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在大学教书,业余时间搞民俗研究,出了好几本书,下面仍然还有好几部书稿正在进行中。王老师在学术界有一定的影响,在各级民俗研究协会学会之类的团体挂了几个头衔,有的称主任,有的称主席,在学校里,大家叫他王老师,在协会开会的时候,也有人叫他王老师,也有的人则称他的头衔,叫王主任或者王主席。王老师是个心境平和好说话的人,对于称呼,都无所谓。
这一个学期,王老师的课在上半个学期都上完了,下半个学期,便集中精力写书,写书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好在王老师也已经习惯,不备课、不讲课的时候,他总是在写作。
王老师的课题不是一个关在房间里就能完成的课题。所谓民俗,也就是在一个地方长期形成的风尚、习惯的东西。人们常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有的地方甚至一河之隔,在民俗方面就会有很大的区别,所以,要想在民俗学方面有所建树,得到民间去。这一点王老师是清醒的。
王老师正在写作的这部书,写的是江南水乡的服饰习俗。王老师已经搜集整理了大量的服饰习惯方面的资料,原来以为写作足够用了,但一旦写作起来,方知道资料的缺乏。王老师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笔,决定到安亭乡走一趟。普遍认为,安亭乡的民间服饰,最具江南水乡特色。
但是王老师对安亭乡不熟,以前为了搜集资料也去过一两回,但都是由县文化馆的朋友陪同而去,不需要他自己张罗,他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走走,看看,问一些问题,记录一些东西,对安亭乡的乡领导和其他乡干部,基本没有印象。王老师和县文化馆工作的朋友,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联系,曾经听说他想往南方去发展,也不知到底走了没有。王老师不抱信心地找出他的电话号码,试着打过去,果然不通。县城的电话已经和市里一样,上升为七位数,王老师再打114询问,问到了县文化馆的电话,打过去,便得到了证实,他的朋友果然已经在半年前到海南去了。
王老师放下电话,想了想,觉得有两个办法,一是公事公办,不通过关系,不找熟人介绍,自己找上门去,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乡里大概也会接待的。听说有的乡镇现在成立接待办,就是专门为了接待外来客人的。只是,现在大家都搞经济,最好是接待与经济有关系的人,接待对自己乡镇经济发展有用处的人,像王老师这样搞民俗学的,与经济的关系实在太远,找上门去纯粹是给人家添无谓的麻烦,即使人家愿意接待,恐怕也是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王老师对于接待规格之类并不计较,但是他希望能在安亭有所收获,王老师再三考虑,觉得这个办法欠妥,那么只有再想第二个办法,找熟人介绍,这样王老师就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叫路正红,是王老师的学生,后来政治上有所发展,到省级机关的某个要害部门做了处长,可能是要继续提拔,所以在半年前放到县里来挂职,做县委副书记。王老师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也是学校其他老师在议论学生时议论起来的,王老师听了,有意无意地记在了心中,现在果然想了起来。
王老师打电话到县委办公室询问省里来挂职的路书记,县委办公室问王老师是谁,王老师犹豫了一下,说,我是他的老师,县委办公室便将路书记的手机号码告诉了王老师。王老师很快就打通了路正红的手机,手机里传出一片嘈杂声,像是有人唱歌的声音,在嘈杂声中,路正红说,你是谁?王老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很担心路正红早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准备着这种尴尬,准备再向路正红说清自己的情况,哪知路正红却一下想起他是谁来了,声音立即变得十分热情,说,是王老师,我一听就听出你的声音来了。王老师非常高兴,也很感动,说,是我,是我,你还听得出我。路正红说,老师怎么能忘记,别人能够忘记,老师是永远不能忘记的,王老师,您有什么事找我吧?王老师正考虑怎么样在对方的嘈杂声中,把事情简略地说清楚,那边路正红笑了一下,说,王老师,我的手机信号不强,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我一会儿到办公室给你打电话,慢慢说。
