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周一路追着庄峤来了这山高林密之处,早说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不料竟要被如此稀薄的三字打发,再也忍耐不住,“噌”地暴跳起来,脚下船儿跟着一下晃荡,他醋钵似的拳头带着劲风便击向庄峤的肩头,怒吼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老子白操心了!”
庄峤身手相当敏捷,也不知他是如何用的巧劲,只一个侧身,公孙周的拳头扑了个空,连他衣衫的一根线都没有碰到。
公孙周登时怒不可遏,豹眼喷出了火,另一记拳头破空轰出,状似奔腾咆哮的怒虎,直击庄峤面门。
渡船狭小,他壮硕的身子一动,已然左右颠簸摇摆,惊得艄公大喊:“啊呀别动!船要翻了!”忙忙地将竹篙撑入水底,以减缓船的流速。
眼见得这一拳已是避无可避,庄峤却闲闲地往紫苏身边斜踏一步,飘忽得好似弱风扶柳,那拳头便冲进了虚空里。劲风撕裂,暮气激烈震荡,渡船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恰适时,公孙周身侧的娇俏少女突然飞旋起镂空的牛皮小靴,正踢在他臀部。公孙周两拳出去本就收势不住,又加急怒攻心,身子一个趔趄晃得两晃,少女“咯咯”欢笑着再起一脚,公孙周仓皇间双臂一展,“噗通”砸入水中,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紫苏抹去溅在脸上的水,再看江中,原来公孙周不识水性,张着臂膀在水里胡乱扑腾,一口水已进了嘴。
“哈哈哈哈!下水了!下水了!胖狗熊下水了!好好玩啊!”
少女拍着手,笑得像一朵在风中颤动的花,偏又明艳动人,那声音更如花瓣上的露珠,随着颤动颗颗坠落,清脆剔透。
“啊呀!小丫头莫要调皮,看死人了!”
艄公急得停了撑船,渡船在江面打转。
紫苏看那庄峤,板着的脸已纠结成一团,眼里冒着寒光,冲少女吼道:“谁让你把他踢水里去了?”
少女无辜地眨眨眼:“我帮你呀!你明明不想去那什么耗子洞的苍梅庄,他偏要你去,还动手打人,好没道理。”
“谁要你帮了?”那青年急得抓耳挠腮,又顾着保持身体平衡,甚是小心翼翼,只不跳下水去救人,一看也是个不识水性的,“他是苍梅庄的左护法,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可不能死在这里!”
少女兀自咯咯娇笑,看那公孙周雄壮的身子沉入水里只露出一点蓝布头巾,似乎是一件值得大乐特乐的事,欢声道:“狗刨啊!狗刨都不会呀!”
紫苏本不欲多管闲事,但此情形之下哪能袖手旁观,总不能让七十岁的老艄公下去,遂把手中抱着的包袱置于一旁,甩脱了鞋,起身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少女一愣,忽而气急败环,弯腰掬起一捧水便向紫苏的背影浇过去:“狗拿耗子,讨厌!讨厌!”
乌洛江距紫苏家只隔了那片林子,江边儿女自小便是游水的好手。她快速游到公孙周身旁,抓住他的肩背,托起他的下巴使之仰面朝上,再拿肘用力夹住他的肩膀,拖着他回游到渡船边,由庄峤使力拉上了船。
公孙周喝了几口水,早已牙关紧闭,嘴唇乌紫。紫苏拿出帕子来裹住手指撬开他的嘴,把他的舌头拉出口外,又一把敞开他的衣襟。公孙周身体壮大,她抱不动,只好指挥庄峤抱住他的腰腹,使其背朝上、头下垂倒他肚里的水。
如此折腾了一刻钟,公孙周才悠悠醒转过来。
庄峤抬起衣袖抹抹额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复朝紫苏抱拳一礼道了谢。
艄公直喊“阿弥陀佛”。
那少女撇撇嘴,看向紫苏的眼神里多了些无可名状的玩味。
此时船已靠岸,公孙周甫一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然后猛一把抓在少女肩头,凶神恶煞般道:“哪里来的且兰蛮丫头,敢戏弄你公孙大爷?”
少女前脚刚跳下船,没提防躲开他的魔爪,直痛得呲牙咧嘴,尖声惊叫:“你既然是苍梅庄的公孙大爷,谁敢戏弄你呀?明明是你自己不会坐船,站不稳,跌下去了!”
这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大言不惭地既耍赖又讥讽,公孙周气得胡子根根直立,眸底戾意顿显,那手下的力便重了三分。
少女“啊”一声惨叫,指着庄峤道:“你要的人走了!”
公孙周回头,果见庄峤急匆匆地迈开长腿奔入林中小径,竟是对这边的情形不管不顾了。
“好小子,你逃到天边去老子一样抓你回来!”
公孙周大怒,忽觉手腕处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嘴,钻心般地一痛,忙从少女肩上撤下手掌,便见那少女如螳螂般纵跳三尺远,手里捏着只黢黑的虫子笑嘻嘻唱道:“虫儿虫儿乖乖,大胡子的血新鲜,吃个饱,睡一觉,明儿上山会情郎。”
这曲儿是用且兰语唱的,少女的嗓音软糯娇柔,听着那词儿却是说不出的轻佻妖异。
紫苏本已转身要去赶自己的路,待眼角余光扫见那只虫子,心下一惊,忙从怀里掏出碧露丹来倒出一颗递给公孙周:“虫子有毒,快吃药!”
公孙周的手腕上已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他正举起一指欲封锁穴道阻止其上行,闻言二话不说,抓起药便吞。
碧露丹见效奇快,倏忽间那黑线便淡了,公孙周道声“多谢”,再怒目瞪向那少女,叱道:“看你长得如花似玉,原来心肠恁般歹毒!”
少女扮个鬼脸,又如花蝴蝶般往后飞跳了几步。
正在系缆绳的艄公淡声道:“不过是且兰女儿的防身之术罢了,‘歹毒’一说可重喽!”
他说得没错,且兰族以识毒制毒闻名天下,尤其是且兰族女子,平生都会养一两种毒虫用作防身之用。只是这少女,行事忒精怪了些。
公孙周大约是第一次和且兰小姑娘打交道,一个不留神便遭了道,心头愤恨,却再不敢轻举妄动,朝那少女狠狠剜了一眼,吹着胡子道一声“休叫大爷再遇见你”,回头再对紫苏重重抱了一拳,撒开腿去追庄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