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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日子 昨夜遭遇

天已经完全黑了,长途汽车抛了锚,司机下车去修,大家等着。一会儿司机上来,说,没法修了,旅客看着司机,等他再说什么,也有骂人的,司机朝他们看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司机说,这算好的,前边是个小镇,若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地方,你怎么办,睡田埂上去,让人把你剥光了。司机将大家赶下来,说,自己想办法解决睡觉问题,今天走不了,我想办法搭车回去,叫他们另派车来,怕也得明天早晨过来,这样吧,明天早晨七点,仍然在这地方,集中,上路。别无他法,只得下了车,四顾,灰蒙蒙的,前边有灯光亮起来,知道那就是小镇,到镇上找个地方住一夜,车上下来的人很快就走散了,在夜色中自己奔自己的前途去。

豆五有些懊丧,本来这趟差不是他的事情,是老卞的事情,老卞说老太婆身体不好,就不肯走人了。谁知道呢,谁知道是谁身体不好呢。动员豆五,豆五说,凭什么叫我去,大家笑起来,说,你不是没有老太婆么,豆五无奈,豆五也好说话,所以才叫他,其实豆五正在谈着呢,大家也知道。豆五给菊花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要出门,菊花说,好,你去就是。豆五就这么上路,豆五上车的时候,从车前经过,他看到汽车的前右灯不停地眨着,一闪一灭,豆五绕过去,上车,走到司机身边,向司机发根烟,说,你这灯,怎么了,司机接了烟,说,不知道它什么意思,不肯闭眼。豆五说,是线路坏了。司机跳下车,去看了看,上来将车灯的线路扯断,车灯闭了眼,司机看人上得差不多,说,走路。车子发动起来,开出了城。

豆五心情懊丧地跟着大家下车,路边有一家小店,卖香烟什么,豆五走过去,看了看烟价,也和城里差不多,只是没有什么好烟,豆五掏钱买了一包烟,说,倒霉,汽车抛锚。店主是个干瘦的老头,听了豆五的话,咧嘴一笑,说,是吗,豆五说,你这烟潮不潮,拆开包来,抽出一根,点了,吸起来,不潮,豆五说。店主点点头,仍然一笑,说,不潮。豆五朝四处看看,向店主说,没法,得到镇上住一夜,司机说了,明天早晨七点,来车接我们,镇上有旅馆吗,店主说,有。豆五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这是什么地方,豆五问,店主指指店招,豆五仰头看,写着古吴香烟四个字。豆五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你这就是古吴镇,店主说,是,豆五仍有些不信,再又问,你是古吴镇,店主说,是。豆五想,这真是巧了,原来古吴镇在这地方。

古吴镇是豆五老婆的老家,只是豆五在和她做夫妻时,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老婆基本上也不提老家,也许老婆倒是想找个机会说说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老婆没有来得及说说自己的老家,他们就分开了。这使豆五无从知道老婆的老家是怎么回事,在什么地方,从前老婆娘家的人也曾来过豆五的家,只是他们来就来了,豆五从来不曾想到要问一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路上怎么个走法,多远的路途,就这样豆五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机会,直到他最后失去了老婆。失去了解老婆老家的机会和失去老婆意义是不一样的,这也许是一种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一点一直到很久以后豆五才慢慢有所领悟。豆五和老婆离婚后,不通音讯,过了些年,听说搬回老家去过了,是不是在老家这地方找了丈夫,豆五就不知道了。

豆五说,这真是巧了,他想店主也许会问他什么巧了,可是店主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豆五说,我老婆的老家,是古吴镇。店主说,是吗,仍然不问豆五什么话。豆五补充说,现在也不能算是我的老婆了,是我的前妻,离了,好多年了,也不知她现在在不在,说是回来过日子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豆五说,我想看看她。店主说,是吗,豆五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看不看她倒也无所谓,豆五说,我只想问问她。店主说,噢。豆五说,你知道我要问她什么?不知道,店主说。豆五笑起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问的,都这许多年了,豆五说着忍不住又笑。他以为店主也会跟着他笑起来,店主却没有笑,他只是说,噢。豆五借着小店里昏暗不明的灯光看了看店主,他觉得店主这人和别的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豆五想了想,说,有句老话,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事非多,你就是这样的吧,店主说,也没有,豆五说,这样也好。

