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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日子 往事

少兰和根云出生在两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家庭说起来有许多方面的差异,少兰家和根云家比较明显的差别就是少兰家富有根云家穷,就是这样。少兰和根云的性格脾气生活习惯等也都不一样,但是他们俩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认真学习,在学校里他们都是拔尖的学生。少兰家和根云家都以对方家庭的特点来勉励自己的孩子好好学习,少兰家的大人对少兰说,你看看人家根云,家庭条件这么差,还这么认真学习,你一定不能掉在他的后面。少兰有时候夜间经过根云家的茅草屋时,听到根云在屋里大声地朗读,少兰回去就更加认真地看书。而根云家长总是以少兰家为榜样,根云的家长说,根云,你看少兰家这么有钱,你要好好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根云常常在夜很深的时候,看到少兰家的灯还亮着,根云想,我的灯不能比少兰家的熄得早。就这样,两个懂事的孩子互相勉励,他们在同一个小学,后来又在同一个中学读书,一直同学同到高中毕业。

可惜的是,高中毕业参加高考,他们的成绩都不太理想,少兰考了一所师范,根云进了一所医专。他们毕业以后,一个当了教师,另一个做了医生。少兰和根云都觉得他们的命运不太好。许多年过去,少兰的家庭和根云的家庭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异,少兰家不富有了,根云家也不像从前那么贫穷,当然也不富有。

一个教师,一个医生,少兰和根云他们始终住在一个城市,在许多年以后,他们经常回忆起从前的往事,他们回想得最多的就是当年的高考,少兰和根云都向自己的妻子以及同事说起过他们的往事,他们在许多年中从来没有忘记过往事。但是少兰和根云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少得几乎没有,许多年中也搞过几次同学会,但不是根云值班就是少兰有事,都没有碰到过。少兰和根云间的互相的消息,基本上是通过其他的同学,有意无意间传递的,同学间互相传递情况,不仅仅限于少兰和根云两人,其他同学的情况也是这样传递的。少兰和根云许多年来,基本上没有什么直接的往来。

一直到这一年的教师节,查出来少兰的胃有些问题,医生嘱咐少兰不得掉以轻心,要找一家好些的医院,彻底查一查,治一治。少兰去了医院,医院都非常忙,对少兰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十分重视,要住院怕是更难了。少兰的同事都说,现在看病,也得找熟人,不找熟人,不给你认真看,看了也不给你认真治,少兰知道这话不假,慢慢地,少兰就想起了根云。

少兰买了些礼品到根云家去。根云家的地址是少兰向别的同学打听来的,根云因为职业关系,和老同学联系比少兰多一些,有不少同学知道根云的情况,少兰到根云家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象现在的根云是个什么样子,他回忆着从前的事情,想起他小时候经过根云家旧茅屋时听到根云在屋里高声朗读的情形,少兰感叹着,人间沧桑,世事多变。少兰敲响了根云家的门,开门的就是根云自己,根云和少兰都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虽然他们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少兰说,根云你还是那样子,根云笑起来,根云说,老样子是不可能了,但是我看你还是你,少兰说,是,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

他们叙了旧,喝茶,抽烟,把根云家小小的住房里弄得到处是烟雾,根云的妻子和孩子咳嗽。少兰说,不抽了,根云说,房子还是小,辟不出一间让我一个人单独待着的。少兰说,我那儿也一样,我们做老师的,不指望什么了,医生应该好一些,根云说,也一样。少兰说,你孩子也不大,根云说,结婚迟了,耽误了。少兰说,我也一样,孩子也小,根云说,我们这批人,都迟了,少兰点点头,看着根云,根云,我今天来,是来求老同学的,我查出来有病,医生吩咐要住院检查,才想到了你,根云说,怎么回事?少兰说,胃上的问题,根云说,情况怎么样?少兰笑笑,说,大概不怎么好吧,好的话,医生不会叫我住院检查,根云说,拍过片子没有?少兰说,拍了片子的,片子没有给我,只给我一个诊断书,根云向少兰要了诊断书看,看了,根云慢慢地说,要看片子,再说,你明天就来办住院手续吧,少兰想了一下,明天不行,少兰说,明天是我的公开课,后天吧。根云说,那就后天吧。他们又叙了旧,少兰说起根云家和旧茅屋,根云说起少兰家的红木家具,他们后来一致认为他们的运气都不怎么样,如果运气好,他们高考就不会失常,对于他们的高考失常,他们的老师都感到不可理解,事后老师去调了他们的卷子来看,说都是错在不应该错的地方。

