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准备执行死刑的犯人，总会拼命的去记住这个世界，想把所有的经历都能回忆起来，绞尽脑汁的。犯人那绝望的灰色眼珠，会让人有一种奇妙的感慨，是惋惜，是可怜，是同情。灰色眼珠里的一道白色的裂痕是回忆，就像此时不甘心的太阳强行撕扯的厚厚的乌云显出的一道浅浅的白，虽那里乌云淡了，但它却还没有逃了出来，只是给世界增加一些微弱的亮光罢了。

端木蕾望着天空那太阳所在的微弱亮光，感觉一场大雨就准备降临了，风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呼啸起来。

“准备下雨了，去找个能躲雨的地方吧。”端木蕾对旁边一直心不在焉的端木莺说。端木莺回过神来，应着，看看四周，只有在学校大门前的一些店面有挡雨的地方。

“我们到那边去吧，顺便买把雨伞，不知道妈有带伞来没有。”端木蕾说着带着妹妹就往商店走去。过了一会，雨如约的降临，先是一颗颗地下着，很快就连成线似的瓢泼下来，把天和地连在一起。许多人都慌慌张张地跑进学校里面了，没有在门口停留，顿时，诺大的大门空无一人，连车也逐渐稀少了起来。

没多久，来了一辆红色的士，雨噼里啪啦地击打着车，响声很大，溅起的水花模糊了整个车的线条。雨下得还很大。

忽然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看样子是这里的大学生，她冒着雨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学校。端木莺的脸上忽然生出失落，那失落伴随着溅起的水花，融入了外面的小小汪洋。

不久也是想同的一辆车，速度很快的驶到了门口，车里忽然下来一人，身着套装短裙，她刚下车，但是没有伞，她还穿着高跟鞋，没敢跑。因为雨下得太大，看不清脸，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出现在她回忆里，脑海里，梦里。

“是她，是她！”端木莺有些激动地说，这时端木蕾才认了出来，连忙小跑过去，打开刚买的伞，撑在头上，她们一面走过来，还说着什么。

“妈，怎么现在才来啊？”端木蕾问着，撩起已经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而现在端木莺才看清了她的脸。“她一直都没有笑”这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想法。

“她好像不会笑”她看着那有些苍老的脸，暗斑，皱纹，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因为被淋湿的缘故，她的妆有点花了，额前应该绾起的秀发现在湿黏黏地贴着，秀发里的一簇一簇的银发混杂着泛着水光。

“因为……路上有些堵车了，经常有人因为醉酒发生车祸，刚刚被我碰到了。”她略微歉意的说。端木莺没有再去看她，把目光移到了外面因雨而模糊的世界，但她似乎追上了端木莺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对视。

“她有些阴郁。”端木莺又冒出了个念头。她在极力躲避她的目光，直到把目光差点移到身后。“小蕾啊，小莺的班级在哪啊？带我去吧。”她忽然说，端木莺的身体有些僵直，“恩，好的，妈。”端木蕾也是知道这个妹妹对她有着极大的怨气，也不再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走？”端木莺没来由的说出这句话，她感觉到眼睛忽然涌出一阵热潮，她在忍耐着，不让这股热潮涌出，她不想在她面前还是那样柔弱，爱哭鼻子。

“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她有些痛苦地说，声音有些颤抖，“原谅我吧，小莺。”愧疚忽然充斥着这句话。

端木莺忽然感觉鼻子一阵阵发酸，就像里面长着腌制了许久的话梅，酸里还带着苦，她此时的眼睛模糊的，原本只是外面下着大雨的世界模糊了，现在，在她眼里的任何东西都模糊了，那是湿润的泪水。

“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十几年就几个电话，我就能原谅你？！十几年几句问候我就能原谅你？！十几年寄会的几样东西我就能原谅你？！休想！”她忽然歇斯底里地说着，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十几年的怨气忽然爆发了出来。冲破了她自以为造的很好的坚强的龟壳，在这一瞬间被证明了只不过是纸做的罢了。

“小莺……我……”她说不出话了，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证明她心里充满的愧疚，她的手在抓着衣服，用力得泛白。

“你不用为这感到愧疚，真的，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你需要什么理由来说明你十几年的空白？”她用手用擦了很多次泪水，眼睛红红的看着她，看到的是低着头的她，她在流泪，她是知道的。

“妹，你……你怎么这么说？”端木蕾有些生气的问她，“快跟妈道歉！”

“算了……小蕾啊，这都是妈的错，小莺说的对，是我没有顾到她了。”她用手抹去泪水说着，语气有些哽咽的。

“错？……你没有错，我从来对你都很陌生，你顾不到我，没错！”端木莺有些讽刺地笑着说，“那一天，你和爸爸吵架，我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看着你砸碎的花瓶，看着你打了爸爸的那一巴掌，看着你摔倒在地的头破血流！你那时开始就没有顾到我！所以你没错，你离开，一去就是十几年，也没错！”她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想着让自己表现得是给她一张冷脸，然后很杀伤力地刺痛到她的心。

