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是个好交朋友的人，也愿意帮人的忙，朋友熟人，有什么困难了，总想找到三九帮助，三九因为肯帮助人，所以朋友多，朋友多了，帮起人的忙来也方便些。说到底三九自己也没有三头六臂天大的本事，三九要帮助人，也总是找朋友，朋友之间帮来帮去，就这样，世间的杂事便多了。

两年前的某一天，果子来找三九帮忙了，果子听了几个朋友的主意，从自己的单位辞职出来，要开一个饭店，做生意，其他的事情，果子已经基本落实，店面也已经租了下来，市口不错，装修工程什么，也已经开始。钱已经投下去，三九知道果子不能再回头，说，果子，既然都行动起来了，还要我帮什么呢，果子说，钱，三九说，多少，果子说，五万，三九说，五万？我到哪里去弄？果子笑了，说，知道你有办法的，丢下这句话，果子就走了，他相信三九会给他弄到五万块钱。

三九自己没有钱，便往朋友身上想，没钱的朋友，就没钱，不找也罢，有钱的朋友，说，现在的人，谁还把钱压在枕头底下呢，或者，挖个坑埋着？像从前的小地主，想等钱在泥地里生根发芽长小钱呀？三九说，钱呢，大家说，在外面转着呢，只有转着，才能生钱，三九说，那倒也是，三九明白这个道理。后来三九想到了超英，超英在机关工作，前不久，调到一个离休老干部的什么公司，叫他为老干部做生意，手头也许会有一些钱呢。超英接到三九的电话，说，怎么，三九，拿五万块钱做什么，炒股呀？三九说，不是我要，是一个朋友，超英便支吾了，说，朋友，什么朋友，可靠吗？三九说，像你和我一样可靠。超英想了想，说，什么时候还，三九说两年，利息两个点，挺高的，超英又想了想，说，行，我们老干部这里，有一笔基金，正愁没地方发财，要我去倒钢材羊毛什么，我可不想受这个累，你给我两点的利，老干部大概不会有意见了。你那朋友的饭店，正规吗？三九说，正规，超英说，那行，什么时候，我们办个手续，三九说，一起吃个饭吧，超英说，好。

事情很顺利地解决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签了合同，写了借据，定了还本还息的日期，超英自然是有些担心，但是果子言之凿凿，又是白纸黑字红章，加又有三九这样的朋友担保，超英也没更多的什么好说，果子拿到了钱。果子的饭店很快就开张了，开张那天，又把三九和超英以及别的许多朋友叫去吃饭，十分热闹，果子喝了不少酒，一桌一桌敬过来，说了许多感谢朋友帮助的话。果子喜欢唱歌，在卡拉ok上唱了又唱，大家说，卡拉ok设备挺不错，音响效果好，果子满面春光。

时间过得很快，在果子开了饭店的这些时间里，到底是做了生意，忙多了，三九也不能常常再见到果子，像从前那样聊天吹牛喝酒，有时候三九也到果子店里去看看果子，总是看到果子忙得很，但是果子见了三九，绝是扔下手里的事情，陪三九说说话，留三九在他的店里吃饭，陪着，喝酒，说话，常常有店里的师傅和伙计也有些漂漂亮亮的服务员小姐来找果子请示这个汇报那个，三九坐着，想自己一个闲人，由一个忙人陪着，怎么说得过去，要走，果子当然是不让他走，说，三九，你说得出，怎么能让你走，我再忙，别人来了我可以理也不理，但是你来了，我总是要陪你的。三九听果子这样说，心里挺受用，别人说人一做了生意，就没有朋友，果子却不是这样，果子依然是个讲义气的人，三九很高兴，只是三九想，不管怎么，我以后得少来了，三九以后果然很少再来找果子，果子因为忙，也没有时间过来看三九，但是果子也没有忘记三九，他常常托人捎口信给三九，让他过去坐坐。三九虽然不再常往果子那边去，从别的朋友那里，也能得到些果子的情况，起初的一些日子，都说果子的饭店不错，过了些日子，就传说果子在闹婚变了，三九不相信，说，不会吧，但是事实由不得三九左右，果子果然要离婚，要和自己店里一个洗盘子的乡下出来的姑娘结婚。三九去找果子，说，果子你真是昏了头，这个人，哪点比得上你老婆，果子叹了口气，说，三九，你不明白，这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问题。三九说，那是什么问题，是不是你有什么把柄被小丫头抓住，如果是，我替你找法院的朋友帮忙。果子想笑，却没有笑出来，说，三九你说到哪里，我没事。三九说，没事就好，你别陈世美，退一万步，即使真要做陈世美，也向人家学学再做，人家陈世美，也是碰上了公主才休秦香莲，你倒好，碰上这么个丫头，你就玩真的了。果子摇头，叹息，说，三九，你不懂。三九说，是我不懂，你懂？果子说，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三九想了想，又说，怎么，做了饭店，有钱了，就变？果子仍然说，这和钱不钱没关系，绝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三九说，这也没关系，那也没关系，三九说不动果子，果子果然离了婚，和洗盘子的丫头结了婚，三九听别人说，果子的前妻不肯离，果子没法，给了一大笔钱，才算解决。果子再结婚时，也没有请客，也许怕请了朋友朋友不来，面子上过不去呢，事后三九也曾想过，假如果子真的来请，去不去呢，不好说，幸亏没请。