那一天少兰走了以后,根云的妻子洗净烟灰缸,又扫了地,掸了灰,根云妻子说,看看,抽了多少烟。根云说,老同学,好多年没见了,根云妻子朝根云看看,他就是少兰呀,你常常挂在嘴上的少兰就是他呀?根云说,是他,你看怎么样?根云妻子说,什么叫我看怎么样?根云说,你想象当中的少兰是不是这个样子?根云妻子说,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你的同学少兰是什么样子。根云说,是吗,他无意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满脸疲惫。根云想,她从来不想象少兰什么样子,是正常的。在思考的过程中,根云不由自主地又点燃一支烟,你怎么又抽,妻子道,老同学不是走了么?根云说,情绪有点激动,再抽一支。妻子说,人家做医生的,都不抽烟,你这个医生,明知有害却变本加厉。根云嘿了一声,你听谁说医生少抽烟,我们科里,十个男医生九个大烟鬼。妻子说,所以你来劲。根云道,也是没精神,又疲劳,才抽上的。妻子看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根云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根云突然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少兰,少兰现在这样子了。妻子说,怎么,从前他不是这样子,他的变化很大吗?根云想了想,说,也不能说变化很大,反正从前的少兰是从前的少兰,现在的少兰是现在的少兰。妻子说,那当然,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吗,根云没有很在意妻子的话,他沉浸在往事中。根云说,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参加高考那一天。又说高考,妻子说,从前听你说高考,高考,以为你们的高考有多少了不起,多少年一直挂在嘴上,不道却考个医专什么。根云说,是,很反常,少兰也反常。妻子说,怎么的,怎么回事,你们同时病了吗?根云眯着眼睛,他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他说,没有病,身体好好的,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妻子说,没有任何原因吗?根云说,我不说是没有任何原因,原因总是有的。妻子说,什么,什么原因,听你说了几十年的高考失常,还没听你说过原因呢。根云笑了一下,说,我不想说,至少现在还不想说,我只是对往事感到奇怪。妻子说,我看奇怪的不是从前,反而是现在。根云看着妻子,妻子说,你怎么老是把往事挂在嘴上,不奇怪吗?根云说,那是老之将至的缘故。妻子撇了一下嘴,后来又说,哎,他老婆怎么样?根云说,我不知道,我也很长时间没见他了。

那一天少兰从根云家回去,少兰的妻子急迫地问,见到根云了吗,少兰告诉她,一切很顺利,见到根云了,说着少兰微微一笑。少兰妻子说,你笑什么?少兰说,我想象多少年以后见到根云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却一点也没有发生,拥抱啦,掉眼泪啦,什么也没有。妻子说,还拥抱,少恶心人。少兰说,我们就像天天见面的老朋友,连手也没有握一下,我们谈了许多过去的往事,就像在谈我们现在的生活一样,很平静。妻子说,平静你一根接一根抽烟做什么,你看了,你回来后,已经抽第三根了。少兰说,是吗,医生吩咐我不能再抽烟了。少兰妻子掉下眼泪来,说,你早听了医生的话,今天也不用去找根云了。少兰说,那也很难说,他看妻子开始伤心,便掉转话题,少兰说,我们今天又说起了我们高考时候的事情,真是……少兰妻子说,有什么好骄傲的,不过考个师专,要考得好些,现在,现在也不至于……少兰说,也不至于怎么样,很难说的,我想起从前我和根云,我们俩人总像是有缘分似的,平时成绩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中学几年都没有出过差错的,到了高考,奇怪了,约好了似的,掉下来了,那可掉得不是时候。少兰妻子说,是不是时候,怎么会呢,什么原因呢?少兰说,是有原因的,但是我不想说,少兰妻子说,连老婆也不告诉,少兰说,至少现在还不想说,少兰妻子叹息一声,不明白你,她说。

两天以后少兰如约到根云的医院去,由于根云的关系,少兰顺利地办了住院手续。根云看了少兰的片子,沉默了一会儿,少兰说,你别沉默,我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的,不做好思想准备,我也不会来找你。根云说,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不过,最好是动手术,切片检查一下,也好放心。少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这样就开始排定手术的日期,因为手术病人很多,在根云的帮助下,少兰的手术排在一个星期以后,根云让少兰这一个星期里少吃油腻的东西,少兰说,我已经很长时间不能吃油腻了。

少兰的妻子和孩子分批轮流来给少兰送饭。根云看到少兰的妻子就会想到自己的妻子,她们都很疲惫,都是身背重负的样子,少兰的孩子也和根云孩子一样,没精打采的。根云想,我和少兰小的时候,可是生龙活虎呀,只是,根云想,我和少兰怎么都会在高考的时候失常呢,根云想了半辈子,也没有想明白。

