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娘阴沉着脸，对紫苏道：“你，扒了他们的衣服看看，有没有那个刺字。”
紫苏抬眼往石阶下看去，除却被她的银针扎到眼睛的那一个，其余的侍卫都对她怒目而视，恨不得撕烂她的肉。
她先去到管事的身前。管事的被许三娘拍过一掌，嘴角边仍在淌血。她捏住他的下颌，塞了一粒药丸逼他吞下去，少顷，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有几个疑问，还望管事的作答。”
管事的只觉喉咙一阵沁凉，心脉处的疼痛似乎稍减了些，晓得此人喂的不是毒药，遂道：“你讲。”
紫苏瞥了一眼那两只木箱：“木箱里装的是什么？”
管事的眼神游离，默了一瞬才道：“药材。”
“何人所用？”
“夫人。”
“那为何不放在府里？”
“这个院子也是府里的。”
“这两种药材如何用？谁给夫人的方子？”
“方子是石朴子先生给的，毋需另做整饬，直接煎服。”
石朴子……
紫苏皱起眉，这和吴子攸说的可不一样。
“快查！磨蹭什么？”许三娘不知她要做什么，听她只顾和管事的聒噪，开始不耐。
紫苏不理她，再问管事的：“石朴子在哪里？”
“云游四海，不清楚。”
吐出了“药材”二字之后，管事的似乎不再有任何顾忌，答得极为顺畅。他不再吐血，额头上却起了一层汗，大约是日头太烈，盯着他的目光太厉。
紫苏心内冷笑，收回视线，转向了另外四人。尽管许三娘已让这几人无力动弹，但为防被啐唾沫什么的，她还是先卸了他们下巴。日已晌午，太阳火辣辣的，她不想闻男人衣襟里的汗臭味，遂割了他们左臂上的一截衣袖。
记得许三娘在江边崖洞里说过，她把那个“默”字刻在了孩子的左臂处。
这四人都没有。
“三娘，他们都不是。”
许三娘没说话，面色复如枯叶般的颓败，半晌方道：“扶我起来。”
叶紫苏再看看那两箱药材，木条加封，装钉牢固，倘若用小刀撬钉子的话，恐要费些时辰。
“三娘，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把这两个箱子劈开。”
许三娘一默，俄顷，点点头：“好，你先扶我起来。”
“不可！”管事的在那边高声急叫，“这是我家夫人用的药！你是谁？休得无礼！”
叶紫苏扭头看去，管事的翘着沾血的胡子，甚是慌急。
“你家夫人不是亡故了吗？还要这药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管事的瞪圆了眼，脸因为用力有些扭曲，“你要敢动这两箱药，使君绝不会放过你！”
他这话有点玩味了……
紫苏再看其他人，个个漠然，不似这般激动。
“今儿我还就要动这两箱药了。对于根本不是拿来治病的而是拿来制毒的东西，最好是彻底销毁掉，不是吗？”叶紫苏转眼盯着管事的，高声道，“三娘，动手！”
管事的一愣，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和些许杀意，但他大约立刻意识到不该有那样的神情，便移开眼，怒道：“你胡扯什么？安抚使的东西，岂是你说毁便能毁的？”
“哈哈哈哈！狗奴才，口气不小！”许三娘在旁听罢，突然狂笑，枯瘦的双掌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紫苏眼前猛地扯过一片黑云，遮挡了太阳热烘烘的脸，那五人落在阴影里，面色死白。
未几，黑云化作腥臭的血水，铺天盖地地瓢泼而下，不遑一瞬，便将那五人整个堙没。
地上再不见四肢躯干毛发，甚至一片碎布头，只余五滩不可描述的水渍。
“你……”紫苏未尝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只看得瞠目结舌，“我没有叫你杀人！”
“哼！他们该死！”
一束日光穿破黑云，五滩水渍极速萎缩，倏忽不见了踪影。
青砖默默，草茎扶风。墙角树荫下拉车的水牛静卧在枝叶间泻漏的光斑里，咀嚼、反刍，无限惬意。
这是紫苏第二次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化为虚无。第一次是那个来刺杀她的人自己嚼碎了化尸的毒药，这一次，许三娘只是举了下手掌而已。
仅仅因为这五人不是她的儿子，没有给她提供有用的线索。
紫苏生生打了两个寒战。
突然好担心那两车药材会不会被她一掌劈成齑粉。
“箱子在哪儿？”许三娘问。
紫苏拉着她转了个身，不得不小心翼翼：“就在你前方十步远处，你只要把封条劈开便可，我要看里面的物件。”
许三娘举起了手掌。
紫苏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天空云朵忽而散开，银杏叶子沙沙作响——起风了。
是一阵和煦的春风，“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春风十里，新叶着枝，杂花缤纷，芳草萋萋。春水碧波起，万物复萌生。
许三娘只觉一股绵绵不绝之力如水般趟过双掌，漫过两臂，灌注进了心脉，继而鼓胀，憋闷，窒掣，仿佛周身内力和血液的流动都为之阻隔。登时脸色大变。
紫苏被她带着一起跌倒在地。
“春生咒！你是何人？”
西边屋檐下站了一个人。
身躯伟岸，如高崖危岩，气势迫人。墨发半批半束，如天界神邸，自带威赫。半面银质面具，遮住了面上大部风华，遮不住眸中幽寒。一袭墨云大氅，前襟下摆并绣硕大的老鸦蒜花，那丝丝缕缕飞扬的红色，宛若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夺人心魂。
蓦然间，叶紫苏感觉自己到了清晨初醒的莽莽丛林之中，满眼冷青松，不见暖日色；又似站在渺无人迹的荒原之上，冷风敲骨髓，夕阳过寒鸦。不由打了个寒噤。
男子一言不发，广袖轻举，风移影动，那两只木箱竟从地上平平飞起，直直向主屋大门而去。
莫非他就是夔兀？
不不，先不管他是谁……
紫苏从地上爬起来，飞身去追那两只木箱。
已经晚了。
两只木箱像长了眼睛，撞开主屋大门，“砰”一声落地。
大门随之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