再过些日子，超英过来到三九这边玩玩，说了些别的话题，后来超英说，三九，果子那边的饭店，情况怎么样？三九说，我也有时间没去了，前些时候，听说不错，超英说，你得替我放在心上，三九说，你放心，超英说，这一阵，都说饭店难做，不景气，果子那边，如果情况不妙，你叫他将我的钱，先逐步抽出来，三九说，不是还不到还钱的时间么，超英说，话说在前面边总不错。三九说，那是，我什么时候到果子那边去一去，和他说说。过了几天，三九就往果子的店里去，果子不在店里，别的人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走的时候也没有说到哪里去，三九在店里转了转，和大师傅聊聊天，大师傅说这几天来看果子的朋友挺多的，三九说，怎么的，是不是果子有什么事情，大师傅说，果子没有什么事情呀，三九说，那大家来看他做什么，大师傅说，你不也是来看果子的吗，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看果子呀，三九笑了一下，说话了几句话，三九和大师傅都满头大汗，三九这才发现店里没电了，问是不是停电，大师傅说，哪里停电，你看人家隔壁好好的有电，我们这里要增容，一直没有增，一用电，就跳闸，没有办法。三九说，果子怎么不抓紧时间增容呢，大师傅说，抓也是抓紧的，只是现在办事情，都难。正说着话，有客人在门口站定了，探头看看，说，咦，门上写着冷气开放，里边怎么这么热？服务员说，临时停电，一儿就来，你们先坐一坐，电马上来。客人摇摇头，说，这么热的天，哪里坐得下来，走人了。大师傅向三九看看，无可奈何地笑笑，说，这一阵，常常开白板，三九说，一天一个生意也没有？大师傅说，是。

三九倒有些着急了，过了几天，又往店里去看果子。天下着雨，饭店的厨房漏雨，果子正爬在屋顶上捉漏，从上面看到三九来，果子招呼一声，说，三九，你稍等，我一会儿就下来。三九站在屋檐下等了一会儿，果子果然下来了，一身污脏，两手张着，到里边洗了洗手，出来对三九说，这房子，太老了，捉了这一处，又漏那一处，提了那一处，又漏这一处，没办法。三九说，当初开张的时候，好像挺漂亮的，果子说，那是表面现象，装修的时候糊弄了一下，时间一长，就暴露出来，说着指指饭店各处，到处的问题都出来了，像人老了似的，什么病都来了。三九说，怎么这就老了，这才开始呢，果子苦笑笑，不再说饭店的事情，向三九看了看，说，前几天说你来过？三九说，是我路过，来看看。果子一笑，说，什么路过，你到哪里去能路过我这里，三九说，不是路过，就不能专程来看看你。果子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超英的钱来的，是不是听到什么说法，有了什么想法，三九说，什么说法，什么想法？果子说，没有就好，你放心，超英的钱，我会按时还清，三九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