王老师等了一会儿,果然路正红的电话来了,王老师将事情说了说,最后强调,如果不好办,就算了,千万不要使他为难。
路正红笑起来,说,这有什么为难的,不就是到安亭乡去搜集点资料吗,小事一桩。便和王老师约好了时间,叫王老师到县委办公楼里找他。挂电话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王老师,要不要我派汽车进城来接你?王老师连忙说,不用,不用,路正红也没有再客气。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王老师坐了长途汽车,来到县城,找到县委办公楼。路正红正在开会,听说王老师来了,从会议上退出来,见了面,一眼都能认出对方,握着手,都倍觉亲切,一算时间,竟有好多年没见面了,十分感慨。王老师不好意思,说,影响你的工作了,路正红说,哪里,我坐在里边正发闷,谢谢你把我拖出来呢。说罢和王老师一起一笑,问道,王老师,你怎么过来的?王老师说是坐长途车来的,路正红说,其实我派个车很方便的,我在这里虽然挂职,但县委对我很好,有个专车跟着我的,司机和我也很熟了。王老师说,我坐长途车也蛮方便。路正红请王老师到他办公室坐,路正红的办公室很大,还是个套间,外面是沙发,里边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可称得上豪华。路正红说,县里就是这样,在省里,我们部长的办公室也没有这么大,省委书记的办公室也没有这么漂亮。路正红给王老师泡上茶,点上烟,王老师说,路书记,你来挂职有半年了吧,我也是听其他老师说的。路正红说,王老师你叫我路正红,别叫我路书记,王老师也感觉不出路正红身上有什么官气,心里十分高兴,十分自由。路正红问了问王老师这些年的情况,王老师说了,路正红也说了说自己这些年的情况,王老师为路正红的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接着路正红又问起学校其他老师的情况,王老师再介绍的时候,心里就有些嘀咕,自己一大早赶头班车到县城,现在上午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也不知路正红怎么安排他,嘴里说着其他老师的情况,心神开始不宁,看了看手表。路正红说,不着急,在县城吃过午饭再走,王老师没有想到路正红这么安排,愣了一下,说,还在县里吃午饭?路正红说,当然,老师来了,我总要陪着吃顿饭吧,连顿饭也不让老师吃,怎么交代得过去呢?王老师仍然想表示不好意思过多打扰,路正红摆了摆手,说,王老师,入乡随俗吧,你到了我们县里,就听我的。王老师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变成干预路正红的安排了,便安下心来,和路正红聊天。
中午由路正红在县宾馆的餐厅里设宴招待了王老师,除了路正红外,另外有县委办公室的几个干部也一起吃饭,席间仍然说了许多在学校的往事。喝了酒,路正红兴致很高,结束的时候,路正红问王老师中午要不要休息,王老师忙说没有午休习惯,其实是有午休习惯的,只是急急地想赶去安亭,路正红也不勉强,让王老师到休息室稍等,自己走到外面。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叫王老师,王老师走出来一看,外面停着一辆小轿车,路正红正站在车边和一位漂亮的女士说话,看到王老师,说,王老师,上车吧,王老师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安亭乡那边,联系好了?我到了那里找谁接头?要不要你写个条子?路正红笑了,说,不要条子,我自己就是条子,说着便打开了前座的车门,王老师这才明白过来,说,你和我一起去?路正红说,当然要陪你去的。他们说话间,那位女士也已经上了车,车很快就开了,坐在前座上的路正红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师,王老师,这位是电视台的主持徐小姐。徐小姐向王老师笑笑,王老师也向徐小姐笑笑。路正红说,正好你们两位都要到安亭,就一路走了,王老师仍不过意,说,你很忙吧,叫你陪着。路正红说,我也正要到安亭去,有段时间不去了,乡党委唐书记,是我的好朋友。
