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初刚过,风府便催着季由出城,季由道:“只怕卯正二刻城门才开,这里离城门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咱们卯正出发刚刚好。况这会子城门下等着,倒让人疑惑。”
风府道:“我担心了一宿,怕这守备府里若有个醒的早的叫嚷起来,咱们走不脱。虽说咱们不怕惹事,但你我公事在身,耽误不得。”
季由笑道:“你过虑了,不二用的香不比那些左道旁门的蒙汗香,半柱香必定要让人睡足五个时辰,一刻不少。只怕我们到了解州咱们这位守备大人才能大梦初觉呢。”
风府听了,心内稍安,又好奇起来,问:“什么香竟然这么霸道?”见季由不答,又道:“你怎么也这样扭捏小气,什么秘药仙方,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闻。”
季由只得道:“此香就是失传已久的鸡鸣五鼓转魂香,浑名又叫做“焖的香”,是用西域曼陀罗、制何首乌等几味极稀罕的草药炮制而成,它不像蒙汗药那样霸道,人醒转后并无眩晕头痛之状,只觉得睡的深沉些。寻常里也用它做安神之法。”
风府也是有见识的,听季由这样说,虽然自己心里羡慕的紧,也不好开口索要。
且说季由与众人出了风陵渡,一路北上,这一日便到了太原府南边的清徐地面。
北地果不同于南方,虽然说已经过了惊蛰,天气依旧料峭寒冷,只见暗沉沉的彤云几乎压在头顶,朔风响马般的嘶吼怪叫,正应了倒春寒的时令。风府因急着往正定了结公事,也不进太原城,便在官道旁休整马匹,准备继续赶路。
季由看看天色,和风府打趣道:“只怕今晚好大一场雪,可惜你要赶路,否则你我到可围炉赏雪,痛饮三百杯。”风府正看着小二给他的马喝水,听见季由这话,嫌弃道:“喝酒便喝酒,又何须立个赏雪的名目,没见过下雪么?最不耐烦你们这些酸人,你和王振都是如此,若要动真格的喝下去,又要推说自己不胜酒力,总不爽快。”
二人正在说话,忽听的一声惊呼,原来一匹白马神电般自南而北绝尘而去,待众人醒过神来,早看不见影子了。季由风府对视一眼,风府道:“这样神速,到像是传说中的照夜玉狮子。”
“你是说才过去的那匹马是漠北名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照夜狮子?”
“不是它还能是谁,”风府是习武之人,对兵器马匹尤为用心,此刻说起照夜狮子,不禁双目闪闪:“只可惜咱们的马脚程无力,不然倒要追上前去看上一看。我看着像是往太原府去的,只是我从未听说本朝哪位将军王爷有此座骑,你若进城看到,倒要留心一下马的主人。”
季由心中也存了这个疑影,遂回道:“放心,太原府有我的人,上天入地,也要探个明白,得了信我便快马疾书知会与你。”
风府走后,彤云越积越厚,一会的功夫,竟飘起了雪片子,先时只是零零星星的丢几片,没落地就化了,谁知近黄昏时,那雪越发团团块块乱羽纷飞的飘落下来,官道上已无行人,顷刻便积了半尺来深的雪。
季由于是吩咐也不进太原城,就在左近找个客栈投宿。摸着黑约莫又走了半里路,看见官道左手边的巷子里,一洞院门两边挂着气死风灯,季由等人移近一看果然是家客栈,牌子上写着“燕云老店”。
听见外边人声,伙计和掌柜的赶忙迎了出来,伙计牵马,掌柜的手里拿着拂尘给客人掸身上的雪,嘴里念叨:“这大雪的天,可生受你们了,里边备的有热茶,赶紧进来暖和暖和。”
店里没什么客人,季由和不二秦生住了二楼临街的两间房子,余下几人住在楼下。待到一切安排妥当,早有季由太原店的掌柜的带着伙计过来回话。伙计在秦生房里对帐目,那管事的在季由这边细说最近太原官场中的动静。季由听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吩咐叫太原的人着力细查照夜狮子的下落,必定要有个结果。
那管事的临走时又对季由道:“公子,最近太原府有个案子十分轰动,说给你听听?”季由点头。
“说是东赵村有个老无赖叫做赵成,媳妇早死了,只跟着儿子儿媳妇过活,前几个月不知道什么缘故,儿子带着媳妇投奔了媳妇娘家人姓廖的,谁知这姓廖的一家五口竟被杀了。这个赵成便指认说是他儿子赵有亮是凶手,这有亮先还挺着嘴咬定没杀人,不想一顿板子也就招了。谁知那日有人看见这个赵成骑着毛驴唱着小曲往她儿媳妇的住处,被她儿媳妇一盆水由头到腚,指着他骂,说是虎毒尚不食子,你杀了人祸害自己儿子,又道人眼不见天眼见的。这话传出来,众人都说这无赖老汉因为贪恋她儿媳妇美色,早前既已得手,他儿子因惧怕他,才携了媳妇躲了出去。不想竟被他寻到,又买通了个泼皮杀人栽赃,因此构陷他儿子。有好事的将此事捅到官府,不想县府两堂皆不管不问,依旧拿他儿子有亮定了罪。如今坊间纷纷传言,都说这赵成海样银子花出去,才得了这结果。”
季由听完,望着灯出了会神,道:“如今太原府主管刑诉的可是龚伦常么”
“正是,这位龚老爷在任上已经有两年了”
“你让人查查他是从哪里补的缺,又是走的谁的门道。”
这时秦生进来,那管事的答应着自去了。秦生道:“我倒知道些这位龚大人的来历,此人原在江西提刑按察使司做佥事,后因与正使不睦被弹劾回籍,正统三年起复,在南京应天府做了个参事,正统五年调任太原府按察使司。据说此人与金英颇有渊源。”
季由冷笑道:“金英仗着先帝伴随的身份没少卖官鬻爵,如今新帝即位,也不知收敛。等天镇的事情完了,到该理会一下这厮。”
却说此刻交了亥正,季由正准备休息,忽听的客栈外边车马嘈杂,又夹杂着女人的声音,借着雪光从窗户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院里,正指挥着伙计搬弄箱笼。那女子身披银红色斗篷,身量纤纤,体态婀娜,站在雪地里甚是娇娆无方。忽然那女子一转身,季由看到那张脸,不由一怔,心里道:原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