豆五和老婆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后来离婚,别人问为什么,豆五不说,只是笑笑,或者说,也没什么,就离了。别人哪里相信,说,没什么怎么就离婚,我们都没什么,怎么不离婚。豆五说,那我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大家说,人和人的事情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要离婚,我们不离。豆五说不出来,豆五越是不说,别人就越是要猜,猜不着,大家就胡乱地说说,说什么的都有,把豆五说急了,豆五就说,为什么非要问,到底什么目的。大家说,也不是非要问,离婚总有个原因吧,说来听听,也没有什么目的,会有什么目的,就是想听听罢了。豆五说,这有什么好听的,仍然不说。若再把豆五说急了,豆五就走开,不听,别人也拿他没办法。三日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其实豆五并不是不肯开口的人,豆五也喜欢说话,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他都愿意说说,豆五只是不说离婚。关于豆五的婚姻,就成了豆五生活中的一个谜,到底是豆五觉得他的离婚没有什么可说,没意思,说不出来,还是豆五有满肚子的话,而豆五不肯说呢,不知道。一直到好多年以后,大家仍然拿这件事情当话题说来说去。豆五说,好多年了,还说。别人说,好多年怎么了,好多年你就忘了,不可能吧。豆五说,我不知道。大家又说,既然好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可隐瞒。豆五说,我没有隐瞒。

豆五离婚后不久,有人给豆五介绍对象,对象叫桃子,长得可以,性格也挺好,豆五觉得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剩下的事情就是由桃子将豆五挑剔一番。桃子也是比较好说话的人,对豆五相来相去,只是将豆五的好一一想象了出来,挑剔不出什么毛病,你来我往,看起来事情将成。有一天晚上,豆五和桃子在豆五家聊天,豆五说,桃子,我们的事情,你看怎么样,桃子抿嘴一笑,说,随你。有桃子这话,豆五也笑了,豆五说,桃子,你想想,还有什么,桃子想了想,说,豆五,你为什么和你老婆离婚,豆五说,不说她吧,说我们自己的事情。桃子说,那她本来是你老婆呀,为什么不能说,豆五说,现在不是了,不说也罢。桃子说,你不想说,豆五说,也不是不想说,也没什么说的。桃子说,那你就说说,我听听,豆五说,你听了有什么好,桃子说,没有什么好,就是想听听罢,豆五不说,桃子看了看豆五,有些怀疑起来,桃子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事情,不可告人。豆五“啊哈”一声,哪有,豆五说。桃子说,既然没有不可告人,为什么不说。豆五有些急了,道,难道非说不可,桃子一笑,说,那倒也不必,嘴在你脸上,你不说我也没办法。

过了两天桃子没有来,第三天桃子的媒人来了,说桃子思来想去,决定不和豆五了。豆五问为什么,媒人说,桃子说你做人不忠诚坦白。豆五说,我哪里不忠诚坦白,媒人说,这我也不知道,桃子也没有交代得很详细,桃子只是说你说话不坦白,做夫妻能这样做吗?豆五说,什么夫妻,媒人说,你不是要和桃子做夫妻么,做夫妻还拣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这叫什么夫妻。豆五说,她到底指的什么,媒人说,这你应该心里有数,豆五说,我没有数,媒人说,那你自己问桃子去,媒人将豆五送给桃子的东西归还给豆五,豆五张着嘴,眼看着媒人远去。

