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了，贪睡鬼！”一股凌厉的声音敲打着南研的脑袋。

南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周围是一片柔和的蓝色带点微白的光，眼前的景物由清晰到模糊，他重新站在了那片海上，直到一双素白的休闲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南研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抬起头，看清了面前站着的女孩，从上到下是一双休闲鞋，一条贴身牛仔裤，一件暗红色白条纹的短衬衣，头顶反扣着一顶暗红色的棒球帽，一头仓栗色的长发被扎成束，从帽檐倾泻下来。

他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一幕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女孩的装扮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没等他开口，女孩先打起招呼，“嗨！”她露出了那两颗漂亮的小虎牙。

“嗨！”南研干巴巴地笑道。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事情的不对，大叫道，“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喂，是我救了你诶，说这话是不是太无情无义了？”小魔女的声音很委屈，唇边却带有一丝笑意。

“你救了我？”南研愣住了。

“对啊，”小魔女摊摊手，“最后是我替你回答的！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可真惊险，如果你再不回答，疯老头可就真开车撞过去了！”

南研满头黑线，原来李桐生是真的打算开着布加迪冲向大卡车啊！

“唉，你说你们疯就疯吧，还要拉上无辜的卡车司机做垫背，这不把人家给吓尿了吗？”小魔女轻声叹气。

听起来，小魔女担心的并非李桐生心爱的布加迪被大卡车碾平，而是怕布加迪反过来撞飞了卡车。

南研呆呆地看着她，“你说了什么？”

“大概是想要拯救世界一类的话吧。”小魔女哼笑。

“可我觉得这不太衬你的风格......”南研挠头。

“衬你的风格不就好咯，”小魔女轻轻地揉捏他的脸颊，“都快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对啊，那时明明都快要撞上了，关于活着的理由自己到底在纠结个什么劲啊！

南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她那对漂亮眸子有种很特殊的吸引力，使他很想趁机好好地凝视她的眼睛，小魔女大概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很自然地一翻白眼就挪开了视线。

“好啦，好啦，救你是我应该做的，不用那么深情地盯着我！”小魔女轻描淡写地说。

“哦哦。”南研低声说，只觉得脸有些发烫，“话说你今天的样子有些不同......”

“才注意到吗？”小魔女撇撇嘴，“给你个机会讨好我，我今天看上去怎么样？”

“诶？”

“说啊！”

“感.....感觉你的风格变明快了，身高看上去也变高了不少......”南研有些嘴笨，除了说烂话，其他方面的语言表达不是他所擅长的，即使面前是个极漂亮的女孩，从他那匮乏的词汇量中也找不出太多赞美的词语，“额，总之挺好。”

真是要了命了，虽然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可听上去却像是*裸的敷衍。

关键是，这是对漂亮女孩的敷衍。

“就这些？”小魔女诧异地看着他，瞪着漂亮眸子质问道。

“就......就这些。”南研结结巴巴地说。

他闭上眼睛，以小魔女的脾气，大概会在他脑袋上拍一巴掌，可没想到的是，她仅仅是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对你来说，说的还算不错，”她轻笑道，有如阳光般和煦，“如果之前也有这样的表现，就用不着我出场了。”

小魔女拉着他的手坐下，凝视着他的眼睛，“其实李桐生说的挺对，你需要再自信一点。那时你明明看到了答案，不是吗？”

“可我不太确定......”南研低头，在水面上划着圈圈。

小魔女得意得贴着他，忽然转移话题，“你是潇洒哥吗？”

“才不是，”南研撇撇嘴，忽然“噗嗤”一声。

“笑什么？”

“你也开始说烂话了。”南研笑笑。

“受你影响呗，”小魔女双手环抱着膝盖，也笑笑，“谁让你只会说烂话。”

“怪我咯，”南研耸耸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哎，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是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虽然小魔女不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但在不知道名字的情况下与她交谈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比比。”海风撩起她的额发，短短的两个字，在她的口中说出，竟优美得像一首抒情的诗，让南研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气质。

南研又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这么神秘且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又怎会如此的普通？会是她的乳名吗？他在心里偷笑。

“这名字才不普通，当然也不是什么乳名，”比比果然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眼就读出了他的想法，只见她伸出手指，在他的心口戳了戳，“比比，就是与你比肩同行的意思。”

“那个你......是指我吗？”

“不然呢，”比比吐吐舌头，带着淡淡的，天使般的面容，“我只会把名字告诉我喜欢的人。”

南研不自然间对上了她的眼睛，那对漆黑的眸子，澄澈得可以映出这世间所有的云影天光，他这才意识到她并没有说谎。他忽然很感动，流光袭影般的记忆在南研的脑海中闪过，比比的声音犹未消失，仍在轻轻地叩击着他的心房。

阳光照在波纹细碎的海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透明色锻带。四周是静的，宛如明镜一般，清晰地映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以及彼此靠在一起的男孩女孩。

那份安静让人不忍心打破，南研只好扭过头去继续画他的圈圈，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正无声地流了下来。