安亭乡党委唐书记就在办公室里等候着他们,车一到,唐书记听到车声,就迎了出来,和路正红握手,也和徐小姐、王老师握了手,笑着说,也不用再介绍了,你们二位的情况,路书记已经在电话里介绍过了。大家一笑,跟着来到会议室,照例地摆好了水果等,坐下来喝茶,聊天。先是路正红和唐书记说话,说了好一会儿,唐书记开始和徐小姐说话,再说一会儿,又转过头和王老师说话,王老师说,不好意思来打扰,你们都很忙,都要抓经济,我来给你们添烦了。唐书记说,哪里话,你是大学者,大专家,我们小地方,请还请不到呢,希望你多给我们提意见。
这么说了说话,徐小姐向路正红看了看。路正红说,唐书记,徐小姐过几天要出国探亲,要备点礼品,知道安亭的核桃木雕刻不错,很受海外欢迎,特意过来看看。唐书记说,现在就去看?路正红说,去看看吧,回头招呼王老师,王老师,走,一起看看去。
王老师跟着,一行人来到工艺品厂,徐小姐果然很有兴趣,挑了又挑,路正红让王老师也挑几件,看王老师犹豫,又说,没事的,挑几件做个纪念。王老师记住路正红说的人乡随俗,就挑了几件,徐小姐看花了眼,觉得件件都是好的,精彩的,选这个又觉得那个更好,选了那个又舍不得丢掉这个,自己也觉得有点狼狈。最后唐书记说,每种样品都带上点。徐小姐说,那样太多了吧,看着路正红,路正红说,没事,就算给安亭乡做点宣传吧。唐书记说,正是这个意思,最后徐小姐抱了一大堆,拿也拿不下,唐书记叫厂里拿来礼品袋,一一包装好。在陈列室里,王老师看到产品标价,每一小件,都在二十美元上下,王老师心里不由有些异样的感觉。
挑过礼品,时间已经到了下晚,唐书记招待客人,乡里一位副书记、一位副镇长、组织委员、宣传委员都来作陪。晚饭非常丰盛,大家都喝了白酒,连徐小姐也喝了不少,路正红说,难得难得,唐书记呀,看起来你们安亭的魅力确实是大,我和徐小姐一起吃过许多次饭,从来没有看见她喝过白酒。唐书记高兴地说,那是徐小姐给我们安亭面子了。
饭后,唐书记邀请大家到歌舞厅一坐,进去就发现里边没有其他人。路正红向徐小姐和王老师介绍,歌舞厅平时是对外开放的,今天唐老板有客,就一律不对外了,就这么几个人,叫徐小姐和王老师尽情地爱唱就唱爱跳就跳,没有外人。
先由路正红带头唱了一首歌,接着是徐小姐唱,然后唐书记也唱了,大家都唱得不错,唱了几轮,发现王老师没有唱,一定请王老师唱,王老师直摆手,说自己不会,从来没有唱过,大家也不很勉强。唱了唱歌后,放起舞曲,开始跳舞,可是女的只有徐小姐一人,因为客人少,服务员小姐也都闲着,就叫了她们来做舞伴,王老师也被一位小姐请了,不好意思拒绝,也上去跳了跳,下来的时候,大家鼓掌,说王老师是正宗舞步,王老师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正宗舞步。
这么唱唱跳跳,到快十点钟的时候,唐书记向路正红说,路书记,我们先走了,明天一早有个会,得去准备一下,你们继续玩,今天反正没有其他人,随你们玩到几点都行,遂一一和徐小姐王老师握手道别并致歉不能继续作陪。送走乡干部,路正红说,这下好了,就我们几个人,再唱,又点了歌唱,有时和徐小姐合唱,也叫了服务员小姐来合唱,十分投入。王老师一直想着自己到底怎么被安排的事情,找了个空问路正红,路正红说,没事的,都说好了,明天开始叫宣传委员陪着你,你要到哪里,采访什么,你和宣传委员说就是了,他会安排好的,宣传委员你认得了吧,王老师说,刚才介绍过了,姓蒋,路正红说,是的,蒋委员,小蒋。
玩到快十二点了,回宾馆,一人一间房,分头去休息。第二天早晨,王老师还在睡梦中,电话来了,是路正红,说唐书记过来陪吃早饭,王老师急忙起床,路正红已经在门口等了,又等了一会儿徐小姐,女士梳妆打扮总要慢一些,然后来到餐厅,没见唐书记,是蒋委员在等着。客人一到,开始上早饭,早饭也很丰富,吃着时,蒋委员向他们转达唐书记的意思,特别向路正红打招呼,今天不能陪了,一整天全乡干部大会,希望路正红再待几天,明天就有空了,可以陪着到四处看看。路正红说,今天我要回去了,徐小姐也要走了,留下王老师交给你们了。蒋委员说,唐书记再三交代关照过了,请路书记放心,我们会接待好王老师的。
