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生听了季由这话,心里不免有些疑惑,道:“若说是为了打探军队防务,派两个凤子王孙岂不是大材小用,况且军队皆屯集在边镇,他二人跑到山西腹地能打探到什么情报,实在让人费解。”
季由道:“此事确实费解,我们只好从他们最近的行动上多留心。对了,才刚那汉子的跟班漏了句话,说他们是从苏家坨将这汉子弄回来的,你该派人去苏家坨访访。”
秦生笑道:“我一听这话就已派人往苏家坨去了,咱们的人輕骑快马,只怕一会就有消息回来。”
“还是那句话,有你在我身边,我省了多少心,只可惜北京那边也需要你打点,否则这次天镇你跟我去最好。”
一闪眼发现不二竟不在屋里,又问秦生:“不二呢?”
“我想着那汉子已经醒转,势必有些机密的话要跟那女子交代。所以我让不二去听听墙根,或可助公子解开此间的谜团。”
季由笑言:“知我者,秦生也。只是此刻天色未暗,那二人也非等闲之辈,这墙根只怕不好听呢。”
秦生道:“公子放心,不二自有办法。”
二人正说话,就听外边人回,去苏家坨的人回来了,季由赶忙叫那人进来。
来人进来先向季由见了礼,然后回道:“苏家坨离此地大约五十多里,不过四五十户人家。我和一个兄弟到了苏家坨,先四处打听了一下,并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后来听见个货郎跟别人夸口,说是见了一匹天马神驹,白的雪似的。我便和他唠了起来,原来这人今天前晌去给苏家坨有名的大户周崇义家里送胭脂彩头,谁知正赶上他家里遭了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进了周家的祠堂,被家丁发现,打了出来。据他说,那些贼人中骑的就有那匹白马,跑的飞也似的。”
“我想他说的定是咱们后院的那位了。”秦生插了一句,季由也不理他。
“就是这乡绅周崇义我也打听了,此人并非祖居在此,他是在宣德初年迁到这里的,来了之后虽然广置田亩,但却深居简出,一般这苏家坨的人都未见过周崇义本人。只是传说此人六十多岁,龙精虎猛,是个武行出身,又说他之前做过大官,因得罪了人被罢黜了,为避祸才躲在这里。就是这太原清徐县府两衙对此人也十分客气。”
季由听这人一口气将事情前因后果交代完,饶是简洁,却也明明白白,于是吩咐秦生:“这两位兄弟很是辛苦,完了事一人二两银子,也是告诉下边的人,只要勤恳出力,我必不会亏待他们。”
秦生答应着,这人谢过季由便自下去了。
“周崇义,”季由嘴里念叨着,“若说此人做过官,按他的岁数来算,应该始自永乐朝,”季由沉吟片刻秦生:“你对历朝官员一向留心,可听说过此人?”
“我刚才也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秦生回答:“从永乐,洪熙到宣德这三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中并无此人。或者是他改名换了姓,又或者,”秦生斟酌着有些犹豫。
季由道:“又或者什么?”
“又或者是藩属的官员,直接听命于藩王的。”
季由听了这话,神色一动,眼睛里精光一闪:“自永乐以来,藩王多行不义之举,消藩获罪的不在少数,你说的很是,这个周崇义极有可能是藩属的官员,因自家主子获了罪,所以更名改姓隐匿在此。你这次回京一定要将此人的来历查查,他既被瓦剌盯上了,只怕此人身上有些故事。”
秦生点头复又叹气道:“自太祖皇帝灭元立国开始,蒙古人败退漠北,对我朝的骚扰竟从未停歇,如今蒙古残部瓦剌忽然兴盛,常在各边镇挑起争端,长此下去,只怕终有一仗。”秦生说完这话,二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季由起身看了看窗外,雪虽然停了,却起了大风,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院子里的气死风灯已经点了起来,被风吹的摇摆不定,晦明晦暗的光,让光秃秃的树叉子映在雪地上有些狰狞。
秦生知道季由思虑重重,眼下的事情疑点颇多又毫无头绪,想要宽慰季由几句:“照这样刮一夜风,只怕明天就要晴天了。”
季由听了淡淡一笑,又望了望窗外出了会神,忽然回头对秦生说:“那年我还在张太后宫中,也是这样一个朔风雪后的傍晚。我正在东暖阁里临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雪后天冷,火盆里的炭快要燃尽了,我因手冷,便央当时的秦嬷嬷再添些炭,谁知她冷冷的呵叱我说:“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当今皇上提倡节俭,各宫炭火都是按主子的分例拨下来的,你不过一个鞑子胡儿之子,太后看在死了的昌华公主面上收你在宫中,你还敢伸手要东要西,自做威福,哪日不高兴了,撵出你去,大家轻省”。
季由停了停又说:“我活了二十岁,却连自己的出身也混沌不知,说来也是可悲。”
对于季由的身世,秦生也略有所闻,只是季由不提,大家也不愿犯他的忌讳。今天因为自己无心之举,提起了元朝往事,倒惹的季由神伤,自己正想找几句话聊做安慰,不想正在这时,不二推门进来,屋里两个人早收起先前的情绪,眼睛齐刷刷盯在不二的脸上。
还是秦生先开了口:“可有听到什么要紧的话?”
不二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回道:“他们一直在说摩诃山和什么画。”
“摩诃山!”季由看了一眼秦生,秦生的脸上也是大大的惊讶。
季由提笔在纸上写下摩诃山,又画了个箭头指向左世伦,一个箭头指向洛瑶和她所谓的兄长,再一个箭头指向今天刚刚出现的周崇义,又在左世伦之上画了个箭头,箭头那边赫然写着赵王二字。
季由也不说话只将纸推向秦生,秦生道:“看来这摩诃山一定藏着极大的秘密,而这两个瓦剌的密探也为摩诃山的秘密而来。按照刚才咱们的推断,难道周崇义是赵王的属下?可是不通啊,赵王现在王爵依旧,圣宠优渥,怎么会让自己的人远避山西呢?”
“这个等你回京细查便是,我料定洛瑶在风陵渡出现在左世伦的宴席上绝非偶然,那日左世伦府上不二遇到的一定是洛瑶,他本来也是奔着左世伦那个匣子去的,谁知却被不二抢了先,所以才一路尾随咱们到这里。”
“公子所言极是,这两人只怕分头行动各有分工,那女子在风陵渡周旋左世伦,这汉子在此处刺探周崇义。至于摩诃山,想必他二人比咱们知道的还要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