其实他算是个坚强的孩子，可在这一刻，他再也无法用说烂话和不在乎来掩饰自己的情感了，一声简单轻浮的比肩同行，好似胜过这世间所有的诺言，在父亲失踪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有人再次告诉他，这世上，还是有人爱着你的，就算她真的是魔女，至少她在乎你，愿意与你在今后的路上比肩同行，让这个名为南研的衰东西在世界上有了存在的理由。

原来这份理由远要比他想象中的沉重。

南研现在确信，昏迷前一刻看到的那个人不会错了，他本应与她比肩同行，可是他太慢了，所以她才会在前方等候着他，原来她的嘴唇翕动，是在诉说着那句延续了数千年的“我爱你啊”。

等等，为什么是数千年？清晰的脑袋忽然再次凌乱开来。

南研马马虎虎得擦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看向比比那张姣好的面容。

在这个一望无尽的精神领域内，太阳正在缓缓坠落，比比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罕见地对着太阳发呆，最后的夕阳划过她的脸颊，照亮了两行湿润的泪痕。

原来她也在哭，可是，为什么？

忽然虚空中有只冷厉的爪子捏住了南研的心脏，这一刻他可以感觉到她身上莫大的悲伤，如同死者尸体般冰冷，流尽鲜血般粘稠，漫无天际地席卷而来，犹如彼岸上绽放的无数花朵，却无一不执守原地等待着时光渐渐地苍老。

前一秒她的眼睛里澄澈得仿佛可以映射出所有欣赏者的面孔，忽然间南研的内心里充斥起无意间来不及躲闪的悔意，后一秒钟她的眼中立刻就模糊了那些人的影子。

“今夜，不会有月亮出来了......就像凡卡信中所写的那样。”比比望着远方的黑暗轻声说。

南研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天已经这么黑了，夜晚的海上无景可看，若向那片海投眼望去，只觉一片漆黑，和这时的天空是一色的，完完全全地融合。这融合却又不似白天，白天还能见到那天高海深的界线。而此时，却什么都没有了。这也许就是真正的海天一色了。他试图去分辨它们的界线，却觉得在这一片漆黑中空空如也，但又觉出它已很满了。

浪花随着海风的前进不断冒出，又不断滚向远处，不断融入那片漆黑中，销声匿迹，似乎在那儿什么也没发生过，它们就这样周而复始着。

就连比比的脸也隐没在黑暗中，如果不是正紧贴她，感受到她那温暖的体温，南研或许会觉得她已经离开了这里。

黑暗中，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比比的声音很淡，无喜也无悲，“几千年前，有这么一头龙王，它本该是毁灭世界、君临天下的怪物，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位神明，为此它不惜放弃了龙王的身份，背负了弃族的罪名，甚至对同胞倒戈相向，最终被龙族的处刑者钉死在了格陵兰岛下方一万米深处的冰渊之中。”

南研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讲这么一个故事，冷不丁地打了个颤，“等等等，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脑回路了！神与龙族不应该是死对头吗？”

“凡事都有例外，就像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可我偏偏喜欢你这个衰仔一样。”比比毫不避讳地说。

“我也知道我挺废，但也不用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吧，很伤自尊的！”南研叹气，“对了，你怎么想起说这么个故事了？”

“想说就说了呗，哪有那么多为啥！”虽然看不见，但南研仍能感觉到比比不屑地斜了他一眼。

南研一时语塞，心想也就你能坦然地说出这么跋扈和找抽的话来，还能让我不讨厌你，也算是个厉害人物。

“哈，海风都快把我给吹倦了，你不困吗？”比比轻声打着哈欠。

“拜托，我刚醒来没多久吧，再睡下的话不就成头猪了吗？”南研撇嘴。

“有时候，我倒希望你是头猪，整天吃啊睡啊，醒来就打个哼哼，就不用活得那么累了。”比比感慨。

“略略略，到头来不还得送进屠宰场做成火腿肠？”

“这样也算是实现你的的人生价值了，死而无憾嘛！”

“又来了又来了，我已经很悲催了好吗，就别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了。”

“好好好，你不睡，那我先睡了。”

“睡哪？”

“当然是你腿上咯，没听说过膝枕吗？”

“喂喂喂！”

南研对这个女孩没有任何的办法，只好让她枕在了自己的腿上，长长的马尾辫很自然地披散开，泻下一头仓栗色的头发，她把头扭过来，贴着南研的小肚子，不一会，静静地睡熟了。

南研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久近距离地与一名女孩接触，更不要说还是比比这般漂亮的女孩，四周虽然一片漆黑，却也挡不住他那颗处男的心在扑通扑通的狂跳。

这时，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几点微弱的光亮，在这浩瀚漆黑的海上显得那么的微弱不济，像是远航的船只，纵使那片黑色守口如瓶，仍隐约透露着大海深处的秘密。它机警地不敢在白天张狂，却聪明地借着夜幕的掩护偷偷地向人们诉说。

微弱的光亮轻照她柔软的额发，精致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痕阴影，嘴唇嘟着，眼角不知何时残留了泪，闪烁着月光般清澈的光彩。

南研再次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不由得低下头，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像是曾多次出现在他记忆中的，勿忘我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