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是个劳动模范,工作的时候很积极,每天都要在厂里待十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习惯了,比别人多做好多活,评上了劳模,大家也觉得应该,没有人妒忌老周。老周退休以后,不能再到厂里去,闲着没事做,心里闷了一段时间,后来倒也好了,也习惯了。老周就像其他许多退休老人一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老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常常到大街小巷遛遛,也没什么目的,走走,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停下来看它怎么发生,怎么结束,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也会说几句应该说的话。快过年的一天,老周遛马路回来,经过一座桥,被一个脸上有两颗很大的黑痣的中年妇女拉住了。
“这位老先生,”妇女说,“我给你看看相。”
老周摇摇头,说:“不要,不要。”
妇女说:“我看相很灵的,你不信可以试试,不准不要钱。”
老周笑起来,说:“什么准不准,谁知道?”
妇女说:“我反正每天都在这里看相,我可以说一些你将要碰到的事情,要是说不准,你可以来找我。”
老周觉得妇女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老周从来不怎么相信这些,而且老周看这妇女脸上的两颗又大又黑的痣,老周想,以我这个不懂的人,也知道你这脸上的痣不怎么样,你怎么不给自己看看相。但是老周也只不过这样想想,老周不会说出来,老周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不是个希望别人坏的人,老周希望大家都好好地过日子,就这样。
妇女却缠住老周不放,妇女有些可怜巴巴地说:“看一下吧,看一下吧,才要你一块钱呀。”
老周想,才一块钱,大冬天的,站在这风头里也怪不容易,就让她看一下吧,老周的想法已经被妇女看出来了,妇女便拉住老周的左手,翻开来,很认真地看了一下,妇女笑起来,说:“恭喜你呀老先生,你有好运。”
老周也笑了一下,也没有问什么时候有什么好运,老周给了妇女一块钱,就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老周的老伴已经将晚饭做好了,看到老周回来,老伴说:“你今天跑得远了。”
老周说:“也不算远。”老周没有将看相的事情说出来,“随便走了走”,老周说。老伴进厨房把饭菜端了出来,说:“你们单位,有人来找你,等了一会儿,没见你回来,走了,让你明天上午到局工会去。”
老周坐下来,心里有些紧张,“局工会,到局工会去做什么?”老周问。
“不知道。”老伴给老周盛了稀饭,说,“他也没说做什么。”
“是谁?”老周问,“谁来的?”
“不知道。”老伴说,“我也不认得,现在的人,都不认得了。”
吃过晚饭,老周和老伴看电视,老周的心思有点放不下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叫他到局工会去做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电视也看不进去,只知道电视上有人在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看到老伴咧着嘴笑,也不知她笑的什么。后来老周终于忍不住说:“他没有说什么事?”
老伴知道老周的心思,说:“你怕什么,你也没有犯什么错误,你怕什么?”“我不是怕,”老周说,“我只是心里有些那个。”
就这样老周一个晚上也没有好好地睡觉,睡一会儿,便醒来了,想想明天要到局工会,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再睡一会儿,又醒了,再想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天就亮了,老周起了床,吃过早饭,就要出门去,老伴说:“这么早就去,那边也没有人呀。”
“早点走好,”老周说,“万一有什么要紧事情,晚了会耽误的。”
“要紧事。”老伴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任老周走出去,老周走了一段,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局工会在哪里呢,退回家来,问老伴,老伴说不知道,说人家没有告诉她。老周也无法,只得先往自己原先工作的工厂去,到了厂门口,发现厂里冷冷清清,还没到上班时间,传达室里的门卫正在喝茶,老周一看,脸熟,好像也是厂里的一位老工人,老周虽然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感觉上是很熟悉的,老周很高兴,上前叫了一声,问道:“师傅,知不知道局工会在什么地方?”
门卫打量了老周一下,看起来好像并不认得老周,慢慢地说:“局工会,什么局工会?”
“局工会,”老周解释说,“局工会就是局里的工会。”
“噢,”门卫说,“那总是在局里吧,”说着看了老周一眼,问,“你是哪里的?”
老周笑了,说:“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这个厂里的,我姓周,退休了。”
“噢,”门卫又问,“你到局工会做什么?”
老周张了张嘴,说不出来,门卫有些狐疑地再看看老周,老周觉得有些尴尬,讪讪地在门卫警惕的注视下走开了。
老周找到局办公楼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刚好是上班时间,进大楼的人很多,老周走到靠近大门的一间办公室门口,朝里望望,门开着,里边却没有人,老周刚要往后退一下,身后有人提着两个热水瓶过来,看看老周,问:“你找谁?”
