回来些茶叶和胭脂水粉,等下午我再去回大太太,请她往库房传令。”
岫云看着梅雨叹道: “母亲年纪大了,近来本不大爱管事了,这两天为了你来的事又操了不少心,有什么疏漏你也别在意,倒是菱心嫂子,年纪轻轻的也不爱操心了。”
又转头对宝蓝说:“我看你下午也不必去说了,从这到母亲的缉熙堂,来回得半个多时辰呢,还是我晚上去说一声。”
三人又坐了一刻钟,岫云写下那篇“与顾章书”,便告辞。临走又嘱咐梅雨道:“我和孟姐姐,元蕙小妹妹住在东南边儿翦彩堂,隔着一道墙,就是大哥和菱心嫂子的翠雁居,宝蓝知道地方的,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方才离去。
次日一早,梅雨刚用过早饭,不想大太太竟坐着小轿来了。
梅雨前两日一直惶恐不安,生怕两位太太一时驾临,不知该怎么应对,直到昨儿见了岫云,心想这府里的人也不是个个儿严肃恭谨,今日才稍稍放松些,没想到大太太就来了。
梅雨见她身着墨绿色仙鹤流云毛皮大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簪着一对翡翠玉钗,并无艳丽的花朵首饰,打扮十分*贵重,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丫鬟婆子,赶忙跪地拜见,大太太堆着一脸的笑,跟身旁的小丫头道:“还不赶紧把雨儿姑娘搀起来。”
梅雨被一个红绫袄青缎背心的丫鬟扶起来,敛声屏气回了一句:“多谢太太。”
那大太太携了梅雨的手领她坐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半天方温和地道:
“果然是个标致孩子,那日王婆子回来跟我说是个好孩子,我还半信半疑的,如今见了才知道,长得这样讨喜。”
梅雨低头愣了半天,紧张的肩膀有些发抖,心里突突的,听太太这话虽是客气,但毕竟是夸奖的话,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声道:
“多谢太太。”
大太太见她这样拘谨,笑道:“我知道你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儿,这府上许多事情不曾见过,刚搬过来或许有诸多不习惯,我这两年上了年纪,或许有疏漏没照顾到的,你也得体谅。”
梅雨仍低头道:“这里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又抬头看了一眼宝蓝,说:“宝蓝做事也很稳重。”
太太笑着点了点头,又转过头高声喊了一句:“把东西拿过来。”
方见一个小丫头从后边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件衣裳,轻轻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又退了下去。太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道:“我前两日让他们为你赶制的。”
梅雨仔细一看,竟是一件月白色的真丝里衣,领口还用粉红色的丝线掺着银线绣了一朵桃花,梅雨不由羞红了脸。
“老爷上午去应酬了,说过午饭之前一定回来,你先收拾收拾,然后跟着我去老爷房里沐浴更衣,王妈妈给会你讲明白规矩。”
梅雨听她这么说,心里知道是要做什么事,一时吓得握紧了手,冷汗直出。
太太又道:“你这枫露阁实在偏僻,天又有些冷,老爷应酬完再过来实在不方便,所以还是你过去吧,等下午再让宝蓝把你接回来。”又抚了抚梅雨的脸庞,替她将垂下来的一小缕秀发别到耳后,轻轻道:
“不用怕,老爷定会喜欢你的。”
大太太一直送梅雨到了老爷院中,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便将她交与两个年长的妈妈,又悄悄在她们耳边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去。
梅雨没有看见,转身离去的大太太脸上没有了一丝笑容,身上也没有刚才的一丝温柔。
刚被领进了浴房,两个妈妈便过来服侍着脱衣沐浴,梅雨从不曾被人这样近身服侍过,浑身不舒服。
沐浴梳洗完毕,换上那件真丝桃花里衣,却不系裙子,隔着月白真丝身上隐隐透出白嫩的肤色,领口的粉红色花朵又衬着她娇羞的脸庞,十分讨人喜欢。
一位妈妈收拾着东西出了屋子,另一位扶着梅雨的手臂坐在镜前,用抹了橘油的桃木梳替她将披散着的头发梳得更顺滑些,又打开身边的小包袱,取出一只小木盒,里头是从枫露阁带来的新鲜胭脂膏子和画眉墨,替她画上妆容。
梅雨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色如樱桃般鲜嫩艳丽,忽想起《莺莺传》上的情节,莺莺半夜飘然而来,天明十分悄然而去,张生睡醒后竟分不清是梦是真,直到“睹妆在臂”,看到手臂上清晰的唇色,才知夜里真的与心上人欢会了一场。又看到眉际因微微出汗而沁出的翠黛,想着小山词似乎有一句:
“靓妆眉沁缘,羞脸粉生红。”
想到这里,脸蛋发烫,羞得更红了。
老妈妈帮梅雨收拾好,轻轻扶着她躺进老爷床上的被窝里,盖好被子,道:“姑娘耐心等等吧,老爷不出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梅雨羞怯地答了声“是”,老妈妈又整理了几下被子,也出了房门。
梅雨一人躺在床上,不知是被子太厚还是炭火烧得太旺,又或是心里过于害羞紧张,竟觉得浑身发热想撂开被子,又怕老爷突然进来,只得捂得严严实实,一动也不敢动。
躺了两刻钟后,见老爷没来,心渐渐平静了些,浑身的燥热也慢慢平息,渗出一层汗来。
躺了半个时辰后,身上的汗也慢慢消散,心里也不再砰砰乱跳,将手臂从被中伸了出来。又躺了一阵,梅雨脸蛋凉了下来,竟有些犯困厌倦,慢慢迷糊过去。
彼时大太太在房里急得快火上房了,拉着王妈妈一个劲地喊:“再派人去问一遍,这都什么时辰了,老爷怎么还不回来!”
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地头回道:“老爷派人回来告诉一声,外头有要紧的事,只怕今天都回不来了,老爷说那件事--那件事等再找时间做罢。”
大太太道:“老爷也真是,这也不是今天才定下的事,梅姑娘都等了快三个时辰了。”
王妈妈笑道:“老爷在外边的生意忙,临时有变动也是正常,太太不用着急。”
“罢了罢了,我挑了这么个好日子,老爷到底辜负了我一片心,先派人把那丫头送回去吧,委屈她等了这么久,午饭也没吃,一定饿坏了吧。”
那边梅雨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听见卧房外头门响,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以为是老爷来了,吓得心差点跳进了嗓子眼,紧张害怕得满脸通红,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梅雨正害怕着,那位替她沐浴梳妆的老妈妈捧着衣服推门进来,尴尬得笑道:
“姑娘,真是委屈姑娘了,等了这么久,太太说老爷在外头突然有急事,一时回不来了,让我先来接姑娘回去,或许等老爷晚上就回来会去看姑娘的,姑娘起来收拾收拾吧,宝蓝也已经在外面等着姑娘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梅雨扶起来,替她换衣服。
那梅雨见不是老爷进来,长舒一口气。
老妈妈又道:“姑娘一定饿坏了吧,太太已让人备了点心甜汤送到姑娘的住处,姑娘回去就能吃了。”
一切收拾妥当,妈妈将梅雨送了出去。梅雨扶着宝蓝的手臂慢慢往回走着,看那太阳即将落山,天边一抹金红,将自己的暗红色绣花袄照得发亮,心里竟丝毫不觉委屈,甚至偷偷有些欢喜,像是躲过了一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