豆五再没有谈对象,一直过了好多年,豆五进入中年了,小雨也长大了些,上学了。有一天豆五对小雨说,小雨,给你找个后妈,怎么样,小雨一笑,说,什么给我找后妈,是给你找老婆。豆五说,就算是给我找老婆,你的意见,小雨说,我没有意见,随你。豆五受到鼓舞,谈了一个妇女,叫查子,查子很能干,是闲不住的一个人,才和豆五见了面,就到豆五家来帮豆五做事情,里里外外的,什么都做,豆五不在家的时候,查子也和小雨随便说说,小雨对查子没有什么戒备,查子她问什么,他都愿意说说。后来查子就对豆五说,豆五,其实你和你老婆从前也很好的,是不是,豆五看着查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查子笑了,说,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呢。豆五说,谁告诉你我们好好的,查子说,难道不是好好的吗,难道不好吗,哪里不好呢,豆五说,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也不是最近的事情。查子开玩笑说,不管是从前的事情,还是现在的事情,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就离婚吧。豆五也开开玩笑,说,我们说不定就是无缘无故离婚的呢。查子吓了一跳,说,我走了,我不能跟你,哪一天,你无缘无故要跟我离婚,我怎么办。豆五追上去,说,查子,我开开玩笑的,查子说,谁知道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查子走了一过又是好多年,豆五仍然没有成家。现在豆五正在谈第三个对象菊花,豆五前思后想,觉得应该把话先告诉菊花。豆五说,菊花,有件事情我告诉你,菊花有些紧张地看着豆五,豆五说,不必紧张,和你没关系,我是说桃子和查子,你听说过,菊花说,我知道,没有谈成。豆五说,你知道为什么没有谈成,菊花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她们谈成,就没有我。豆五笑了,知道菊花是个老实人,豆五说,她们问我和我前妻离婚的事情,我说不出来,她们就走了,这事情,难道真的很重要?菊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菊花听了豆五的话,说,我不知道她们怎么想,以我的想法,这种事情,你说就说,不说也罢,这有什么,以后是我们俩过日子,不是和别人过日子。豆五说,菊花,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菊花说,也幸亏你不说,你若早说了,也就早解决了,也就没有我什么事情了,是吧。豆五说,那是,菊花看着豆五,豆五的样子已经是饱经沧桑,菊花有些心疼。菊花说,不过,我也不明白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呢,离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离婚,也算不了什么,很随便的,排起来无非也不过那样几种原因,奇怪不到哪里去,你若早说了,也不用折腾到今天。菊花看豆五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说,豆五你别误会,并不是我要问你什么,我无所谓,你说就说,说了我就听听,当听别人的故事似的,你若不说我也不会逼你说,豆五说,那是。菊花说,豆五,你不说我也不会走,我不管你是为什么离婚,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我想问题一定出在她身上,是不是,不是你的事情,豆五?豆五说,那也不一定,菊花说,那是你的问题,豆五说,我什么问题,菊花说,你自己知道。

豆五站在古吴镇路边的香烟店门口,往事像烟雾似的缭绕在他的眼前。豆五转向小镇的方向,看看小镇黑黝黝的影子,从那里照过来忽明忽暗的光线,让豆五感觉到陌生、遥远。豆五再回过头来,再红,再红你知道吗,豆五问店主,林再红,林家的,就是我老婆,从前的老婆。店主说,是吗,豆五说,你知道吧,林家,我们离了。店主说,噢。