老周一看,笑了,说:“我认得你,你是王秘书。”
王秘书仔细地看了老周,不过他没有认出老周来,只是问:“你找我?”老周笑着摇摇头,说:“我找局工会。”
王秘书开始像是没有听明白什么局工会,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也笑了一下,说:“噢,局工会,找局工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老周说,“叫我来的。”
“谁叫你来的?”
“我不知道。”老周觉得事情有些说不清,又解释道,“我不在家。”
王秘书看着老周:“什么,什么你不在家?”
老周说:“到我家来叫我的时候,我不在家,我老伴在家。”
“噢,”王秘书说,“你是哪里的?”
老周说:“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三分厂的,我姓周,退休了。”
“噢,”王秘书指指办公室外面,说,“工会在隔壁,工会的人好像还没有来,你先在这里坐一坐。”说着便低头写什么东西,也不再和老周说话。老周坐着,朝外面走廊看,一会儿就有一个人走过,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走过,都是向隔壁的办公室里去的,老周也不知其中有没有工会的人,也不知工会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姓什么,又猜想局工会叫他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心里乱乱的。再坐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起身向王秘书点了一下头,王秘书也没有看见。老周走了出来,看到走廊里边还有好几间办公室,其中有一间门上方写着工会两个字,老周便走过去,朝里一看,有人了,老周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工会的那个人正在抹桌子,头虽低着,但是感觉到门口有人,停下来抬头看看老周,不认得,说:“你找谁?”
老周有些难说,他也不知道该找谁,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我找谁,是局工会找我,叫我来的,我也不知道,就来了。”
“什么事情,局工会找你什么事情?”工会干部问。
“我不知道,”老周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眼睛好像不能正视人家,停顿了一下,觉得还得把话再说明白一点,“昨天下午我不在家,到我家里去通知我的,叫我今天到局工会来,我就来了。”
“你叫什么,是哪里的?”
老周说:“我叫周长顺,原来是三分厂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原来是劳动模范。”
“噢,是老周呀,”工会干部笑了起来,向老周伸出手,老周愣了一下,也伸了手,他们握了一下手,老周感觉到对方的手很冷,像冰一样,工会干部说,“差点忘记了,是我叫人去通知你的,没错。”
老周这才放下心来。“其实,我认得你,”老周说,“你原来是二分厂的,是不是,你姓丁?”
老丁点点头,眯着眼打量了老周一会儿,“是吗,你倒认得我,我这个人就是记性不好,我一点也不记得你了。”
老丁给老周泡了杯茶,让老周在沙发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老周,向老周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老周退休以后的生活啦或者其他方面的一些事情,老周一一回答了,心想老丁叫他来就是问这些呢,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老丁问过一些问题以后,就让老周喝水,老周才喝了两口,老丁就过来加水,老周其实也不怎么渴,早上喝的稀饭,肚子也尽是水,只是老丁催得热情,他也不好意思不喝,一会儿竟喝了不少茶水下去,就有点想方便的感觉了,但又不知道老丁还要说什么话、还有什么事情,先憋着,可老丁总不说别的话,老周终于耐不住了,问道:“老丁,今天叫我来,是不是……”
老丁像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周,想了一会儿,笑了,说:“噢,你还不知道呀,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呢,是这样的,”老丁说,“市总工会今天有领导下来,到我们系统有个活动,每年都有这么一次,给退休劳动模范送过节慰问费,前年是一分厂的,去年是二分厂,今年就是你们了,你们厂说就给你吧,你也是老劳模了,所以把你请来了。”
老周听了,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很激动,他从沙发上起来,上前握住老丁的手,连连说:“谢谢,谢谢,谢谢老丁。”
“谢我什么,”老丁说,“这是市总工会的,送温暖。”
老周退回到沙发边,因为心里感动,觉得再坐下来,大腿跷二腿的不大好,便站着,嘴里仍然说,谢谢,谢谢。
老丁看了看手表,也站起来,说:“还没来,这样,老周,我另外有点事情,你先在这里喝茶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你忙,你忙,”老周不过意地说,“你不用陪我。”
老丁走了出去,老周也跟出来,找到厕所,方便过,又回到工会办公室,坐下,呆呆地等着。一会儿老丁又进来了,老周以为来了,连忙站起来,老丁却摆一摆手,拿了桌上一样什么东西,又出去。过一会儿,有人走到工会办公室门口,朝里看看,问:“老丁呢?”
老周说:“出去了。”
那人看看老周:“你是谁?”
