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回了枫露阁,宝蓝笑呵呵地迎出来:“我们三太太回来啦。”
“死丫头,又取笑我。”
“我这说的可是真话,怎么是取笑你。”
梅雨走进内室,坐在妆台前,喃喃道:“我自己倒不知怎么就成了三太太,怎么就成了那几个大姑娘的姨娘了?”
“这倒奇怪,难不成你是今日才知道自己要做姨娘的。”
梅雨笑了一声道:“那几个姑娘都待我这样好,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是个姨娘了,那孟姑娘与我说话,我真恨不得喊她一声‘姐姐’。”
宝蓝叹一口气,没有接梅雨的话,而是道:“太太饿了吧,我去把饭菜热了来。”
“还热什么,都快吃中午的了,不吃了罢。”梅雨顿了顿,有些胆怯地问道:“你还能叫我姑娘吗?”
“连老爷和大太太都说你是汪家三太太了,我怎么能还叫你姑娘,若在这里只管一味浑叫习惯了,到外头也是这样,还不知得被旁人怎么笑话。我也知道你是怕叫太太就隔上了一层,你我如今同吃同住,这样的情分哪还在一句称呼上,若是心里没有情分,即便姐妹相称又能如何。”梅雨听了这话,眼中已有了盈盈泪水。
这时卧房外面传来动静,梅雨赶忙抹去泪水。两人出去一看,只见王妈妈带着一个小丫头来了。
“三太太好啊,大太太命我给您带个新的丫鬟过来,这是红药,府里新来的丫头。”又转头冲那小丫头喊道:“还不快见过三太太。”
“见过三太太。”
梅雨件那小丫鬟只有十岁出头,眉眼间倒有些灵气,只是长得瘦瘦小小,倒让人舍不得使唤。
梅雨谢道:“多谢大太太费心了。”
王妈妈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镶着珠花的金丝木盒,递给梅雨,道:“这是大太太陪嫁的首饰,说是让送给三太太了。”
梅雨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对红玛瑙手镯和一条金珠手钏。
梅雨忙道:“那日已收了太太送来的好些衣服首饰,实在不能再要这个了,还望妈妈把这首饰送回去,替我谢过大太太。”
“三太太不必为难,我们大太太已经说了,‘这首饰我也不爱戴,该送给年轻人戴才是’,三太太只管收下,我回去也好复命。”
梅雨答道:“妈妈回去可替我好好谢谢大太太,天这么冷,妈妈快坐着喝杯热茶吧。”
“不喝茶了,大太太那边还有事没完呢。”王妈妈说完便告辞了。
宝蓝拉着红药到她的房间门口道:“这是你的屋子,自己进去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被褥都是我上午刚去库房领来的,你自己整理吧。”
红药低头应道:“是,多谢姐姐。”
梅雨见那丫头进了屋子,对宝蓝道:“‘红药’,她这名字倒有趣儿,也不知是谁给她起的。我记得纳兰词里好像有‘红药阑边携素手’之句,要是就叫‘芍药’可就不如这新奇别致了。”
宝蓝笑道:“我倒觉得还不如叫芍药,这‘红药’听着未免太清奇刁钻了,这名字倒像是大小姐起的。”宝蓝往红药屋子那边看了看,又小声道:
“这名字有什么要紧,只是这丫头年纪也太小了,一团孩气,哪里像会伺候的样子。”
梅雨皱眉心疼道“是啊,怎么这么小就送进府做丫鬟了,真是可怜。”不免又伤感了一回。
梅雨抬头看那窗外,虽到中午,天却阴沉下来,不像早晨那般清朗,又过一会儿,竟飘下来雪珠,风一吹,在窗外飞舞着,盘旋着,正是: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彼时大太太已念完经回房,看见老爷竟在屋里坐着,说要在这吃午饭,忙命人传话厨房多加两个菜。
“你倒爱动弹,这么冷的天,还去佛堂做什么。我回来时顺便刚去查问了两个丫头的功课,岫云倒有不少长进,竟比她哥哥当年还强十倍,若是个儿子,肯定比她哥哥有出息。”
大太太笑答道:“我倒不想让她学那么多呢,今日我们还说起来,这两年净顾着让她读书,针线女工竟是一点儿不会,她如今也到了嫁龄,该把这些要紧的都学起来,也好尽快给她选个好人家。”
“我瞧她自小像男孩子一般,也未必是做那些的料子,由她去吧。还有一事,岫云那孩子今日与我说想让她三姨娘跟她一起读书,不知你是怎么个意思。”
“上午说起来过,岫云现在已有两个作伴读书的,又何必再多事,况且那三妹本也认得些字,女孩子家认得些字,也算够了。老爷说呢?”
老爷抿了一口茶,道:“我看随她去吧,本来年纪也差不多,要是梅雨也愿意,你依了她就是。”
大太太素知老爷极是偏宠岫云,也不再说什么。
下午雪停了,太阳又升起来,水浸碧天,连冬日的寒风都带了暖意,二太太照例来大太太屋里说话。
“要说三妹这模样倒还不如大姐身边的小棠好看,要不是风水先生说西南边儿秀清妹妹的屋子邪气太重,这事儿急着定下,真该好好再挑选挑选.”
“这倒也不错了,我看着这丫头倒是长得干干净净,像个本分的,只是小门小户到底是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得多**”。
原来自三太太秀清产后病死,老爷的生意一直不顺,小姐少爷也是轮着生病,丫头婆子们还总说夜里能见到不干净的东西。老爷便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说是三太太死后留下了怨气,已至府中西南边邪气太重,招来灾祸,必得领娶一房太太住在西南边,已压制邪气,二来也可以冲喜。只是这位新太太须得是汪家五十里之外且跟老爷从未见过面的清白女子。
大太太最是信鬼神之说,急着就把这事定了。因得了大太太的嘱咐,府里无人敢将此事透露给梅雨。
几个姑娘按上午说的,午后都来了梅雨这儿。
惜文和元蕙虽也谈吐大方,彼此斯抬斯敬的,但却不像岫云那般,和梅雨有“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之感。
梅雨心中似有所得,自思道:“这彼此的缘分果真是天定,想来自己与岫云定是前世的姐妹。”
岫云见梅雨跟几位姐妹说话皆不像跟自己那般亲热随意,自己跟梅雨之间也像是互为知己一般,竟比跟孟姐姐蕙妹妹这两位一起住了许久的姐妹还要好上几倍,亦自思道:
“她当真该与我是姐妹的,只恨她的命运已被人定下,今生只能安安心心地做这三太太,虽是一个清秀佳人,也只能心甘情愿地服从这不公的命运。”
几人临走前,岫云拉着梅雨到一边悄悄说道:“你晚上且别睡,等我再来跟你说句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