这就到了两年的期限，超英给三九打个电话，提个醒，三九说，不用你说，我早记着这日子，超英说，是不是我和你一起去果子那儿，三九说，你若是有空我们一起去也行，都是朋友嘛，你若是忙，不去也行，我去一样的。超英说，那就你去吧，我这几天正好走不开，三九说，好。

三九怕果子不在，事先打了个电话，果子在，三九说，我过来一趟啊，果子也不问什么事，说，你来吧。三九去了，果子的新老婆笑眯眯地替三九泡茶，三九还是从前在果子的饭店里见过她，那时候瘦骨伶仃一个小丫头，现在嫁了果子不多久，倒也养得白白胖胖。三九刚坐稳，还没开口，果子就说，超英的钱到期了，三九说，你倒记得准，果子说，那是，三九说，怎么样？果子说，没问题，你先回去，今天我把具体数额结算一下，连本带息一共多少，明天一早，我给你送过去，你明天在不在家？三九说，明天我休息，果子说，那正好。第二天三九在家等着果子，三九还多买了些菜，想留果子在家吃了饭走，有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喝酒，三九往超英的办公室打个电话，告诉超英果子上午到家来还钱，超英挺高兴，三九说，你走得开走不开，若走得开，一会儿你也过来，我们一起喝几杯，超英说，不巧了，今天正好领导召见，得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召来了，就得过去。三九说，那好，我们也不等你，你若是结束得早，就过来，若是晚了，也不必赶来，我会把钱给你送过去。超英说，好，前些天我们这里他们已经在问钱的事情了，今天又问了，我说马上到，果然马上就到了。

三九一直等到中午快十一点，果子也没有来，三九往果子店里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服务员，说果子不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三九问大师傅在不在，服务员说，这几天店里停业，大师傅也不在，没有人，只有她一人在值班。三九说，停业了，怎么的？值班服务员说，没有生意呀，天天白板，开着门还得交各种各样的钱，索性关了门，可以少交点，三九说，关了门，哪来的收入呀，服务员说，那我也不知道了。三九挂断电话，想了想，便往果子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说果子不在，三九说，你是谁？女的说，我是果子的老婆，你是谁，三九说，我是三九，我找果子，女人愣了一下，说，果子今天就是去办你的事情，还你的钱，怎么，还没有到你那儿？三九说，他让我在家等着他的，我等了一上午，等到现在也没见他来呀，他什么时候出门的，女人说，早晨就出去了。三九放下电话，倒有些替果子着急，想果子出门都是摩托车，又开得风驰电掣的，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心神不宁，在家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电话铃响了，三九赶紧去接，果然是果子的电话，说早晨带着钱出来，就往三九这边来的，不料路上碰到个生意伙伴，说有一笔货正等着，谁有几万块现金，投下去，几天之内就能见利，果子说他实在是抵御不了这样的诱惑，所以还超英的钱上午还不成了，果子说他下午就银行去取，如果赶得及，下午就送来，如果赶不及，明天上午一定送来。三九说，明天我要上班的，果子说，那明天我直接送到超英单位去，三九说，这也好，顿了一下，说，果子，这样，不管你是今天还到我这儿来，还是明天直接还到超英那儿，你都打个电话告诉我一下。果子说，那当然。整个下午三九一直在家等果子的电话，果子却没有来电话，超英来电话问了一下情况，三九告诉超英事情的经过，超英在电话里停了好半天，三九以为他挂了电话，喂了几声，超英才说，三九，你怕是要给我惹麻烦了，三九说，什么，你是说果子的钱？超英说，那别的还有什么？三九笑了一下，说，没事，果子银行里有钱，他去取了，超英说，但愿。

