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因这边城里的生意实在缺人手,姨妈家的元鸿少爷带着几个仆从先行从南边回来了。元鸿少爷也带回话来,三姨奶奶身体日渐康复,岫云不日也会回来。
且说自元鸿少爷回来后,梅雨便日夜盼着岫云能回来,四月的暖阳一日一日的流走,又到了落红满地,花褪雨絮粘泥的春暮时节。听闻江南已多日阴雨绵绵,青梅也日渐成熟,梅雨的生日绿叶成荫子满枝时悄悄溜走。
这日梅雨正看着书,宝蓝忽进来报说,岫云已遣人来报信,明日一早就可到家,连同姨奶奶家的一位小爷一起回来。
好容易盼至第二天一早,大太太又派遣婆子到枫露阁传话,说梅雨身体未好全,今日又飘着雨,就不要到院中迎接了。
“估摸这个时候大小姐应该回翦彩堂了,大太太说的对,外头雨没停,你还是不出门的好,左右小姐下午也就过来了。”宝蓝道。
话说岫云离府多日,众姐妹都甚是想念,她才下马车,众人就急着拥上来与她叙话。
岫云给姐妹们带了些礼物来,头一个想着的就是梅雨,只是在院子里没见到她在正厅也没见到她,只得先回翦彩堂来,先跟元蕙惜文岫溪几人分送礼物。岫云心中疑惑,问几人道:“刚才在院中怎没见到三姨娘呢?”
惜文道:“三姨娘这一向身体不太好,今日又下雨,太太没让她出屋子。”
岫云急道:“可是有什么事,找大夫瞧了没有?”
惜文道:“这几天都好了呢,等下午咱们一起再去瞧瞧她。”
那岫云一向急性子,听说梅雨病了那还等的到下午再去,吃过午饭便一个人悄悄地先往枫露阁去了。
彼时梅雨正在枫露阁和宝蓝说着话。
“那丫头下午肯定得过来,这两个月也没抽出功夫,要给她的天青煅二色金的披风没来得及做,只做好了一件天青盘锦镶花锦裙,便先给她这一件罢。”
“我看你也不必费神做了,这天也热起来了,等做好了那件披风只怕都该穿夏衣了,不如留着那块料子。”
梅雨微微一笑,道:“也是,怕这些日子我也没有精神好好做,等能动针线了,也该热了。这两天你也忙乱,只怕也没来得及做她爱吃的那几道点心。”
宝蓝道:“我早晨想起来了,只做了麻团子,其他的来不及做了,我叫红药在厨房蒸上酥酪,想来大小姐过来就做好了。”
“还是你心细,红药也会做糕点了?”
“我早教过她的。”
“说起红药,前些日子我病着,也把她累的不轻,竟忘了赏她些,我早上看见她袖子都磨破了才想起来。你去拿二两银子给她罢,让她好歹做件衣裳。”
“我以前只当红药那丫头一团孩气,没想只她做什么,近些日子才发觉她是个极机灵的,那针线竟能赶上我了。”
二人正说笑着,抬头看见岫云自己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红绣纱囊,一面走一面笑道:“我远路归来,这院中怎连一个迎我的人都没有。”
宝蓝见她来了,站起来笑道:“说我也罢了,可真错怪了我们家这位,大小姐是不知道,我们家的这位是盼星星盼月亮,不知白费了多少泪儿,可算是把你这凤凰盼来喽。”
梅雨一件岫云,竟是悲喜交加,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倒出来,一时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又哭一阵。
岫云笑道:“这倒奇,既说想我想的掉泪儿,这会儿好好地回来了,怎么还只哭。”
宝蓝叹道:“怨不得她伤心,你这一去,不知道出了多少不顺心的事,你快开解她两句,我去厨房看看酥酪做好了没有。”说着就出了屋子。
岫云道:“病可好了?看你瘦的通不像模样儿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这般耽不住。”
梅雨道:“这些日子都好了。”
梅雨本不愿将母亲之事告诉岫云,无奈她一再询问,也只好一一说来,一面说着,一面又落下滚滚的泪。
