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梅雨便到翦彩堂帮岫云整理要带到扬州去的一应用物,库房也备出了这一路的土仪盘缠。
“自从我过来,咱们念书、吃饭都是一起的,这会子你一个人出去,我还真有些不安心。”
岫云笑道:“倒不是我一个人,路上还有人照应呢。大哥外头事多,自然不能去了,老爷叫姨妈家的哥哥陪我一道去。”
“可是元鸿少爷?”
“是啊。”
梅雨又问道:“你身边伺候的人可要都带去?”
“我间房屋不能无人看管打扫,打算把檐花留下,这丫头还算稳妥,交给她我放心。再者奶娘年纪大了,只怕不好一路颠簸,我也让她留下,只带青雀、朱樱两人去就是。”
“她们两个跟着你,我放心。只是你在家里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到了亲戚家可要小心些,丫头们还是要带在身旁的。”
岫云笑道:“我看你是怕是担心我作出祸来,姨奶奶从前就疼爱我,那得老爷太太我也见过,都不是苛责之人,再说万一有什么事,我也会机变的。”
梅雨也知道她一向伶俐,也是个讨长辈喜欢的,自然不再多问,只低头将衣裙一件一件叠好。
“你瞧瞧这件衣裳!和你那件像不!”只见岫云从箱中翻出一件白底蓝花的棉布裙子,笑着向梅雨递来。这与梅雨那条蓝底白花的倒像极了一套。
“像是像呢,可这花朵的样式倒精致许多,你怎么也做这样式的衣裳,可没见你穿过这样的。”
“从前做来在家里穿得,这料子格外柔软,只是母亲总为我裁纸新衣,这件便压在箱里没怎么穿。”
梅雨低头笑笑,问道:“那这件也不必带了,还放进去吧。”
岫云道:“带上吧,我喜欢这件。”说着便叠好,可她并没有放进要带走的箱笼中,而是放在了一边。
岫云临走这四五天,梅雨日日都去找她,岫云常常玩笑道:“看你这样子,我总以为自己是要远嫁不回来了呢。”
正月转眼过去,二月二这日就是岫云上路的日子。
地上的冰雪虽已化尽,北风依旧寒冷刺骨。
烟景渺茫,丝丝细雨虽淋不湿衣衫,但飘洒在脸上依旧让人透心悲凉,梅雨一早便松松垮垮地梳着头发,挂着一串泪来了翦彩堂。
她见岫云已挽好发髻,头发上抹着亮晶晶的桂花油,簪了东陵玉花的金钗,十分精神。又见岫云下身竟穿着那件白底蓝花的棉布裙子,那本是温暖春日里的裙子,不该在这个天气上身,更何况今日要和大太太告别,更应打扮的隆重一些。
“你怎么穿上这个了?”梅雨一开口便开始抽噎。
岫云并未回答她,见她满面憔悴心中十分不忍,只是暗自不提,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道:“怎么提前来了,一会儿跟着到院外送我不就行了。”
梅雨忍者泪道:“你偏在春耕节走,芥菜缨炒黄豆嘴儿是吃不上了,但炸油糕、豆面糕、太阳糕、春饼是必得吃的,我都做好了,你只好带在路上吃罢了。”说着递来一大包点心。
岫云先是一惊,后又叹道:“怪不得你气色这般不好,怕是做了整整一夜的点心吧。你真是傻,这些路上自然有卖的,何必这般辛苦。”
梅雨不答岫云的话,走过来扯着她的手,泪又一滴一滴地落下,梅雨用袖子去擦抹,泪水很快就把衣袖浸透了。
。梅雨的手指冰凉,岫云替她轻轻揉搓着,以她手心的温度温暖着梅雨遍体的寒凉。
外头传来大太太和惜文说话的声音,更远处又有嘶嘶马鸣声,两个小厮进来将岫云所带的行李搬了出去。
梅雨替岫云系好水蓝色灰鼠领斗篷,准备望院中送她。
岫云抬手按住梅雨削薄的肩膀,摇摇头道:“你在我屋里坐着吧,不必出去送我了,只当今天你在枫露阁没出来,你这样让母亲看见,她会多心的。”说着转过头,整理了两下衣服。又转过头来笑着道:“放心,点心我会吃的,你走的时候披上我的大毛斗篷吧,别着凉了。我刚突然想了一句:‘日起华空何寂寞’,后边不知该接什么,留给你慢慢联吧。”说完,眼中也溢出泪水,她用力吞咽了两下,转头打开门,径直出了屋子。
梅雨在屋内呆呆地掉着泪,听见外面大太太亲切地嘱咐着岫云,真像嘱咐着要出嫁的女儿。
那日梅雨在岫云屋中坐了许久,檐花在屋外不见动静,也不好敲门询问,一直快到正午,梅雨才开门出来。檐花上前询问要不要送她回去,梅雨只摇摇头,独自愣愣的往回走。
寒风扑着她的身子,她也不知道冷,只觉心内膨胀,脚下如绵。走到半路,只见宝蓝急急地迎上来,见她脸色苍白如雪,吓了一跳,问她送大小姐走了没,她也不做声,依旧恹恹地往回走。
话说那日梅雨回到枫露阁,该吃饭吃饭,该喝茶喝茶,泪也掉得不多,只是不大说话。
宝蓝早晨因有事耽误没能去送大小姐,心中也有些不快,又见梅雨并无大的古怪,也不去理论劝导。
好容易捱到一更,梅雨只觉浑身无力,困意难挡,实在支持不住,一头睡倒。
谁知她这合上眼便是梦魂颠倒,脸上渐渐泛起酡红,竟发起热来。宝蓝见她脸色越发不对,赶忙将她摇醒,递来些汤水,又喊来红药一同守着。
次日一早,梅雨热度略退,只是依旧疲倦无力,宝蓝心中害怕,打算去回了大太太请大夫来看。可梅雨咬定说不用请大夫,说自己以前在家发热也从不用请大夫吃药的。
宝蓝心内焦急,但见她病得还不算沉重,也只好作罢,去厨房熬了一碗红枣姜汤,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喝。
梅雨躺到中午,退了热,人也终于有了些精神。又过了两日,梅雨看似好全,宝蓝也放下心来。
自岫云走后,梅雨像被抽走了灵气,无心理妆,整日不过穿着从前在家的旧衣旧裙。晚上也不过和宝蓝在灯下拥炉倦绣,偶尔玩笑两句,就连从前不愿离手的陶渊明集、乐府诗集等也都不大看了。
整整一个月,老爷就像把枫露阁彻底忘了一样,一次也没有来,大太太也不常往这传话传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