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甩开朝云径直外边回廊里坐下,朝云亦跟来扳过她身子笑道:“不过是玩话而已,妹妹竟恼了么?你也别恼,我和你说,我和你原本亲厚,自几岁上你来这里,我们便在一处,虽说断断续续,也有十几年地交情了,可有什么不能说呢,男婚女嫁本来是在平常不过的事,若说妹妹不曾想过,我却不信,我是想过的,本想和妹妹说说体己话儿,谁知妹妹这么个明白人也学那小家子气扭捏起来,倒叫我不得说了。”
兰兮听他说的恳切便叹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反正半点由不得自己,只有天天念佛求上天眷顾神佛保佑罢了。”。
“那也未必”,朝云正色道:“你是知道的,我本是庶出,虽然太太对我也是极好的,但凡事也总需自己谋划。”
兰兮心中骇异又想起玲珑说提亲的事便小心道:“无论什么嫡庶,姐姐这样地家世,将来若议起亲来,总也在公府王卿中,姐姐有什么担心的?”
朝云道:“我并不稀罕,不过日子还长,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时二人出的楼来,待行到那玉石桥上,兰兮忍不住驻足回望,又问朝云:“这楼周遭并无松树,如何却叫听松楼呢?”?
“妹妹颇通诗书,可知李太白有《蜀僧》一首?”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闻万壑松,可是这首?”
“正是这个,我娘弹得一手好琴。”
兰兮叹道:“不想姨丈确是个长情的人。”
“是吗?”朝云淡淡应道,脸上却不以为然。
这日歇过晌,玲珑一边奉了茶一边道:“姑娘懒怠了这几日,也该出去走走,我今打前面进来,到见倚云轩那边的白梨花开的跟云朵似的,姑娘可愿意看看?”
兰兮沉吟道:“是了,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这春天眼见着就只留了个尾巴,当真要出去走走,不然就辜负了。你去把那阁子上我前收拾出的徽墨包两块,顺便去咱们也看看大姑娘。”
一时主仆二人进了倚云轩,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见七巧正坐在廊子上打盹儿,竟没听见有人来,玲珑欲上前唬她,被兰兮拦下来,待她二人近了,七巧才醒转,正欲说话,兰兮摆手悄声问:“你们姑娘可还在睡着吗?”
七巧不言只冲窗格子指指,兰兮看时,只见岫云和紫云也在里边,三个人的精神却只在手头的针线上,并没有半点声音。
兰兮笑出声来道:“好一副美女织锦图,我来的不巧呢。”
朝云闻言笑骂:“你这丫头,只管躲在外面吓我们做什么,七巧也是,标小姐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兰兮进屋,“你休怪她,原是觉得安静,以为你这早晚还赖在床上,想偷偷看了美人春睡的样子,不想竟一下子偷瞧了三个美人去。”
说笑间,四人见了礼,朝云一边唤人上茶,一边问兰兮:“你几时来的,外边太阳还大吗?谁跟着你呢?”
“并不十分大,玲珑跟着的,”
“你且坐下吃盏茶,我们也就完了。”
兰兮坐在朝云常时坐的条案边,但见一个翡翠深雕节节高升的笔筒摆在那里,便拿来细看,只见那翡翠晶莹清透,翠色逼人,材料已是难得的了,更兼着那雕工不俗,一看既知出自名家之手。
便道:“前儿姨丈着人带来的和田玉的玩意我捡了一对碧玉节节高升的镇尺,原也是极好的,只是和姐姐的这个竹子一比,颜色上还是差了些,当真这翡翠的颜色才是竹子的正色呢。”
其他人尚未答言,紫云嘴快:“什么节节高升的镇尺,我怎的没见呢,”见别人不答,又道:“我道父亲巴巴的使人赶着提早送来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原来到我这全是挑剩下的。”
兰兮听这话不免尴尬,只见朝云笑骂道:“只你这蹄子口尖舌快,惯会掐尖使性子,全不管有客人在侧,就这样霉天没底的混说,姨娘也该管管的。”
朝云这话虽是笑着,但口气里却含了责备。
紫云听了也不辩只拿了笑脸对兰兮道:“兰姐姐最是知道我是有口无心的, 怎会怪我呢,是吧?姐姐,”
兰兮道:“怎会,三妹妹天真率性,又伶俐模样,我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
“你可别纵着她了,如今是在家里,你又是常在一处的,不与她计较,若到了外面也是如此,徒惹是非不说,也招人笑话。”
朝云说话时,紫云便对着兰兮做了个鬼脸,兰兮道:“姐姐多虑了。”
这时岫云放下手里的活道:“无论什么,凡父亲送来的自然都是极好的,止个人所见不同罢了,我选了一白一碧两个镯子,不知道大姐和三妹选的是什么?”