三九也一直没有等到果子的电话，他想给果子再打电话，又觉得这样实在有些逼果子太厉害了，事情正在顺利地进行，果子又没有说不还钱，这么急吼吼的样子，是有点过分了，便不再往果子处打电话。第二天去上班，心里有些不踏实，到下班时候，出门时，看到超英在门口等他，超英看到了三九，迎上来，说，三九，我明天要外出，有一段时间呢，果子那里那笔钱，我们单位领导问了几次，今天我和你一起去找一找果子，把钱拿到了，我出差也安安心心。三九想了想，说，到他家去吧，他的店，这几天说是停业，估计不会在店里，一起往果子家里去，到了那里，敲门，却没有人开，邻居听到敲门声，出来说，不在家，三九说，果子不在，他老婆呢，邻居说，好像说他老婆要流产，到医院去了，问哪个医院，却说不知道。三九朝超英看看，说，只好先回了，下午再来看看，或者等到晚上来，晚上总会在家的吧，超英说，好吧。

等到晚上三九和超英一起再往果子家去，果子老婆热情接待他们，说果子下午从医院把她送到家就出去了，三九说，果子说好今天还超英钱的，他有没有到银行取出来？老婆连连点头，说，取了，取了，我亲眼看到的，本来就要给你们送去的，我这里，突然，突然，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说，见了红，吓了一跳，以为要掉，急急忙忙到医院去，医生说没事，打了一针黄体酮，就回来了。超英说，那他现在，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老婆想了想，说，他没有说，我想，说不定就是给你们还钱去了，也许到三九家去了呢，三九和超英互相看看，超英突然笑了一下，说，三九，走吧。

他们一起出来，果子的老婆将他们送出很远一段，再三代果子说对不起。等果子的老婆返回去，超英对三九说，我猜，果子在家，三九愣了一下，说，不会的，果子不会做这种事情，超英说，你相信他？三九说，我们是多年的朋友，超英说，多年的朋友也不能说明什么。三九说，或者，我们现在到我家看看，说不定果子真的去了，超英说，算了，我不去，我不相信他会去。三九有些对不住超英，说，那你，明天出差？超英说，出差照出，好在我出差期间，不会有人向你催这钱，但三九，这几天你得找到果子，叫他还钱，不然，我回来不好交代了。超英真的有些发急的样子，盯着三九看了一会儿，又说，三九，这事情不好开玩笑的呀，不是三五千块，若是三五千块我自己垫了也行，这笔钱，单位里人人知道，我回来若是还不能拿到钱，单位里真的没法过关了。三九看到超英焦虑的神色，心里也不好过，觉得挺对不起超英的，当初求人，人家二话没有，就将钱拿出来帮助解决困难，超英也是信任他才肯这么做。三九想，我不能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三九回到家里，问家里人果子来过没有，说没有，问有没有电话，说也没有，三九想起超英说的果子在家，心里不由也疑疑惑惑了。