现在豆五沿着一条小小的石卵子路朝镇上走去,豆五走出一段,回头看看,抛了锚的汽车静静地趴在公路边,豆五能看到那一团黑影,小路两边是两排竹林,风吹着竹叶,让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豆五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豆五不知道这算不算激动,离婚已经有好多年,再红如今会是个什么样子,豆五努力地想了想,觉得无从想起,从前的再红的形象已经有些模糊,豆五很难从这种模模糊糊的旧印象里再勾勒出现在的再红的形象。豆五轻轻地叹息一声,他走进了小镇上的一家小旅馆。小旅馆门楣上像从前似的挂着一盏灯笼,豆五进去,有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坐在服务台后面,豆五说,我住宿。服务员朝他一笑,说,登个记,豆五接过服务员给他的登记表,写起字来,豆五边写边说,其他的人来了没有?谁,其他的什么人?服务员问,豆五说,汽车在镇边上抛了锚,没办法了,都到小镇上来住一晚上,看起来服务员好像没有听说这件事,豆五又说,其他的人没有来登记住宿?服务员又笑了一下,说,没有,只有你。豆五想了想,说,镇上还有别的旅馆?服务员说,有,豆五说,那是到别处去了,他们舍近而求远,服务员说,你说什么,什么舍近而求远?豆五说,我从公路边过来,第一家就走到你这旅馆,就来了,他们也许去找些更好的或者更便宜的,错过了你这家,服务员说,也许吧。豆五说,司机搭车走了,说明天早晨七点钟来接我们,叫我们七点钟到路边去等他,服务员看了看豆五的登记表,将房间钥匙给了豆五,因为明天一早走路,豆五提出将房钱先结了,反正是要结的,服务员说好,收了豆五的钱,给开了票,豆五说,这,汽车公司要给报销的,是他们让我们住的,是他们的车子出了故障,服务员说,是吗,豆五拿了钥匙去找自己的房间,旅馆里静静的,好像没有住什么客人,豆五进了房间,看看,坐了一会儿,感觉到肚子饿了,起身到服务台,问服务员哪里有吃的。服务员说,这时候,镇上馆子怕都关了,我这儿有方便面卖。豆五说,你想得挺周到,服务员拿出一碗方便面给豆五,豆五就在她的柜台上将方便面拆了,加了开水,焖着。豆五问服务员,客人很少?服务员说,是,这季节,一般没有人来住。豆五说,除了像我这样的,汽车抛锚,服务员说,汽车在我们这地方抛锚也是难得。豆五说,那是,人还能天天遇到我们这样的事情。

面泡差不多,豆五开始吃面,他有些狼吞虎咽,稀里哗啦,将服务员逗得一笑,豆五心里一动,说,你们镇上,有个林再红,你认得吗?

服务员说,认得。

豆五听她毫不犹豫说认得,豆五倒像有些意外,他看着服务员愣了一会儿,其实豆五也不应该意外,服务员的回答只有两种可能,或者就是认得,或者就是不认得,豆五都不应该觉得意外。豆五愣了一会儿,说,你认得林再红?服务员说,是的,她是我姨,豆五又愣了一下,那你,豆五说,那她,现在怎么样,服务员好像没有明白豆五的话,什么,什么现在怎么样,豆五说,你姨,林再红,她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豆五还想问问她有没有再婚,但是话到口边却没有说出来。服务员说,噢,我姨离了婚从城里回来,豆五赶紧说,她为什么离婚,服务员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豆五说,你没有听你姨说起过,服务员说,没有。豆五说,她是不是从来不对人说起她离婚的事情,服务员仍然摇头,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别人说,或者不对别人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听她说过。豆五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那你,那你知道我是谁,服务员笑了一下,说,你是我姨夫,豆五吓了一跳,你认得我?豆五说,服务员说,我不认得你,但是我知道你是谁,我从前见过你的照片,你这里有一颗痣,好认,服务员看着豆五的脸,看着他脸上的那一颗痣。豆五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一下,说,那你刚才怎么不说?服务员说,你不说,我也不说。

豆五停了下来,有一阵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在服务员的注视下,豆五觉得自己有些狼狈,豆五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他注意着服务员的表情,慢慢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姨离婚,不好?服务员“啊哈”笑了一声,说,什么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豆五说,那你觉得怎样,服务员说,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我也没有结婚,也没有谈对象,我怎么知道。豆五说,你自己没有想法,服务员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离婚,但总是有一个理由的,不会没有理由就离婚,是不是,豆五说,你倒懂。服务员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一下,说,我不懂,我只是瞎说说,人家都这么说,不是吗,她伸手指指门外某一个方向,说,我姨她家,就这边往前去,门前有口水井的就是。