吃过早饭,蒋委员和王老师送路正红和徐小姐上车,路正红和徐小姐向他们挥手道别,一时间,王老师竟有些伤感起来。
送走路正红和徐小姐,蒋委员说,王老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尽力安排好。果然和路正红说的口气一样,王老师说,我是搞民俗研究的,这一次的重点是服饰部分,蒋委员说,这个我已经知道,今天你想到哪里看看?王老师想了想,说,知道安亭有个民族服饰工厂,是不是能去看看?蒋委员说,好的,我陪你去。
刚要走路,就有人奔了进来,挡住蒋委员,说,我找了你一早上,原来在这儿,我的事情,你说今天处理的。蒋委员指指王老师,你不见我有客人,来人看了看王老师,道,什么客人呀,蒋委员说,王老师,唐书记的客人,来人说,那我在乡里等你,蒋委员说,好。和王老师一路走出来,王老师说,蒋委员,你若有事,就让我自己过去看看,蒋委员说,那怎么行,怎么能叫你自己去。
来到服饰工厂,里边的人都忙忙碌碌,看到蒋委员,也只是点个头,赶紧走开。蒋委员拦住一个人问汪厂长在不在,说,好像在,早晨好像看到的,问这会儿在哪里,又说不知道,笑了笑,也赶紧走开,蒋委员又拉住一个人问汪厂长,说,不在,一大早进城去办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蒋委员看了看王老师,说,厂长不在。王老师说,厂长不在没事,我自己看看就行。蒋委员说,自己看看怎么行,总得找个人向你介绍情况。再往里走,到办公室,看到秘书,说,吴秘书,这是王老师。吴秘书向王老师看了看,眼神不明白,大概想不明白老师怎么跑到厂里来了解情况,道,什么老师,哪个学校的老师?蒋委员说,你管哪个学校的老师,王老师是唐书记的客人,吴秘书说,噢。蒋委员说,你向王老师介绍介绍厂里的情况,吴秘书说,哎呀,我正要出门。蒋委员说,你别溜,吴委员说,真的,我本来已经走了,听到有电话,回进来接了个电话,被你守住了,蒋委员说,那你总得安排个人介绍情况。王老师说,其实也不用有人介绍情况,我自己看看就行,我不是写报告文学的,不一定听厂里的情况介绍,我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到处看看的。蒋委员说,王老师你别管,我们会安排的,怎么可能没有人介绍情况呢。蒋委员显得有些不高兴地对吴秘书说,你们还有谁可以陪客人的,吴秘书说,叫小魏吧,小魏今天好像没什么要紧事。吴秘书打了电话,把小魏叫来,向小魏交代了事情,自己赶紧走了,小魏给王老师泡了茶,请王老师在沙发上坐下,蒋委员也坐了一坐,但是没等小魏也坐下,蒋委员就站起来,对王老师说,王老师,厂里的情况由小魏介绍,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再来。王老师想起身送一送,蒋委员说,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就过来。
小魏也没有坐下,说,您是王老师,哪里的王老师?王老师正不知怎么回答,电话铃响了。小魏接了,说了一些话,都是生产或者经营方面的话。刚放下,又响了,再接。一会儿有人在外面喊,小魏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进来,说,王老师,对不起,请您稍等,我去处理个事情,马上就来,走了出去。
王老师喝着茶,等着。电话铃又响起来,王老师有些犹豫,接还是不接,错过了时间,去抓起电话时,那边已经挂断,过了一会儿,又响了,去接,便听出是路正红的声音。王老师很激动,说,是路正红?路正红说,是我,我已经回到县城了,打电话到乡里,说你上午在服饰厂,果然在,怎么样,还好吧?王老师说,蛮好的,他们都很忙,路正红说,没事的,你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说,千万别不好意思,王老师说,好的。路正红说,你大约待几天?王老师说,我还没有决定,看情况吧。路正红说,最好多待几天,到时候,我还来接你回来,王老师说,好。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小魏进来,有人走到门口,朝他看看,也不说话,又退走了。王老师再等,终于将小魏等来了。小魏手里拿着一叠材料,交给王老师,说,王老师,对不起了,我那边还有事情,您要的厂里的情况材料上全有,您先看起来,如果还缺什么,一会儿我再替你找些材料,我们厂的材料还是蛮全面的。小魏提起水瓶给王老师的茶杯加满了水,又说,您别走开,一会儿中午蒋委员他们都来我们厂陪您吃饭,边说边往外走。