第二天起了个早，三九就往果子家去，到果子门口时，碰到果子的那个邻居，朝三九笑笑。三九去敲门，果子的老婆来开门，一看三九，脸上马上是遗憾的神色，说，呀，三九，真不巧，果子刚走，三九说，这么早就出去了，他不是喜欢睡懒觉的么，老婆说，平时是起来得比较晚，今天正巧有事，三九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老婆说，倒没有说，不过，一般出去了总要到晚上，三九走出来，心里像搁着什么，低垂着头往外走。果子的邻居站在三九面前，看着三九，说，怎么，是不是那个女的说男的不在家，三九说，是，说一大早就出去了，邻居又一笑，说，你听她的话？三九说，什么，你说什么，难道？邻居笑着点点头，说，你若是有耐心守着，我借张凳子给你，三九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这是明摆着不相信果子了，但是不这样做，怕真的找不到果子呢，便谢过果子的邻居，坐了下来。邻居给三九端了水来喝，向三九说，你是找他们来要债的吧，三九说，你怎么知道？邻居说，我见得多了，这些日子，找他的人多，多半是要债的。三九说，他借了许多债吗？邻居说，那倒不清楚，我只知道，女的常常骗人，说不在家，其实是在的，大概还不出钱，唉。三九摇了摇头，坐着守候，等到上午十点模样，果子家的门开了，三九一眼就看见果子走了出来，三九站起来，果子看到三九，笑了一下，说，三九，你来了？三九很气愤，说，你老婆说你不在，果子说，女人的话你也听得？三九“哈”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果子，果子说，既然三九你来了，我也不急着走了，屋里坐，喝杯茶，三九不愿意进去，被果子拉着，进来，果子老婆见了，没事似的，也朝三九笑一笑，说，我给你泡茶，去将茶泡了来，端到三九面前，三九说，果子，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不把超英的钱还了，叫我怎么做人？果子说，谁说不还的，三九说，果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想赖账？果子说，怎么会，借债那一套都按正规手续办的，我不会赖掉的，想赖我也赖不掉。三九说，那你有什么打算，这么躲躲骗骗，算什么，你是不是没钱？果子说，钱也不是没有，凭我果子在外面混这么几年，在这个市面上，我果子要向哪个挪它三万五万先用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三九说，那好，你把超英的钱先还了，果子说，那当然。三九向果子伸一伸手，说，拿来呀，果子又笑了，说，现在身边哪里有，有的话，我也不和你费口舌，我跟你说，你别急，我刚刚进了一批空调，钱全投进去了。三九看看果子，说，你不是开饭店么，怎么做起别的生意来？果子说，做了两年饭店，我也明白了，像我们这样的实力，做饭店是不行的，做饭店得有大投资，一下子上了档次，做出名声来，才有活路，如我们这等，小敲小打，难。三九说，现在的趋势，高档豪华消费也有些下坡了，人们回了头走家常菜的路子呢。果子说，那是说说的，真正做家常小菜，蝇头小利，累又累死人，哪个肯做，所以三九我告诉你，像我这样，得从其他路上想想办法了，我进空调，也不是盲目的，预测今天空调市场看好，只要等我这批货一出手，钱马上就有。三九说，你说得出，那万一你的空调出不了手，就不还超英的钱？果子说，不可能出不了手，对了，你今天不来找我，我倒要去找一找你呢，你朋友多，看看有哪个需要空调的，我这是给的全市最低价。三九说，是不是让我替你卖了空调才还超英的钱？果子说，你说到哪里去了，不搭界的两回事，超英的钱，也不一定等空调全部出手才能还，我还有别的来源。三九说，那你说定个日期，这几天，超英正好出差了，要不，我也不知怎么向超英说，以为就能拿到呢，果子说，那太好了，超英出差多长时间？三九说，大概五六天吧，果子一拍巴掌，说，行了，五六天，要不了五六天我就能调节过来。三九说，我再相信你一次。果子说，没问题。

三九回去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问了问空调的事情，大家说，怎么三九，你也想做点事情了，大象屁股也要动一动了？三九说，不是我的事情，是一个朋友托的我，问一问，大家说，他那个牌子，那个价，不便宜呀，什么全市最低价，差一大截呢。三九说，那这个牌子的货怎么样，若是货好，稍贵一些也是应该，大家说，这什么牌子，野鸡货，三九说，那也没办法了，就算了，想了想，怕果子来追问他，又将空调行情再打听打听，准备好了应答果子的话，不料果子却根本没有再来追问空调的事情。

到了超英快回来的日子，果子仍然没有来还钱，三九给果子打电话，没有一次是果子自己接的电话，总是老婆接的，也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接了，总说不在，有一次接电话的正是果子自己，那边听到三九的声音，马上变了声调，连口音也变了，像外地人似的，说，对不起，果子不在，三九很生气，说，你不就是果子么，那边说，我哪里是果子，我是果子的朋友，你什么事情，我可以转告果子。三九气得放下电话，闷了半天，再又抓起电话打过去，这回被三九抓住了果子的声音，说，果子，你再不敢说不是你了吧，果子说，是我，我这才刚刚进门，三九说，果子，从前我的朋友中，你也算是个讲信义的人，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都说人不能做生意，一做生意就变无赖，我从来不信这说法，人么，不管做什么，该是怎样的人，总是怎样的人，和做什么工作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果子你说你自己，到底怎么了？果子笑了一声，说三九你别生气，我真是刚刚回来，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听到电话里有别人的声音吧，我告诉你，他们就是来还我钱的，我和他们把手续办了，还超英的钱就有了，三九说，那我现在就过来，等他们把你的钱还了你，你再另一手交给我，果子说，也行。