豆五沿着服务员指点的方向,向前走了一段,果然有一口水井,豆五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老太太,林再红的妈,豆五认得她,叫了一声妈,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想起这是豆五,老太太说,你来了。豆五说,我来了,老太太让了一下,让豆五进来,豆五进屋,四周看看,说,再红呢,她不在这儿住?老太太说,她在这儿住,这会到别人家帮忙去了,人家结婚,她去帮忙,你坐。豆五坐下,老太太身体仍然健朗,和从前也差不多,看上去也不很老。老太太给豆五泡了杯茶端过来,说,豆五你怎么来的,你认得我们这地方?豆五说,我不认得,我坐汽车出差,车子在这里抛了锚,我才知道这是古吴镇,你看我什么东西也没有给你带来,我刚刚找到小旅馆住下来,听说再红住在这边,就过来,老太太说,好,过来好,笑眯眯地看着豆五喝水。豆五喝了水,说,再红她好吧,老太太说,挺好的,这么多年,你也不曾来过。豆五支吾着,他再看看再红的家,想能不能看出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豆五支支吾吾地说,再红她,再红有没有,他觉得不好直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但是豆五的感觉里,仍然像在眼前似的。豆五换了个说法,说,小雪该有爸爸了吧,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笑,说,小雪的爸爸不是你吗,豆五说,我是说,再红她有没有另外成家。老太太说,没有哇,难道你另外成家了,豆五说,我也没有,老太太说,这一转眼,就已经好多年过去了,豆五说,是,好多年了。老太太说,我还记得当初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我看见再红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牵着小雪,小雪刚刚会走路,走得摇摇摆摆,我说,再红你怎么回来了,再红说,是的,我回来了。豆五说,再红没有和你说为什么,老太太摇摇头,再红不告诉我,再红不说,就这么回来了。豆五心里有些酸楚,停了一下,说,是不是再红很难受,老太太想了想,说,也没有觉得她怎么难受,反正离也离了,也就那样了,把小雪带好就是了,再红常常想起小雨。豆五说,小雨也挺好。老太太说,那就好,豆五想看看小雪,老太太将他引到小雪的屋门口,小雪已经睡下,没有听到来人,豆五看他的脸,和小雨一样,长大了许多,豆五心里有些激动。老太太说,小雪上中学了,功课紧,睡得早。豆五没有将小雪惊醒,退出来,问老太太,再红大概要到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说,早不了,人家明天正日,今天忙呢,老太太又说,你若要去找她也不难,就这门出去,沿这条小街,往前走一段,看到哪家家门口点着灯的,就是。

豆五再沿着老太太指点的方向,向前走一段,果然看到一家人家家门口点着一盏太阳灯,亮得刺眼,知道这就是,站定了,朝里看看,果然人欢马叫。豆五刚站定,就有人出来,问找谁,豆五说找再红,那人进去,一会儿再红出来了,突然看到豆五站在灯光下,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小雨?豆五说,不是小雨,小雨好好的,再红松了一口气,看着豆五,说,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认得我这里,你以前好像没有来过,我跟你说过这地方?豆五说,没有,你从来没有说,我也不是特意来的,这么远的路,我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我出差,汽车在这里抛了锚,没办法了,下了车,看路边那店叫古吴香烟,才知道这是你的镇,就进来了,看看你。再红说,我有什么好看的,老也老了,也不像人了,豆五说,我看你也没有老,还那样子,我怕是很不像样子,人家现在都叫我老头,我看看镜子里,我是老头了。再红“扑哧”一声笑起来,说,你以为你还是小伙子呢,豆五也笑,说,人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呢,再红停了停又说,当初你不要看我,现在倒来看我,这算什么,豆五歪着脑袋看看再红,怎么是我不要看你,是你不要看我的。再红说,豆五你别搅了好不好,我跟你说,我现在正谈了一个对象,挺好的,挺喜欢小雪,对我也好,现在他人正在这里边呢,你别搅我好不好。豆五说,巧了,我也正谈着一个,叫菊花,也挺好,和小雨处得也好。再红说,那不是挺好么,你来做什么,豆五说,呀,并不是我想来,我就算想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来,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古吴镇我根本就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我告诉过你了,是汽车抛锚把我们抛下的,我这才知道这就是你的镇。再红说,汽车抛锚你到旅馆住下睡觉不行吗,来找什么,豆五说,我来并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起从前的事情,再红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时候来翻什么陈年老账,从前的事情我从来不去想它。豆五说,我也是,我不去想,但是今天巧了,让汽车抛锚抛在这里,也许是一种天意呢,也许天让我找到你问一问你,再红奇怪地看着他,说,问我什么,豆五说,我们为什么离婚,这事情你清楚,再红看着豆五,说,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问我,这么多年,我一直要问问你呢,到底为什么,是你要离婚的。豆五说,是吗,是我要离婚的?再红说,难道是我吗?豆五说,我不知道,里边有人大声叫喊再红,再红应了,回头对豆五说,我忙呢,不陪你了,说着便折进去,豆五见她的身影子一晃,便没了。