“原还想着能送你回去看看,谁知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难怪这些日子把你折磨成这样。”岫云叹道。
“所以说这天下的事是人想不到的,所以那孔子家语里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从前在家的时候也没觉得怎样,只顾把那韶华挥霍了。”
“老夫人既已仙逝,虽不胜伤悼,也不能只顾往后看,以后日子还长。”
梅雨道:“我病的这些日子,老爷太太,还有姑娘们都来看我,说些宽慰我的话,又让我养志和神,我便更知道这府里无人不疼我的,我也算是有福了,投至这样好的人家。”
岫云见她心中幽怨已解不少,便放心下来,笑着道:“既然病也好了,更该说些高兴地才是,我往南边走这一遭,倒碰见不少有趣儿的。”
梅雨也抹了泪道:“有什么新奇的,也说给我听听。”
“旁的不说,唯有姨奶奶家的两个人非说不可。姨奶奶家有位大姐,名唤金质,竟是个瑰姿艳逸,般般入画的美人。咱们府里的姑娘、丫头,没有一个相貌不标致的,可竟无一人能跟她相比,从前的秀清太太,那模样已然是有一无二的,竟也不能跟她想比。”
梅雨掩嘴笑道:“这么说倒是个绝代美人,或许是‘超六列于往古,迈来今之清英’的美人?”
“我又没见过那么多美人,绝不绝代可不知道,可若说是‘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却是绝对当得起的。”
梅雨又笑道:“这么听来,倒是可惜了。”
岫云心中疑惑,笑问道:“如此佳人,怎么说是可惜呢?”
“倒不是这金质小姐可惜,是咱们岫云可惜了,可惜没生成个男人,好迎娶金质小姐,这亲上作亲,你扬州的姨奶奶肯定愿意。”说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岫云见她打趣自己,也不害羞,反道一句:“你这话我早想过,且不说我,你要是个男人,只怕眼睛也难从她身上拔下来呢。”
说着,两人又笑一回。
此时宝蓝端着两碗点心进来,笑道:“我家这姑奶奶可有些日子没笑了。”
岫云拿了个麻团子塞进嘴中,又转头拿过红绣纱囊,解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红纱小包,还有一本书。
岫云解开红纱小包,对宝蓝道:“这是烧蓝凤蝶戒指,王家那老爷从洋人手里买的,比咱们府里见得这些首饰都精巧,王家府里的姑娘人人得了两个,这个颜色花样想必你喜欢,我给你留了一个。”
宝蓝接了东西,谢道:“真是谢你费心想着了。”
岫云拿过书,对梅雨道:“这本《剪灯新话》是王家小爷从他爹书房里悄悄拿出来给我看的,我看了那故事果然新奇,你也拿去看看。”又道:“还带回来几方好墨,其他姐妹都分送了,等晚上差丫头给你送来。”
梅雨点头应着。
宝蓝问道:“你才说的王家小爷,可是那位跟你一起到咱们家来的?”
“是他,是王家三少爷,这会儿应该在父母亲那回话吧。”
岫云将那书递给梅雨,道:“这书我只给你看,可不敢让父母亲看见,其他篇数倒也罢了,唯‘金凤钗记’、‘绿衣人传’这两篇极好。”
梅雨正接过书,忽听外头丫头来报,让岫云即刻去大太太房里一趟。
“今儿晚上肯定要备一桌酒为你二人接风的,我就不过去了,你好好玩儿。”梅雨嘱咐道。岫云答应了便先告辞。
话说岫云本想晚间再到枫露阁来一趟,却因宴上多饮了两杯葡萄美酒,痴性大发,把青雀、檐花等小丫头一应赶了回去,独自一人打着灯笼,沿着翠竹夹的石子小路,晃晃悠悠的往枫露阁来。
那葡萄酒喝着如蜜水一般,谁知后劲不小,岫云才绕过假山去,忽觉四肢发软,眼花头眩,便坐到那假山旁的石头上歇息片刻。她这刚坐下不一会儿,假山后头就溜出个人影,岫云似觉有人扯着她的衣裙,便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