三九向科长请假，科长说，三九这一阵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烦，三九苦笑笑，告诉科长，我替朋友做中人借了五万块钱，两年到期了，正催着还钱呢，科长“啊哈”一笑，说，三九，你死定了。三九说，没事，我这就去拿钱。急急赶往果子家，果子老婆说，你怎么才来，果子他们等你等不及，以为你有事抽不出身来不了了，他们刚走，三九朝里屋看看，果子老婆过去把里屋的门推开，笑着说，三九，你过来看看，果子是不是躲在里边，三九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挂了电话就往这边赶，这一会儿也等不及呀，是不是又溜了，老婆说，哪里，到银行办手续去了，三九说，那我在这里等着，老婆说，好，你坐坐，我有点事情，出去一下，若是有电话，你替我接一接。三九说，好，坐着等果子，过了一会儿，来了个电话，是果子饭店的房东找果子要房租的；再过一会儿，又来个电话，找果子追一笔什么钢材的款子；再一个电话，要求转告果子，果子要追的那笔钱，明天一定来还，三九问是哪里，那边说，果子知道是哪里，三九挂断电话，再过一会儿果子回来了，三九立即迎上去，说，钱拿到了？果子说，咳，别提，家伙居然拿张空头支票糊弄我，三九说，到底是谁糊弄谁呀，是你在糊弄我吧，果子说，不信你跟我到银行去问，三九说，果子，你说我怎么办，超英今天就要回来了，你说我怎么向他交代，果子说，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责任，超英回来，我跟超英解释。三九说，如果是超英自己的钱，你向超英说明困难，超英也是好说话的，可这不是超英自己的钱，是单位的钱，他们单位，正等这钱用，你叫超英怎么做人，你要影响超英了。果子说，三九，你别着急，你别着急。三九说，果子，做人不能这样做，你自己的困难，不能强逼别人替你承担呀。果子说，要说困难，倒也说不上什么，像我这样一个摊子，一下子要我拿出三五十万怕是有些难度，凑个三万五万的，还难不倒我呢，只是钱不在我账上，我放在外面的钱，何止三万五万，三九说，我不听你说，你什么时候还钱吧，果子说，我这就出门去追钱，三九说，哦，对了，有一个电话，说是欠你的一笔钱，明天一定来还，问他是哪里，也不明说，只说你知道是哪里。果子说，是吧，我没有说谎吧，我即使今天不去追，明天也会有钱来。三九说，那个人怕也是和你对付我一样对付你吧，果子说，不管别人怎么对付我，三九，我不会像别人对付我那样对付你的，三九“哈”了一声，张嘴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得出口来，顿了一顿，道，我不管你和别人怎么搞，我这钱，是超英借给你的，并不是和你做生意的钱，是朋友帮忙的，你不能不还。果子说，三九，我说过我不还吗？三九说，你没有说你不还，但事实上你是没有还，已经超过期限多少天了？我拿你没办法？这样吧，你现在就给我写个字条，写上还钱的具体日期，今天8号，你写上10号还钱，有两天时间，果子说，行，行，两天我足够了。三九说，签你的名，再盖章，等会超英回来，我也好向他说，果子毫不犹豫，说，好，拿了纸和笔，照三九说的写下，再又盖了鲜红的印章，和三九一起出门，到分手的地方，果子向三九挥手道别，三九看着果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想自己怎么至于逼着果子画押呢，想果子画押时的心情，不知是怎么样的，心里居然替果子有些凄凄然。

超英回来后，三九将果子的字条交给超英，超英看了看，说，这有什么用，如果不上法庭，这等于废纸一张，如是上了法庭，倒是有些用处，三九说，你要告果子了？超英说，我不要告他，我们单位说要告他，我不能帮了果子和我们单位作对呀，我还得在单位混，就这事情，已经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以为我得了多少好处，天知道，利是高一些，全是单位得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呀。三九说，再等等行不行，果子这回会还的，再说了，果子到底是我们朋友，真的法庭上见，多难堪。超英说，三九你以为我想上法庭呀。