王老师将材料翻看了看,一份是全面介绍工厂情况的彩色宣传画册,很厚,有精美的图片,有文字介绍,看得出是精心设计的。第二份材料是一篇复印的大文章,题目是《特色产品特色经营特色效果》,里边有很多数字,都是哪一年产值多少,哪一年利润多少。还有一本很厚的书,是全省乡镇企业介绍,其中有介绍安亭服饰厂的一小段,与王老师要搜集了解的民俗资料完全不是一回事。
小魏再也没有进来过,倒是有个女孩子进来过两趟,给王老师加水,也不说话。王老师想问问她小魏什么时候来,看她闭着嘴,觉得不大好发问,也就作罢,耐心地等待。
一直等到中午,一大堆的人一起过来了,有蒋委员,有吴秘书,有小魏,一起来请王老师去吃饭。到了餐厅,又发现同一桌上还有其他几个人,一介绍,知道是县宣传部的两位干部和县电视台的三位记者。合并成一桌,蒋委员将王老师的名字一介绍,又补充说是唐书记的客人,县宣传部的干部说,噢,久仰欠仰。另一个干部低声问,你认得?哪里的老师?哪个学校的老师?那个说久仰的干部说,现在凡称老师的,也不一定非得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凡在社会上有地位有声望的人,大家习惯叫作老师的,比如画家吧,叫老师,比如作家,人家也叫老师,比如一些学者等等,大家说,那是,那是。
饭仍然是吃得很热烈。不知是不是因为王老师稍年长些,大家不停地起来向王老师敬酒,大家说了许多话,并且像是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饭罢,蒋委员对王老师说,王老师,中午呢,你先回宾馆休息一会儿,下午我实在对不起,没有时间再陪你,我叫乡文化站的站长来陪你,下午两点半左右,她会到宾馆你房间来叫你的,苏站长是搞文化的,也许和你更谈得来,服饰厂看过了,其他的,你还想看什么,你尽管和苏站长说,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
王老师被送回宾馆休息。到了两点半,电话响了,一听,是个女同志,自我介绍是苏站长,已经在宾馆一楼大厅等候王老师了。
王老师下楼来,和苏站长见了面,握了手。苏站长说,王老师,说起来我应该是您的学生呢。王老师说,怎么呢?苏站长说,我读过你们学校的函授。王老师说,你学的什么专业?苏站长说,我读的企管,不过现在也没有用得上,王老师说,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王老师向苏站长谈了谈民俗方面的事情,说了说安亭的民间服饰。苏站长说,我知道,最具特色的是明月村。说着面露犹豫,道,只是,明月村离得较远,没有车,恐怕去不了,这样,王老师,您稍等,我打个电话给乡里看看能不能派辆车,若有车,我就陪你到明月村看看。到宾馆服务台打电话,一会儿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对不起王老师,今天乡里开大会,下午是参观现场,车子全部派出去了。停顿一下,马上说,另外有个办法,明月村的老支书现在在乡多服公司做书记,我们可以到多服公司请老支书谈谈,他肯定都熟悉的,你看行不行?王老师说,如果老支书在,我自己去也行,不一定你陪了。苏站长说,不陪怎么行,唐书记关照的,不能不陪的。王老师诚恳地说,真的,我这次来,就是想自己走走,随便看看,随便问问,你们都在搞经济,工作都很忙,真的不必管我的。苏站长说,陪客人就是我们的工作,陪客人就是最大的经济活动呀。王老师说,可是我这个客人,与你们的经济发展,沾不上边的。苏站长笑起来,说,那也不一定,我们搞经济,就是要有十网打鱼九网落空的心理准备,只要有一网打着了,就是成功,就是收获。王老师听了,笑一笑,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起来到乡多服公司,老支书果然在,只是感觉到情绪不高,和王老师握手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王老师不由得说,老支书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老支书说,身体倒不没有什么不舒服,就是心里不舒服,看了看苏站长,说,小苏,今天你来,我倒要和你说说。苏站长说,老支书你别说了,老支书说,你们不来我也不会找到你们那里去说,既然你们来了,我不说,憋得难受。