“小莺，我这些年来，我……我一直都想着你们，那一天，我是想把你带走的……”她有些颤声地说着，看着那清秀可爱的脸如今却满布着冷漠，把她想贴近的心隔着很远。

“小莺，我是知道原因的，所以我才原谅了妈，她曾经也是给过我们爱的，不是吗？她现在也都还是爱着我们的，不是吗？那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和伤害一个一直都爱着我们母亲？分开的这十几年里，有着她的苦衷，我们就不能原谅妈么？”端木蕾看着她冷漠的脸劝着说。

“是啊，既然是这样，再空白几十年无所谓了！吧嘛还要回来？！可怜我这个没有母亲的人？！还是你想在我面前展现一下你伟大的母爱？对我说，‘女儿，我爱你’这让我感到恶心！”端木莺现在似乎不再是那个单纯善良调皮的她了，怨气和恨把她变成另外的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她将会变成现在的她，她想离开。

她看着那张有些苍老的脸，痛苦的泪痕留在她的脸庞，湿润的眼睛还在看着她，她忽然觉得怪异，但心里的怨气像还没用完的氧气，随时点火都能爆炸。

“你想过只有我一个在家呆着吗？想过独自一人的孤单吗？别人异样的眼光怎么看我？”她咄咄逼人地问着。

“我……小莺，你是该恨我，我理解，但给妈一个被原谅的机会，好么？”她有些恳求地说着，张开双手，想把她搂在怀了，但她躲开了，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就想腊月寒冬里的飞雪。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她说着独自跑出外面下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大雨里。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看不透的模糊雨界里。

“妈，别担心了，小莺是个善良的性子，她会原谅你的。”端木蕾用手抚着她的背安慰着说。她失落地看着端木莺离开的方向，喃喃地说：“希望吧……”

雨还在下得没完，仿佛是还未可以落下的帷幕，在观众的期待下，上演不知何种剧情，能令他们欢笑，落泪。真实的，平凡的，永远属于生活的，才能做到吧。

学校相思林的亭子内，端木阳站在亭门看着外面的大雨出神，身后跟着两个如木头般的保镖毫无表情，毫无声息。

“雨几时会停……”他独自说着，两个保镖没有答话，“雨刚刚在下吧……”他继续说着，“下了很久了吧……”他叹了口气说：“从以前就开始一直下着吧……”

正在他说着的时候，雨忽然变小了许多，仿佛把连续一周晴天储蓄的雨全都发泄出来，一下子就爆发在初秋的天里，然后逐渐变小。

雨下着就从狂暴变得连绵，细细的，这才像江南的雨。端木阳乘着这细雨走了出去，往端木莺的班上方向去了。

当他来到班级们口时，他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层，额前的头发就粘住了额头，完全是被那绵绵的细雨凝成一团，看着有些狼狈了。

“爸，妈来了。”端木蕾忽然从后面喊，他回过头，见穿着职业套裙装的，他的名义上的妻子。

她看起来变老了许多，比他看起来还老些，但他记得他比她大许多。“爸，我要去上课了，我就先走了。”端木蕾笑着说，然后转身就走了。

“苏素，你还真的来了。”端木阳看着她说，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目光接在了一起，但却没有任何异样，仿佛他和她已经习惯了对视。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她说着，走向前几步，这样的距离就近了许多，可以看清楚对方。他笑了笑，说：“你当然能来，当初你带着小鹏嫁给我的时候，你就有这个资格，小莺也是你女儿，你当然有资格，但她有原谅你消失了十几年？”

“小莺……她还是没能原谅我……”她艰难地蠕动喉咙发出声音说。“小莺，是个很单纯但又有点倔的孩子，等她把怨气发完，或许，她就能接受你了。”他说着，语气像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突然见面的语气，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在以前。

“那天晚上她都看到了……这个对她影响很大，虽然她还没什么记事，但那天晚上的事他记得很清楚。”她的失落感还没被刚刚的倾盆大雨洗刷掉，一点都没有减少。

“那是我们的错，不单是你，我也是。”他说着忽然伸手过去帮她擦去额前的水珠，仔细看她的眼睛：“你刚刚哭过？”她点了点头。他没再说话，只是帮她弄好额前夹杂着银色的秀发，“你老了许多。”他说。

当他帮她的额头边的头发整理时，发现了一个疤痕，他忽然停在那里，用手抚了抚那伤疤，她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对不起”他有些歉意地说。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曾经都错了，不是吗，但我不会后悔，谁叫你以前甜言蜜语这么多？”她笑着说，仿佛过去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梦里罢了，是啊，时间把一切都冲淡了，岁月，爱，恨，所有的一切，就像一杯浓茶不断往里加水直至变得平淡无味。

“以前的承诺都没有实现了，爱你，疼你，现在我也做不到了。”他无奈的笑笑，把手从她额前放下。

雨还在下着，仿佛下个没有尽头般，连绵着，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但天空的云已经没那么厚了，不再是黑压压的，变淡了许多，使得整个天地都变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