到10号这天，一早，三九刚起来，果子就来了。三九心里一乐，说，果子，终于来了。果子说，来了，钱拿到了，只是还差一个章。三九说，什么章，果子说，具体的手续上的事情，说了你也不会很明白，支票已经在我包里，我的章在一个朋友那里，我到朋友家去，将章盖了就来给你，怕你着急，所以特意绕到你这儿，先告诉一下，也好让你放下心来。三九狐疑地看着果子，说，果子，我是不是又在骗我？果子说，我怎么骗你，三九，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能骗你？我骗过你吗？说着手伸到包里摸起来，说，支票我拿给你看，支票就在包里，咦，你看我这人，粗心大意，把支票忘记在家里了，我这就回去拿了去盖章。三九说，果子你这样累不累，果子说，不累，做生意，本来就是很辛苦的事情，在家里睡大觉，那是赚不了钱的。三九说，我不是说你做生意累不累，我问你骗人累不累，果子有些伤心的样子，说，三九，我没有骗你，支票真的拿到了，咳，我是好心办不成好事，本来是好心好意来向你报个信的，好让你放心，却又再给你添些怀疑，好了，我也不耽误了，我去办了。

下午超英打个电话到三九单位，说，本来我也不抱希望，想这电话不打也罢，打了也是白打，但总是心存一丝侥幸，忍不住又打了。三九说不出话来，好像赖钱的不是果子，而是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超英，真对不起，早晨果子又来过，又是一套新把戏，我又上他的当，充满希望等了他一天。超英说，看起来，不告法院是不行了，要不时间再长了，这家伙万一有个什么事，把我们五万块一起赔进去怎么得了，我也顾不得什么朋友不朋友了，他没有个朋友的样子呀，三九说，我先给跟果子说一说，让他有个思想准备。超英说，也好，其实我们也怕打官司，现在打起官司来，你是知道的，输家赢家，谁也不得好果子吃，总是两败俱伤的，把人折腾得要命，你再向果子发个最后通牒，你就说超英说的，从到期那天起，往后的利息，按三个点计，利高了，看他能不能撑住。三九说，好，我跟他说。

三九一再给果子打电话，一直到很晚的时候终于和果子通上话，他等着果子向他解释早晨说过的话，不料果子却只字不提，好像根本没有早晨到三九家去那回事似的，只是说，三九，你别着急呀，三九说，超英的意思，你若再不还钱，利息得往上调，到三个点。三九停了一下，不听果子回音，说，果子，还是抓紧还了吧，三个点的利息，你受得了？果子说，行，三九没料到果子会说行，一时倒没了话，果子便乘机挂了电话。三九再找他，又找不着了，只得告诉超英，超英说，那不行，就是三点的利，也得有个归还时限，他们正在电话里说着话，响起敲门声，三九让超英稍等，去开了门，看到竟是果子站在门口向他笑，三九回来再抓起电话告诉超英，果子来了，果子说，我来和超英说，接电话过去，向超英说，超英，你别着急，我写了张条，签了名盖了章，放在三九这里，一个星期的限期，一个星期之内一定还钱，当然，当然，连本带息，利息按你的意见，三个点。三九从电话听筒里，听到那边超英叹息了一声，果子笑笑，说，超英你别叹气，到一星期后，我若是还凑不到五万，我哪怕借高利贷，也还你钱，超英在那头听了，仍然是一声叹息。

