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上，小轿车像一叶轻舟，汇进了车水马龙的车流。

司机已加大了油门，油漆脱落得像是个白癜风患者的公交车呜呜地吼着，发动机喘得像头患肺炎的老牛，慢吞吞地往上爬，却拉不开腿，只喘粗气。

就连司机也在吼，“师傅，你把胳膊抬抬，挡我镜子啦！”

“往后走，往后走，后面空大，挤前面干什么？”

“后门上来的那个女同志，你打卡了吗？”

因为公交车上很挤，确实很挤，人们挤成一团，就好像罐头里紧贴的沙丁鱼，找不到一丝缝隙。

汽车的速度虽然很慢，却依旧在剧烈地晃动，瘦弱的青年被颠得像兔子似的一蹦一跳。车厢里闷极了，简直让人窒息，还不时地飘来一股烟味，呛得青年眼泪都快出来了。

站着的青年一脸悲愤地打量着坐他旁边的老人，老人端着手机，脸上写满了挣扎与绝望，他的表情每狰狞一次，屏幕中就会传来“you have been slayed”的声音。

最终所有的声音一同汇作“defeat”。

“他妈的，掉段了！”老人像头愤怒的种马，大声骂道。

青年的心里也有着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弗雷格尔曾经洋洋得意对南研吹嘘，他不光是一名资深的屠龙者，还是银龙重工的最高负责人。

银龙重工，海州市的龙头企业，南研当然知道。

一小时前，南研还在期待这位超级企业的领头人会从桌前那个充满档次感的黑木雕抽屉中取出什么名贵的东西时，他曾猜测那将是一把钥匙，一把布加迪威龙的钥匙，或是阿斯顿·马丁的钥匙，又或是兰博基尼的钥匙，就连这些顶级跑车在宽阔的道路上驰骋一较高下的画面他都可以想象出来。

但弗雷格尔取出的是一张黑色的卡片，于是南研再度脑补，那张卡极有可能是花旗银行发行的“至极黑卡”，一个从面世，就被奉上神坛的卡种。对于它，网络论坛里的呼声此起彼伏，各大媒体网站更是吹嘘不断，似乎只有拥有了他的人，才是人生的大赢家，才可以走向人生的巅峰。

就在他翘首以盼之际，弗雷格尔大摇大摆地把卡亮了出来，卡色的确是黑色无疑，却不是“至极黑卡”，而是一张“老年公交卡”。

南研瞬间傻眼，石化在了原地。

你一银龙重工的最高负责人竟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汽车，出行都靠刷老年卡的吗？不用这么接地气吧！

令南研最想吐槽的还不是这个，在挤进公交车后，老家伙竟然借着自己年纪太高，身体不好为由强行逼退了坐在现在他的位置上的小胖，起初那个小胖舒舒服服地吃着零食并不情愿让座，可是在弗雷格尔恬不知耻的演技下，小胖迫于车内其他人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最终还是哭着把座让了出来。

只有南研很同情小胖，给老人让座的确是件美德，但这个家伙哪里像个老人了，上车前他还嗷嗷地喊着屠龙咧！

前方隐约出现了亮白色的建筑物，道路也平坦开阔起来。

“我们到了。”弗雷格尔将手机装入兜里。

南研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此行的目的地————南丁格尔私立医院终于到了，他也终于不用被挤得落不下脚了。

公交车沿路爬了一段，干脆趴着不动了，空转的车轮刺溜溜地直打转。

“早干嘛去啦！不停车不往后面挤，后门下，后门下！”脾气暴躁的司机大喊着，等乘客下车后还得再问问，“还有吗？还有吗？没有关门了啊！”

弗雷格尔怕是在公交车里憋了一路，一出车门就从衣服的内兜取出了一根粗大的香烟，准确地说是一支雪茄，老家伙显然很懂得享受生活，就连香烟的选择都是最奢侈的。

“蒙特克里斯托，迄今为止哈瓦那雪茄中最受欢迎的品牌。”袅袅的雪茄青烟飞腾而上，老家伙的表情眉飞色舞，全然忘记了几分钟前“不幸掉段”的愤慨。

南研倒是对这无感，首先，他不抽烟，其次，他对雪茄一无所知。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医院的主楼是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用一色青石起座，直上七层，在七层之上又耸起一座两层楼那么高的钟塔，塔顶上还有个高高的顶尖。其余建筑群的墙壁都是由亮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石条又故意不打磨平整，粗犷凝重，像一个巨人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坦荡的襟怀。