老周说:“我姓周,原先是……”说了一半,那人“噢”了一声,就走开了。
老周坐着没事,四处看看,看到一块小黑板上写着:李主席送温暖一桌。想了想,不是很明白,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昨天下午在桥上那个脸上有两颗黑痣的妇女给他看相的事情,想到她说他有好运道,看来算命看相这东西,还真不好说它是个什么呢,也有说准了的呢。
老丁再又进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十一点钟了,老丁有些抱歉地告诉老周,送温暖的人,因为一上午要送好几家温暖,奔来奔去,现在还在路上,可能堵车了,还得等一会儿,老周连忙说:“辛苦他们,辛苦他们。”
老丁说:“让你等了,你一大早就来了。”
“没事,没事,”老周说,“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在家也是闲着。”
老丁重又出去了,老周将杯子里的茶喝干,自己去加了点水,觉得又有了要上厕所的意思,心想人老了就是这样,尿多,憋也憋不得,便出门来。经过一个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老丁坐在里边和别人聊天,老丁看到老周,朝他笑笑,向别人说了一句什么,老周也没有听分明,好像是说送温暖什么的,接着那办公室里的人都笑了,老周心里很高兴。
一直等到十一点半以后,老丁突然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说:“来了,来了。”
老周心里也慌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连忙迎出去,到走廊一看,却空无一人,其他办公室的人也都已经下班,走廊里冷冷清清的,老周正奇怪,老丁说:“已经到了,跟我走。”
老周便跟着老丁,也不知要到什么地方,走了一段,发现是到餐厅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进去,见老丁也不发话,只能跟着。进了一个单间,里边一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见了老丁,有人就嚷起来,说:“老丁迟到,罚酒罚酒。”
老丁笑着说:“认罚认罚。”指着说话的人,“等一会儿见高低。”
大家一笑。
老周站在老丁身后也跟着笑,老丁将身子侧了一下,向一桌子的人说:“这是老周,三分厂的,老劳模。”
桌子主座上的一位领导站起来,向老周笑着说:“老劳模,我们就是来给你送温暖的。”
老丁说:“这是李主席。”
老周急忙绕过去,和李主席握手:“谢谢,谢谢。”老周心里觉得李主席像是自己的一个什么亲人似的,很熟悉很亲切,“谢谢李主席”,老周再三说。
李主席说:“不要谢我,不要谢我。”
“好了,”老丁说,“时间也不早了,各位忙了一个上午,也饿了,开始吧。”
开始吃饭,大家喝酒喝得很激动,老周也喝了几杯,已经有很长时间老周没有在比较热闹的场合和这么多人一起喝酒,老周显得特别兴奋,别的人也都很兴奋。老周的大脑在酒的刺激下,活跃起来,他突然记得李主席是一个叫作李开泉的人,想起这个李开泉,曾经在好多年前做过他几天徒弟,虽然时间不长就调走了,但老周还是有比较深的印象,这印象经过许多年的磨损,已经淡多了,现在被酒精一作用,又清晰起来。老周忍不住站起来,向李主席说:“李主席,你曾经在我们三分厂待过,是不是?”
李主席说:“那是,三分厂是我的娘家。”
老周问:“你曾经在机修车间待过?”
李主席说:“那是,机修车间是我的起点呀。”李主席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儿感慨。
老周稍稍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说:“你……”他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我,我是周长顺。”
李主席点头,笑,说:“我知道,刚才老丁已经介绍过了,老模范。”说话的时候,看到老丁喝酒时做了一个小动作,将雪碧加在酒杯里,李主席手一指,说:“老丁,注意啊。”
大家哈哈大笑,说李主席火眼金睛,说老丁耍滑头什么,再又掀起一个小高潮来。
老周一时也不好再和李主席说什么,也有几个人敬老周的酒,老周一一都喝了,稍有些过量,但是感觉很好。最后酒席终于要散了,老丁到李主席身边,向李主席耳语几句,李主席说:“是,是,我们来你们局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李主席拿出一个很大的红包来,向老周扬一扬,“老周,”李主席满脸上笑,“这是给你的。”
大家都盯着老周,老周有些不知所措。老丁轻轻地推了老周一下,老周才走过去,从李主席手里接过那个大红纸包,立即响起一阵掌声,又拍了照,为了多拍几种角度的照片,摄影师又让老周将红包还给李主席,让李主席再做一遍交给老周的动作,这么重复了几次,照片拍好了,大家都很满意,一一握手道别。送温暖激动结束了,老丁将李主席他们先送上车,回头也和老周握手,老周感觉到老丁的手已经很热很热,和早晨握手时大不一样,老周想,酒真是好东西,能活血。
分手的时候,老周感觉到老丁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老周问老丁,老丁说:“想看看,给了你多少。”停一下,又解释道:“要写情况汇报,和总结。”