就这么三天，五天，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果子总是不还钱，期间三九上了果子家几次，不是他老婆说不在，就是干脆没人出来开门，一天三九守到很晚，终于守到了果子，果子一见三九，说，呀，这么晚了，还在等我，也真难为你。三九板了脸，凶狠狠地说，果子，你太不像话，果子说，三九你别激动，你听我说，这几天我正乱，你知道，我的饭店，关门了，房东停止了租用合同，三九本想不理果子，可是看果子满脸疲惫心力交瘁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说，怎么的，果子说，也没怎么，说我拖欠房租，其实，这房子，是他们私人的，欠几天房租也不见得会怎么样，唉，说不通，就关门吧。三九说，那你，往后，怎么办呢，果子说，其实，饭店关了，对我来说，倒是好事情，这饭店，早已经成了个包袱，我现在能甩掉它，也好，轻轻松松做我的贸易，做贸易比做饭店强，那可是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三九哼了一声，说，我和超英就是你说的白狼吧，你饭店开着尚且抵赖，饭店关了门，你打算怎么办？果子眉开眼笑起来，说，三九，你怎么搞不清楚，我这时候把饭店关了，也可以说从很大程度上是为超英那笔钱考虑的，你想想，我的饭店虽然关了，但是房东他们总还是要把房子租给别人吧，别人租下房子来，若还是开饭店，我那全套的硬件设施，当然盘给他们喽。三九说，若人家不再开饭店呢，果子说，那也行，我把硬件卖了，也值不少呢，不说还一个超英，还几个超英，也绰绰有余。三九看着果子的嘴一张一合，三九说，你的意思，还得等？果子说，等也等不了几天，快了，这一两天正是乱的时候，作价啦，谈判啦，过这一两天，我给你送钱去，这样吧，我们就约定了，三天后的晚上，六点准，我请客，到大鸿运，一手还钱，一手敬酒，也算给你和超英赔不是了。三九说，三天后怕你仍然是老一套吧，果子脸上很严肃，说，不可能，绝不可能。

当然是没有什么三天后，也没有什么大鸿运，超英那边，也应付不了了，将三九叫了去，向他的领导解释，三九赔着笑脸，说了许多以人格担保之类的话，说着的时候，就想，自己的人格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呢。从超英的单位出来，三九垂头丧气地在路上走着，突然被人一拍肩膀，说，三九，丢了魂呀？一看，是朋友圈子，圈子说，怎么的，三九，灰头土脸，没精打采，出什么事了？三九将果子借钱不还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圈子一时想不起哪个果子，三九说，就是饭店开张时，请我们去吃的那个，圈子说，噢，那个小子呀，怎么，凭三九你，这事情也能难倒你？三九说，我没有办法，我变不出钱来，若是我有，我早拿出来垫着了，圈子说，你拿出来你傻x，其实这事情好办得很，你不是说他关门了么，店里的东西还在不在？三九说，现在大概还在吧，说要盘给人家，也没有盘出去。圈子一拍巴掌，说，那太好了，走，跟我回去，我替你叫几个人，到他店里搬东西去，四个大立柜空调，四个带卡拉ok的彩电，差不多了吧。三九说，这算什么，圈子说，这算什么，这就是法，不信你到法院打起官司来看，最后判下来，不也这样么？三九不知道这事情能不能做，圈子说，你不出面也行，我来办，办完了，请哥们几个撮一顿就行，拍拍三九的肩，扬长而去。三九想来想去，不放心，到路边公用电话亭给超英打电话，超英不在，三九不由自主地将电话打到果子家里，说，果子，你今天不还钱，我们就去搬你店里的那些硬件了，果子，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是……果子打断三九的话，说，我知道，这不怪你，我也不是没有钱，但是我今天确实拿不出来，你若是肯再等一天，最多两天，我就有钱到手，连本带息还你现金，你若是非要今天拿钱，我没有办法，也只好由你去搬东西了，许多东西，都是我近期新添的，成色很好的。三九原以为说要搬东西果子会着急，想不到果子是这样的态度，想果子大概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三九决定，明天和超英商量，最后决定，看起来，也只能走圈子指的这条路了。

回到家，圈子的电话已经追来，说，三九你上当了，我们已经到那店里看过，哪里还有什么东西，空空如也。圈子接着说，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办法，找几个人，叫他吃点苦头，保证乖乖交钱。三九说，不行不行，那是对付无赖，果子是我朋友呀，圈子“嘿”一声笑了，说，呀，对付无赖，那你以为果子是个什么呢，三九挂了圈子的电话，急急再给果子打电话，果子指天发誓，说他真的不知道东西已经被搬走，但他有思想准备，估计是别的哪个债主搬了去的。三九抓着电话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说什么，果子见三九不吭声，说，喂，三九，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嫂子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八斤，满月时，来喝满月酒呀。三九一怒之下，奔到果子家，听到果子家里传出果子低沉喑哑的歌声，果子唱道，远方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