老支书便说了许多话,主要是说他对明月村做出很大的贡献,把一个落后村变成了先进村,最后却把他调到乡多服公司做有名无实的书记,连乡里开干部大会也轮不到他去参加。老支书一肚子怨气,一开讲就收不了场,苏站长一直哭笑不得地用眼神向王老师致歉。
晚上吃饭时,苏站长叫来乡里几个助理,有组织助理、宣传助理、民政上的一个助理,还有办公室的文书,临时看到有个司机从现场会上回来,也拉了来,民政助理把孩子也带来了,一凑倒也有了七八个人,凑成蛮像样的一桌,仍然在宾馆里宴请王老师。
晚饭的包厢有卡拉ok设备,吃了一小会儿苏站长就提议唱歌,大家向王老师介绍,苏站长是金嗓子,苏站长看起来对自己的歌喉也很有自信,当仁不让就去唱了。果然金嗓子,一开口,声振四方,餐厅的服务员和领班来看,过了一会儿其他包厢的客人也过来看看,说,以为在文艺演出呢。大家说,本来么,苏站长是吃文艺饭的。苏站长乘兴唱了好几个歌,别几个人也一一唱过来,最后一致叫王老师唱,王老师不肯。
僵持了一会儿,苏站长说,王老师,你一定不肯唱,倒叫我们为难了,人家说起来,这到底是谁陪谁呀,谁接待谁呀。一句话说得王老师很不好意思了,苏站长乘机拿了点歌本硬塞给王老师,王老师看看上面的歌都是他不会唱的,说,我只会样板戏,这上面没有,本来以为能逃脱了,哪知苏站长说,样板戏怎么会没有,一定有的。叫来服务员问,服务员说,有,要哪首?苏站长盯着王老师,王老师只好说,唱《今日痛饮庆功酒》吧。
很快就点到了,音乐一起,画面一出来,王老师不唱也得唱了。好在唱段不长,只四句,横了一条心就上去唱,才唱了一句,就觉有点走调。大家却鼓起掌来,王老师也知道大家是鼓励为主,硬着头皮唱完了四句。走过来,向大家讪讪一笑。大家都说唱得好,唱得不错,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叫苏站长也唱一首样板戏,苏站长唱了阿庆嫂,又叫另外两个人一起来唱智斗的三人唱段。一唱两唱,把大家唱歌的欲望都吊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连餐厅领班和服务员也过来唱,一直到九点钟才结束。
苏站长说,王老师,想不想再到歌舞厅坐坐,王老师急急地摆手。苏站长说,也累了,您就早点休息吧。王老师说,好的。苏站长把王老师送到宾馆电梯门口,告别。
王老师回到宾馆房间,坐下来,心里好像有点乱,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想了想,起身去开了电视,正是晚间新闻,是王老师所在的那个城市的新闻节目。一看到熟悉的城市,一看到熟悉的面画,王老师突然有一种感觉,虽然是昨天才从城里出来到乡下,但感觉上却像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仔细咀嚼滋味,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正奇怪地体味着这种感觉,电话响了,王老师猜是路正红打来的,抓起话筒一听,果然就是路正红,那边仍然是一片嘈杂声,仍然有歌声。路正红说,王老师,吃过晚饭了?王老师说,吃过了。路正红说,怎么,吃过晚饭没有安排活动,你现在一个人在屋里?王老师忙说,他们想叫我去活动的,我有点累了,想早一点休息。路正红说,一天下来,是蛮累的,早点休息好。又说,我刚才给你打电话前,已经和唐书记通过电话,唐书记说你今天已经看过民族服饰厂,下午了解了明月村的情况,还可以吧?王老师愣了一下,说,可以的,可以的。路正红说,那就好,我也放心了,我跟你说过的吧,唐书记是个地道的人,我托他的事情,他总要办好的。王老师说,是的。路正红再说,王老师,这次到安亭,总的来说,他们接待得怎么样?王老师说,接待得很好的,路正红笑了笑,说,你认为好就行,又说,王老师,下面有什么想法,要到哪里去,你尽管跟他们说,他们会安排好的。王老师说,你放心,我会跟他们说的,路正红便放心地挂了电话。
王老师想,明天我怎么跟他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