后面是一大片的树林，南丁格尔私立医院犹如镶嵌在树丛中的宝石，阳光照在原本就很明亮的屋顶上，恰似一座座金色的岛屿。

在弗雷格尔的指引下，南研来到正桥，栏杆是乳白色的。在桥面矗立着十二根电杆，每杆安装四只杯形华灯，宛如倒扣的茶杯。乳白色的灯罩和蔚蓝的天空互相辉映，显得非常和谐。

南研不禁幻想，到了夜晚，这些灯发出柔和的金色的光辉，犹如披上了一层金纱，一定会使这里更加美丽。

在桥两旁站立着威武的石狮子，它们像卫士一样，不管风吹雨打，忠实地守卫着大桥，又为大桥增添了几分雄姿。

很难相信，这真的是家医院，如果不是一进门就看见了医院的金色铭牌与红十字标志，南研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座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宫殿。

或许是为了迎合这家医院的派头，弗雷格尔今天的穿着打扮总算没有平日里那么脱线，一身黑色的西装使他看上去倒有了些正人君子的味道。

弗雷格尔坏笑着捅了捅他，“第一次来？”

“不然呢，你觉得我住的起这里？”南研白了他一眼。

弗雷格尔嘲讽失败，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忽然沉默了几秒钟，“知道吗，这里自建成以来就隶属于银龙重工，一直是我们自己的产业。”

“啊？”南研一愣，“银龙重工不是只经营重工业领域吗？”

弗雷格尔皱眉，“谁说的，企业名字里带有重工两字就必须要经营重工业啊？告诉你吧，不光医院，银龙重工还致力于服装，餐饮，电子信息产业的发展咧！”

“照你这么说，你们旗下的产业遍布各行各业咯！”

“当然。”弗雷格尔一手挥舞着雪茄，一手拍着胸脯。

“可是银龙重工的最高负责人却穷到只能乘公交车来赶路。”南研忽然说。

老家伙原本拍着胸脯的那只手顿时像是按在了心绞痛患者的心口上，雪茄飘出的青烟也感觉蔫了不少。

“好了，好了......不和你瞎扯淡了。”弗雷格尔磕巴巴地说，“其实这家医院就像银龙重工一样，也有着另一个身份，维达尔对策局秘密医疗中心。”

“一家专门为混血神子提供服务的医疗机构？”

“也不能光这么说，毕竟这里的绝大部分病人都是普通的人类。”弗雷格尔耸耸肩，“但这里的确掌握着一项不为全世界所知的神秘技术————炼血技术。”

“炼血技术，那是什么技术？”南研问。

“之前我有跟你讲过龙类特有的炼金技术吧，”弗雷格尔大口地吞云吐雾，“和那个差不多，炼血技术属于炼金技术的一条分支。”

“别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好吗，昨天你一次性地把那么多知识强行灌输给我，我现在怕是都忘光光了！”南研现在一想起那一厚摞记载有神子与龙类历史的书籍就觉得头晕。

弗雷格尔尴尬地捂脸，“那行吧，我再来帮你温习一遍有关炼金术的知识。”

二人走进一间白色大理石的巨大门厅，暗黄色花纹的墙壁，擦得发亮的嵌花地板，文雅精巧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弗雷格尔这一身打扮在屋里并不出众，因为来访的病人家属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社会人物。

“炼金技术，就是将使用者的力量与精神进化到更高的层次，从而炼化大自然中的元素，使其破开为分子结构后按照自己的意志重新聚合，得到新的产物。”弗雷格尔幽幽地说，“但就算是知道炼金术的具体方法，人类也炼造不出炼金制品，提问，这是为什么？”

“......”南研想了一阵，“因为人类自身的精神与力量太过于弱小。”

“满分！”弗雷格尔用很给力的语气说道，“不光是人类，这世间其他生物同样如此，就像大象相比其他动物占据着压倒性的力量，却十分可笑地惧怕老鼠；蚂蚁有着十分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拖动比自身体重超过50倍重量的物体，但他们自身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渺小，因此，它们都不完美，都无法将炼金技术发挥出来。”

弗雷格尔弹掉烟灰，挥舞着即将燃尽的雪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生物同时拥有着强韧的精神与无可匹敌的力量，只有它们才是炼金术的主宰，试问，它们是谁？”

“龙族咯。”南研有种上课被老师提问的感觉，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打瞌睡，老师却是个疯子。