朝云道:“我捡了半个巴掌大的一个佛手,别的也还罢了,只这块料子周边一遭绛紫色皮壳看着很受用。”
“果然二姐姐是与我们不同的,单捡那些个好换银子的东西,不象我们,只想着好玩的,好看的。”
紫云又看向朝云和兰兮:“我倒喜欢那个活环葵花纹饰的香熏,只是可惜没有底座,大姐姐的佛手可得了底座了?”
朝云正色道:“好好的姐妹一处闲话,做什么加枪带棒的,原是为着你小,大家谦让,你越发得意了。”
紫云见她姐姐责备,不棉故意使性儿道:“罢了,今我说什么都是错,我也乏了,少不得出去逛逛,也省了在这里碍眼。”说罢径直出去。
见紫云恼气出门,朝云不放心,赶紧打发让丫鬟跟着。
“紫云这丫头,从小就这脾气,嘴上从不饶人,但心底确实及善良的“朝云怕大家对紫云有什么想法,赶紧自顾自解释。
兰兮道:“都是自家姐妹,喜欢紫云这性子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确是乏了,咱们也歇歇,”朝云又命人上茶点。
只一会功夫,丫鬟们就拿了两盘共四色点心并时鲜果子上来。岫云道:“姐姐这里好精致的吃食,竟不象咱们府里惯常吃的。”
“我今儿一早打发人去兴顺斋买的,不为别的,我独爱他家做得核桃松子桂花羔,也是合该你们有口福,快尝尝罢。”
兰兮和岫云尝罢都道好吃,“这桂花糕本就软糯香甜,又有了核桃松子的果香愈发的有了咬劲了。你们再吃口那茶,是用盐渍过的梅子兑了碧螺春的茶汤沏的,我嫌它酸些,又搁了点蜂蜜在里边,可还喝的么?”
话音未落,紫云急霍霍的推门进来,嘴里嚷道:“大姐姐偏心,巴巴的赶我出去,竟为着关起门来喝体己茶。”众人笑道:“并没赶你出去,原是你使性子自己去的。”
紫云不管众人说她,只管夺了岫云的茶盅直着脖子喝了半碗,抚着心口道:“任你们说什么,只喝了着茶,我的气也平了。”
“满屋里就你是个嚼舌泼皮无赖的,只盼哪天把你嫁出去,也好受受公婆的辖制,小姑们的排挤。”紫云只涎着脸笑。
兰兮问道:“你不是逛去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姐姐不知道,外边起风了,满天飞着杨絮,弄得人手上脸上刺痒得很,只好回来了。”
兰兮笑道:岂不知古诗里有杨花愁煞渡江人一句,就是说的这个。
朝云见一地丫鬟仆妇只不见七巧,纳闷道,“七巧呢,半天没见他了?”
“我刚出去在倚云轩后边梨树底下见她和兰姐姐屋里的玲珑躲闲儿呢。”
兰兮听了忙道:“却不是躲闲,因我进来时看见倚云轩外的梨花全开了,煞是好看,便名玲珑和七巧拿了帕子去收些花瓣,等日后做了香囊送你们,或带在身上或挂在床帐上都是极好的。”
“偏你心思这般细巧,凡有的总惦记着我们。”兰兮正要谦逊,紫云道:“可不是吗,前儿我娘替我收拾东西,倒找出兰姐姐上年送我的一个缠枝莲云锦的荷包,我娘说,饶是见过多少绣坊的活计,都不及姐姐万一呢。”
“姨娘那是抬举我呢,哪里就好成那样了。不过是我愚笨,你们一日里的活,我都得用两日三日才能得的,若你们肯多用几日功夫,必定强我百倍千倍呢。”
“姐姐太过谦了,”岫云道:“就把合府里的女眷加在一起跟姐姐比都比不过呢,我正有件事要求姐姐呢,可不知姐姐得不得空?”
“什么事只管说来听。”