离少兰手术的日子越来越近,根云心里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最后根云终于向领导提出来,我不做主刀,领导同意根云意见,老同学的情况完全可以和医生家属的情况排人一例,如果医生没有把握给自己的亲属动手术,那么医生给老同学动手术也同样存在一个心理因素问题。医院重换了主刀医生,让根云做助手,根云将这一决定告诉少兰,少兰点头,我理解,少兰说。知道少兰得病而且就住根云的医院,一些老同学借这个机会凑到一起聚聚。他们来到少兰病床前,和少兰根云一起谈起往事,他们说当初他们是多么地羡慕和嫉妒少兰和根云,他们希望少兰和根云在高考时失常,后来少兰和根云果然没有考出好成绩,他们又为少兰和根云难过,为他们感到不平。也很奇怪,他们说,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你们两人真的会失常,他们说,分数出来的时候,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帮老同学说说笑笑,都沉浸到往事里,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最后他们鼓励少兰与病魔作斗争,少兰说,当然斗争,我还不想死呢。

在老同学们谈起往事的时候,少兰和根云总是互相看一眼,他们觉得在他们互相的眼神中交流了一切。

终于到了少兰进手术室的一天,早晨根云走进少兰的病房,尽量做出宽慰的笑脸,根云说,少兰,准备好了吧?少兰说,准备好了。根云说,别紧张,少兰说,没紧张,反正总要挨这一刀。根云说,能这样想就好,根云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少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说不出来。少兰突然直起身体,盯着根云看了一会儿,说,根云,我有件事情,在心里埋了许多年,我想在手术前告诉你。根云愣了一下,少兰说,还记得我们高考的时候吗,根云说,高考,怎么会忘记,少兰点点头,根云说,你要说的,是不是当年高考的事情?少兰说,你知道了?根云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只是在我心里也埋着一件事情,是当年高考时的事情,我也一直想告诉你,可是,根云犹豫一下,可是,少兰,现在还是别说吧,等你出来,少兰点点头,好吧,等我出来。

少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根云,少兰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少兰说,根云,我出来了。根云拉着少兰的手,少兰,你出来了。少兰说,我出来了,根云,你知道我在麻醉过去的时候,看到什么,根云说,看到从前的事情,少兰说,一点不错,我看到我们俩人携手走进考场,根云,现在我出来了,现在你可以听我说了,根云摇摇头,少兰,等三天,好不好,三天以后,切片报告就出来了,少兰笑了一下,好吧,听你的,等三天。

第三天一大早,根云去拿少兰的切片报告,走在路上根云忽然有些飘然的感觉,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是在向少兰的命运走去,根云觉得自己很轻松,很有把握,根云想,这就像当年我走向考场时一样,可是结果却……根云不能再往下想,他的心抖了一下。化验医生看到根云,说,早呀,根云说,出来没有,化验医生说,谁?根云说,前天我送来的,我的老同学,化验医生记不得,翻了一下,说,出来了。根云心里一抽,怎么,怎么,有没有问题,化验医生朝他扬了扬切片报告,去报喜讯吧。根云手抖抖地接过报告,谢谢,根云说,化验医生笑了,谢我做什么,他说,你谢错人了,要谢,就谢谢他自己的命,命还算不错吧,根云说,是,都以为不行了,却……

根云满脸喜色来到少兰病床前,少兰的家人都等候着,他们的目光统统集中到根云脸上,根云走进去的时候强烈地感受到目光的灼热,根云说,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一个医生的力量。

大家从根云的脸上基本上看出了事情的结果,知道少兰摆脱了死神的威胁。少兰的妻子哭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边哭边抹起眼泪,少兰的孩子说,好事也哭,眼泪真多。少兰的妻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上前握住了根云的手,谢谢你,谢谢你,她一迭连声地说。谢我做什么,根云说,你谢错人了,要谢,你得谢少兰自己的命运,他的命很不错,少兰笑起来,是很不错,我不想死,就不给我死,挺好。少兰妻子含着眼泪,以为不行了,我真的以为这下子完了,大家都这么以为,我们单位的人和他们单位的人都开始劝我为后事做准备呢,谢谢,谢谢。大家听到少兰妻子一迭连声地谢谢,一起笑起来。

少兰的家人走了,根云也去忙了一会儿医院的工作,再回到少兰病房的时候,少兰盯着根云看了一会儿,少兰想了一想,说,根云,从前的事情……根云朝少兰摆了摆手,算了吧,不说吧,往事,让它放着去吧,少兰说,根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根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看着少兰苍白的脸,说,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少兰点点头,好吧,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根云说,是,我们还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不久少兰就顺利出院了,少兰出院后,在家养了一段病,身体恢复了,就上班去,他仍然带两个高中班的语文。根云也仍然在医院忙着,少兰和根云都很忙,他们很少见面,少得几乎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