老周连忙将红纸包拿出来,抽开来一看,是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老丁像是有些不相信,从老周手里拿过纸包,又往里看看,将空纸包还给老周,嘴里“嘻”了一声,老周也不知他嘻的什么,再次握住老丁的手,说了好多声谢谢。
老周心里火辣辣的,迎着寒风往回走,一点也不觉得冷,快到家的时候,碰到一个熟人,也是个退了休的老工人,问老周到哪里去的,脸上弄得红彤彤的,老周告诉熟人,市总工会送温暖送给他,给了钱,一个大红纸包,中午还请吃饭,喝了不少酒,是很名贵的酒,平时很少喝到的,多喝了几杯,稍有些过量。熟人脸上露出很羡慕的表情,说:“还是你们单位好,我们单位,早把我们这样的人忘记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那是,”老周说,“我们单位真的不错。”
熟人说:“我要是在你们单位就好了,唉,没有你这福气呀。”慢慢地走远去,老周看看他的背影,已经很老了。
老周到了家,心里仍然激动,一直平静不下来,吃过晚饭,也不想看电视,也不想做别的什么事情,走到桌子跟前,拉开抽屉,拿出几张纸,便开始写感谢信。因为有很长时候不拿笔,拿起笔来真的很吃力,好多字,就像在手边上的,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好多感谢的话,就像在嘴边上的,也是写不出来。磨来磨去,磨了大半个晚上,撕了好多张纸,最后终于写成了三封感谢信,一封给市总工会,一封给局工会,再一封,给自己厂里,再反反复复看了读了好几遍,仍然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本事将信写得更好了,找来胶水将信封封了,这才睡觉去。这时候老伴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懵懵地看着老周,老周说:“睡吧。”
第二天早晨,老周起床后感觉特别好,平时胃里常常有点不适的感觉,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不适的感觉居然一点儿也没有了。老周神清气爽,吃过早饭,就上邮局去寄信,将三封信小心地工工整整地贴上邮票,再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地址写得对不对,这才走到邮筒跟前,轻轻地将投入邮筒。老周对着邮筒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总算平静了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往回去。
老周走了一半,像觉得心里有什么事似的,好像觉得这条路走得不对,站定了,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老周改变了方向,没有沿近路直接回家去,他绕道来到那座桥上,老周是要去谢一谢那个看相的妇女,或者,也不是去谢她,至少是想去看一看她,因为她说老周有好运,老周果然就有好运了,老周觉得这事情多少有点儿神奇。
到了桥头,老周放眼望过去,果然看到那个妇女仍然站在桥上,正如她所说的,她说反正我每天都在这里看相,你可以来找我,老周向妇女走过去,向她一笑,妇女也向老周笑了一下,老周说:“谢谢你。”
妇女睁着眼睛奇怪地看着老周,她脸上的两颗黑痣因为她的表情有些夸张也变得更大了似的,好像连黑痣也在向老周表示奇怪,妇女说:“什么?”
“你那天,”老周想了一下,“就是前天,我走过这里,你给我看相,说我有好运……”
妇女“啊哈”笑了一声,“什么呀,”她说,“你说什么。”
老周说:“你看了我的手相,说我有好运,我真的有了好运,昨天工会送温暖。”“开什么玩笑,”妇女说,“什么看相,谁看相?”
老周看妇女认真的样子,再仔细看看她的脸,老周确认她就是那个看相的妇女,老周笑了起来,说:“你怕什么,我是来谢谢你的金口,我又不是公安,来抓你,你看我这样子,也没有这么老的公安呀。”
妇女仍然一脸不解的样子,说:“老周你拿我寻什么开心。”
老周愣了一下,说:“你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你,”妇女说,“你劳动模范,你眼睛长在额头上,不知道我们。”
“你也是三分厂的?”老周问。
“我是居委会的。”妇女指指自己的手臂,老周看到她的手臂上套着一只写着“清洁员”三个字的红袖套,妇女说,“现在的人,不自觉,往河里扔脏东西,吐痰。”
老周惊讶地说:“你每天在桥上查卫生?”
“不查怎么办?”妇女说,“归我们管。”
老周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里像是有些糊涂,又像是有些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些什么,过了半天,说:“你不会看相?”
“你什么话,”妇女有些生气,她脸上的两颗黑痣也像在生气了,妇女说,“拿我当骗子?”
老周固执地追问一句:“你真没有看过相?”
“你瞎说什么,”妇女狐疑地盯着老周看了一会儿,说,“你见鬼了。”说着,便往桥头走去,不想再和老周啰唆什么。
老周茫然地站在桥上,太阳已经升起来,虽然是冬天的太阳,但照在身上也有些暖意,老周迷迷糊糊,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