“bingo！”老家伙喜出望外，看来是对自己的特训成果感到十分的欣慰，毕竟要让一个榆木脑袋开窍不是件容易的事。

“身为黑龙血裔的卡勒托同样继承了炼金技术，只不过根据它们血统中龙类基因所占的比例不同，所施展的炼金术的级别也不同。”弗雷格尔顿了顿，“凭借炼金技术，它们可以很轻易地炼造出存在于这世间的一切物品，一旦将炼金技术进化到极致，就连原本并不存在的东西都可以被炼造出来。”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是不是连血液也可以炼造？”南研说。

“是的，简单来讲，这就是炼血技术的所有内容。但不光是血液，就算是骨骼甚至是肉体也可以炼造，”弗雷格尔随手将烟蒂塞进垃圾箱，“这也是龙类的身体细胞可以施展超速再生的根本原因。”

“但你之前说炼血技术是炼金技术的一条分支，”南研顿了顿，“不属于龙族的你们又是怎样掌握炼血技术的？”

弗雷格尔笑笑，走廊很长，足够他把话说完。

“其实说完全掌握只不过是漂亮话罢了，就算是科技发达的现在，我们对炼血技术的研究仍旧停留在一个非常低阶的阶段，”弗雷格尔用手比划出一座金字塔，逐渐压缩，最终只留下了最下面的那一层，“这个阶段叫作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南研微微打了个冷战。

“嗯。”弗雷格尔点头，“所谓基因改造就是在血液中原有的人类基因的基础上，使其向神血基因进一步靠拢，最终同化为神血基因。”

“这不就是......在人工制造神明吗？”南研结结巴巴地说。

“如果成功了的话......”弗雷格尔轻叹，“这世间觊觎神的力量的人多了去了，但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想要获得神的力量，唯一的方法只有通过神的恩赐，就像第一个混血神子的诞生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明明龙类身为炼金术的主宰却始终无法炼制出神血的原因。”

“这么说你们失败了？”

“是在失败中不断地进化，”弗雷格尔摇摇手指，“与龙类相比，血统中的神血基因是我们唯一的优势，而这也是龙类不具有的东西。长久以来，维达尔对策局的研究人员通过对神子血统的不断研究，终于找到了使人类基因无限趋近于神的方法，但前提是需要体内神血的催化。”

“运用这一方法，神子可以大大提升自己的血统中的神血比例，从而强化自身的力量，达到超级神子————皇的高度。”弗雷格尔总结道。

“所以你们还是成功了？”南研听得一知半解。

“理论上说成功了......”弗雷格尔欲言又止，“还记得那段血腥肮脏的历史吗？”

南研一愣，“混血神子的由来？”

“正是，”弗雷格尔顿了顿，“混血神子本就是历经无数次血统动荡后的产物，是由神灵亲自引发的一场奇迹，如果我们执意要在混血神子原本稳定的血统上强行改变他们的基因序列，你认为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像初代那些失败的产物一样，走向毁灭。”南研怔怔的看着脚下的地面，低声说道。

“今天你的智商很在线嘛！”弗雷格尔笑笑，“没错，同一个奇迹很难被引发第二次，这就是这项炼血技术的弊端。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什么也做不到，经过反复测试，在混血神子的血统中可以被炼血技术安全改变的比例是0.2%，而皇的临界血限是神血占体内血统的50%。”

“这不就gg了？”南研摊摊手。

“想啥呢？刚夸完你就飘了？”弗雷格尔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

“你是不是一天不打我就不痛快啊？”南研捂着头说。

弗雷格尔轻哼一声，“你认为0.2%的血统比例很低吗？”

“不是很低，是非常低。”南研嘴倔。

“唉，你的数学老师听后应该会很伤心，”弗雷格尔说着南研爱说的烂笑话，“你就没有想过49.8%+0.2%=50%吗？”

“没想过......”南研嘴快虽然这样说，但他想想也觉得弗雷格尔说的确实有道理，“不会吧，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弗雷格尔停住了脚步，连带着南研的步伐也停下了。

“在这个世界上，仅有一位神子满足这个条件。”弗雷格尔缓缓地说，像是有龙舌兰这般烈酒在他的喉咙中滚动，“他是唯一一名通过炼血技术人工制造出来的皇，我们称他为降临之子。”

“就像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把屠龙刀，而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为他开刃。”弗雷格尔打开了电梯的门，“至于他是谁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南研没有说什么，紧随着他踏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漆黑的雨夜。

有名苍蓝色的青年在那里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