豆五折回来,经过再红的家,他想了想,没有进去,走过了。到旅馆时,也没见服务员,豆五看时间已经不早,估计是睡去了,整个旅馆好像没有一个人,静得出奇。豆五到自己房间,看热水瓶里有热水,倒了洗一下脚,便上床,很快睡去。

天亮时鸡叫声把豆五叫醒了,豆五起来,到盥洗室洗了脸,也没见着服务员,不知上哪儿去了,心想幸好昨天晚上把账结了,要不,早晨找不到她,那边倒是要等着开车的,本想和她打个招呼再走,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豆五看看时间,虽然还早些,赶早不赶迟,这么想着,也不再等服务员告辞,便往公路边去。车子果然没到,那辆抛了锚的汽车也不在,估计已经拖走,动作倒是挺快,豆五到达的时候,不见别的旅客来,一个也没有。豆五想,这些人,倒也不着急,性子挺好,不像他这般急,等了一会儿,快到七点,太阳已经升起来,仍然不见人来,有一辆车过,豆五以为是了,迎上去,可是车子只是经过,并没有停,司机也不是那个司机。七点过了五分,过了十分,过了十五分,仍然没有车来,也没有旅客,豆五奇怪,看古吴香烟店的店门开了,便过去,见着那不肯说话的干瘦的老头店主,正在卸排门,将排门卸下来,排在墙边。豆五说,你好,店主回身朝他一笑,豆五说,奇怪,汽车到现在没有来,人也一个没有,店主看看他,没有说话,豆五想是不是自己的表慢了,车子已经开走,他问店主,有没有看见车子开了,店主像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豆五,说,什么,你说什么车子,豆五说,汽车呀,昨天晚上我们的汽车在这里抛了锚,司机回去叫车,让我们在小镇上住一夜,叫我们早晨七点钟在这里等,接我们回去,可是他们,那些旅客,一个也没有来,车子也没有来,司机也没有来。店主说,没有汽车抛锚,豆五说,怎么没有,我还在你的店里买了一包烟,你忘了,店主说,这我记得,只是没有汽车抛锚,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从汽车上下来,到我这里买了一包烟,昨天整一个下午到晚上,也就你这么个生意,哪有汽车抛锚,真的抛锚,怕不止你一个人买烟。豆五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他指指公路边,说汽车就停那儿,大家从车上下来,经过你这里到小镇去找住处,店主说,哪有,我这地方,有人走过,我看得见。豆五“啊哈”笑了一声,笑得很响,说,你开什么玩笑,店主说,我不开玩笑。

豆五愣愣地站在古吴香烟下面,一辆长途车经过,在古吴这一站停了,有两个人下车,站头上空空的,没有上人上车。店主对豆五说,你不是等车么,车来了,你不上,一天就这么一班在这地方停,过了这,就没了,得等明天。豆五一惊,看车门已经关上,豆五追上去,喊住了,车门重新又开,豆五上车,售票员说,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